如何让自然资源的价值清晰可衡量？
想象在⼀个银⾏场景中，可持续的理财⽅式不外乎存入本⾦后，支出不超过利息才能保证资产的持续与增值。如果把自然资源及其所处的生态系统类比为存入银行的资本，利⽤⾃然的⽅式与从银行⽀出的道理是相似的——由于⾃然环境的总量有限，其为⼈类社会所能提供的服务也是有限的，如果⼈类索取的自然环境服务在其供给范围之内，不仅可以可持续地享受这种服务，还益于生态系统的正常运转与正向改善。因此，在新的经济增长阶段中，明晰自然作为资本的价值，对于指导⼈类如何合理利⽤⾃然资源并长久共享自然资本红利显得⽇益重要。
对于企业来说，运用⾃然资本核算能够帮助其识别、估量自身对自然资源存量及其提供的⽣态系统服务的影响和依赖，并与金融资本⼀起置于⾏动决策的核心，以辅助管理者作出最具有可持续价值的选择。在人类社会与自然世界关系失衡的当下，富有前瞻性的从业者需要以更负责任和开拓创新的精神，通过与利益相关⽅协作发⼒，共同守护并改善⼈与⾃然的命运共同体。
我们必须承认，人类社会进步特别是经济发展与自然环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自然贡献由于难以量化在上一个发展阶段并未受到应有重视。长久以来，自然贡献的不可见已经导致经济活动的越界并产生了不可逆的影响，根据GFN（全球足迹网络）的测算，约从1970年起，人类对自然的索取开始超越地球生态的临界点。而过去数十年的趋势显示，几乎每隔10年，地球生态透支日都会提前一个月到来，2021年的地球透支日是7月29日，这意味着人类在半年的时间内就消耗尽了一年的自然资源存量。最新的统计数据也验证了这一事实：调研显示人类目前利用的自然资源等于地球生态系统所能再生资源的 1.75 倍，因此，将人类的索取控制在地球资源的承受范围内迫在眉睫。
观念更新和技术进步逐步为更主动和准确地测算自然环境状态以及经济活动与自然世界的互动信息提供了可能， 为了通过量化自然价值以做好经济利益和环保效益的两难“选择题”，自然资本的概念终于在21世纪初进入主流视野：《NCC自然资本议定书》将其定义为组合起来能够带给人们利益或服务流量的地球上可再生和不可再生的自然资源存量；商业撰稿人Paul hauken的《自然资本论》更指出自然资本是人力、金融、加工资本之外对经济社会健康发展不可或缺的因素，也是下一次工业革命的根本驱动力之一。
自然资本概念的普及打破了经济增长与自然世界的隐形隔膜，使得人类可以规避由于自然贡献不可见所导致的一系列问题，首先是有效降低环境领域黑天鹅事件的发生率：在2010年墨西哥湾漏油悲剧发生后，专家组经过持续数年调查最终在2017年发布了精准自然资产受损情况的币值评估报告，不仅使英国石油公司支付了高达187亿美元的生态修复赔款，也警示政府和企业关注经济活动对自然的潜在威胁，预先采取措施以防止类似毁灭性生态破坏事件再次上演。其二，通过货币化环境与经济间的关系，展现经济增长对自然环境的依赖与影响，自然资本核算可以作为统国民经济核算体系SNA的核心指标GDP的重要补充而发挥作用。从长远角度看，自然资本核算正通过发挥综合加固可持续发展三大支柱的效应呈现出与2030可持续发展目标的高度一致性，为促进和衡量其实现提供了一个关键工具。
在全球生态环境保护大趋势下，将自然资本核算流程引入国家层面的SNA核算体系以弥补其不计环境成本和代际补偿的缺陷已成为共识。当前，全世界有超过1/4的主权国家正在进行绿色GDP核算的研究与实践，它们的行动框架多基于TEEB（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生态系统与生物多样性经济学）与SEEA（联合国统计司综合环境与经济核算体系）的逻辑展开。
以P-S-R压力-状态-反映模型诠释SEEA2012中心框架逻辑
先行者分为两类：以美国、日本和西欧为代表的发达国家早在上世纪末就开始了国家层面的自然资本和环保成本核算，如美国将IEESA定位为SNA的附属卫星账户之一构建环境经济核算体系，挪威自80年代设立包括森林、能源、渔业等七个大类的国家自然资源核算账户，编制经济发展的环境负债表以及环境状态的阶段变化。
