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杀不死的小孩,它回来了
在观察燕鸥时,我提醒自己减少人类中心视角的情感代入,做一个平静的观察者,而不是故事撰写者。但当我能识别到个体,和它们共同经历了过跌宕起伏,一些难以复制的情感体验必然也成为驻岛工作的一部分。今天这篇周记,请允许我多一些情绪使然。
绿ZD2重现
2024年8月17日下午,一只佩戴环志的中华凤头燕鸥从我面前一飞而过,强烈的逆光下,它右脚的彩环色号几乎难以辨识,哪怕对图片进行夸张的后期处理,也仅能依稀读出:绿环,ZD2。这是一个能让我浑身为之一震的编号,因此也容不得一丝差池——必须百分百确认它的身份我才能讲述接下来的故事。
当天拍摄的照片经过极端后期处理后依稀能读出“ZD2”
接下来的几天,它或是失去踪迹,或是总把带有彩环的右脚藏于体羽之下,直到2024年8月21日清晨,它叼着鱼从远处飞回,在我蹲坐的礁石前一个灵巧的转身,亮出它洁白的腹部,以及右足跗跖上清晰的彩环:绿ZD2。
通过这张照片,我终于确认了它的身份。
绿ZD2,它对平峙岛,对我都有着非凡的意义。它出生于2023年6月18日,孵化于7月14日,于这座岛,它是第一只成功孵化的中华凤头燕鸥;于我,它曾让我经历了太多“煎熬”以至于难以释怀。它是平峙岛那个杀不死的燕鸥小孩,它回来了。
回到2023年6月
“它活不过今天了”
“它大概活不过今天了”,类似的话去年我不知道由衷地说过多少次,从卵到出飞,绿ZD2的成长过程中步步不顺,每一道坎都可能要了它的命,但它仿佛注定要违抗我的断言,以不同的方式一次次化险为夷。
难点1:错失先机
难点解析:
开始时间对凤头燕鸥的繁殖成功有着重要的影响。通常,伴侣关系维持多年的老夫妻或在到达繁殖集群前就完成配对的燕鸥们能占尽天时地利,它们的后代将面对更好的成长环境。在第一批凤头燕鸥同步开始孵卵后,往往会出现第二个时间较晚、跨度较长的产卵阶段(被称为“长尾”),这由第一轮繁殖失败,或较晚确立伴侣关系的燕鸥们构成。
有时当第一批幼鸟已经孵化,处于“长尾”阶段的燕鸥仍在