第二类则是自然资源存量丰富的发展中国家，其工业生产仍然未摆脱传统的“三高一低”模式，经济增长呈现出中高度依赖自然的局面，根据世界经济论坛的数据，中国每年约9万亿元的经济产出正因自然损失面临风险，占据GDP总量的2/3。随着近年来环境活动的国际合作密度上升，掌握自然资源禀赋优势的发展中国家逐步得到财政、技术和能力支持在一些地区率先开展试点工作，开展命脉资源的经济价值核算工作。世界银行资料显示：肯尼亚设立了森林核算账户，土耳其实施了全国范围内统一标准的水资源经济价值核算，非洲国家纳米比亚也已着手进行野生动植物和渔业资源核算。
作为发展中国家颇具变革精神代表的中国，不仅在自然资源存量和丰富性、经济形势、技术革新方面具备极大潜力，其目标与行动也清晰有效。中国于2018年成立自然资源部，在中央整体统筹的自然资源管理体制渐趋完善的同时，于应用自然资本核算领域广泛开展国际合作并不断锻炼自主操作的能力：与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开展的“自然资本核算与生态系统服务估价”项目于广西和贵州设立试点，初步完成了地区主要自然资源资产估价方法的研究，并在SEEA框架下，编制出一套涵盖生态系统范围、状况和服务的生态系统试点账户；而国合会项目专题研究团队则对长江、黄河流域分别开展了GEP（生态系统生产总值）评估，测得2018年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GEP分别为15.7万亿元和5.8万亿元，从2015年到2018年周期来看，两个流域的GEP都呈现增长的趋势，不仅以事实证明了生态修复举措的成效，也为划定两条“母亲河”流域生态环境保护红线提供了关键数据支撑。为了激发更多主体参与的共建价值，中国政府正在打造激励与约束兼具的营商环境以鼓励企业降低经济活动对自然环境的干扰甚至转负为正。不难预见，自然资本核算方法也将成为在华企业应对形势变化，保障自身稳健增长并创造环境与社会效益必不可少的有力工具。
江西省借助良好的资源禀赋率先建设“湿地银行”机制
图片来源：中国绿色时报
来自政策制定者、消费者、社会组织及金融机构的外部环境的压力促使企业形成变革的内驱力。此外，生态恢复已被证实会与经济增长产生耦合效应，赋予企业增长新机遇——WCF(世界经济论坛）明确自然受益型经济模式转型会在中国创造价值1.9万亿美元的新增商业机遇和8800万个新增就业岗位，因此率先采取行动的企业有机会加强自身应对自然损失风险的韧性，打造可持续的竞争优势，并通过惠益社会与自然环境的举措树立正面形象。
在企业运营过程中应用自然资本核算方法能够帮助其以量化视角识别、计量和评估自然环境影响，将它们与金融资本一起置于决策的核心，作出更具有可持续效益的选择以使得自然作为可增值的资本被合理利用并产生永续价值。
随着自然资本理念及核算方法在世界范围内呈现出热度升高的趋势，目前有大量专业咨询机构或组织提供服务，帮助企业进行评估工作。企业自身也可以通过以下几个方面将自然资本方法应用于每一步商业计划之中：包括认识自然资本重要性并积极响应在地政府环保激励措施、开发可靠的工具以评估和验证其经济活动对环境的影响、设定环境“净正面影响”目标并与经济效益一同设置为相关负责人的考核标准、从自然本身寻求更持续的商业方案、自觉承担环境足迹的责任等。至关重要的是，企业需要在应用自然资本方法的全过程秉持创新观念，主动借助技术革新的成果以得出准确的评估结果，并积极向公众披露企业和其所依赖的自然资源的互动关系，特别是企业的正向举措。NCC（自然资本联盟）在2019年出版的《自然资本议定书》为私营力量提供了一个具备国际化标准的实践框架，我们将结合实际案例——中国广核集团于广东大亚湾核电基地自然资本评估项目诠释行动方法论。
企业应用自然资本核算方法操作指南
企业既是自然资本理念的践行者和倡导者，是跳出对自然资本核算的概念定义而转向实际行动的主力军，也充分享受其带来的红利——公司根据自然资本核算结果指导下作出的正确决策正在可持续发展中发挥着轴心作用。
总部位于巴西的全球领先桉木浆生产商以及拉丁美洲主要纸张生产商书赞桉诺（巴西金鱼）Suzano作为负碳排放（carbon negative）的企业于2020年推出了新的“我们播种未来”公司口号。鉴于其制浆造纸生产活动与自然循环的直接相关性，近年来Suzano运用自然资本核算方法实现森林可持续管理的创新，例如通过开发森林遥感技术监测40多个基地内森林生态系统中各类自然资本存量的实时变化，以评估公司运营产生的生态成本指导发展模式的进化，同时通过面向社会披露自然资本状况及其效益产出吸引包括可持续债券、可持续贷款等绿色金融的投资。此外，公司在2020年开始了数个自然保护项目以兑现其对保护生物多样性和环境“净正面影响”目标的承诺，包括将499公顷的工作区域恢复为自然原生状态；在公司建立的96万公顷保护区内，同样采用自然资本评估方法对区域内野生物种进行监测。Suzano公布的2021年第三季度财报显示公司利润创其成立以来最好水平，并呈现出稳健增长的态势，Suzano通过投资自然所获得的包括经济、社会和环境正向收益见微知著。
suzano拥有的林地中，有40%是自然林。图示为产区自然林（左）与经济林（右）对比
图片来源：suzano.com
奢侈品头部集团Kering也凭借自然资本核算方法走出了一条行稳致远的可持续发展之路，早在2014年Kering便委托普华永道计算整个集团的“自然成本”，以数据精准回答“集团在一年的运行过程中所产生对环境的影响价值多少欧元？”根据所收集的400万余个数据点，Kering设计出一种叫做EPL（环境损益表）的工具，从原材料生产到门店货架上陈列的华服——整个供应链对环境的影响都可以计算出来。如此，管理者可以像阅读财务报表一样清晰掌握集团运营的环境成本，从而作出更具可持续性的决策。为了向更多创意产业内力量特别是新生代设计人才普及自然资本的概念，倡导真正的变革，Kering在2016年基于EPL推出一个叫作“My EPL”的开放式APP，为时尚行业人士提供毫无障碍地下载和使用权益，并与院校开展合作，目前美国帕森斯设计学院、伦敦时装学院等设计名校已经将“My EPL”作为教学工具以帮助时装专业学生测量设计作品与环境的关系，引导他们在设计中将环境作为重要因素纳入考虑。
目前，自然资本核算仍然作为传统经济绩效衡量模式的辅助工具而存在，推动其步入主流，并最终将环境与经济置于同等重要的位置是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必答题”，这需要企业与利益相关方采取共同行动和努力：政策工具的完善和激励措施的落实能够与企业有益自然的行动产生联动效应，而制定具体、可衡量的定量目标可以帮助企业明确实践规划，同时，政府层面的监测能够有效驱策企业自身加强自然资本核算能力，将环境成本与经济利益置于同一个决策天平之上；金融领域也在协同增效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企业价值评估模式的改革以及绿色金融、混合融资等可持续投资方案正在影响企业行为促使其作出“绿色化”转变，基于此，企业和投资者均能够收获包括社会、自然和财政的综合性回报。
自然资本核算为可持续发展战略提供了极具操作性的战术支持，在一切照旧的模式已不再能解决经济与环境失衡问题的当下，企业由此入手不仅是建立新的竞争力的最优选择，同时也将作为人类社会的成员对保护我们共同生存的家园——地球自然的完整性作出应有贡献。
撰文：晨歌Frida
编辑：刘晋源
封面图：
中广核在纳米比亚矿区施工中履行生态保护职责，保护了100 棵热带珍稀植物，亦是纳米比亚国花千岁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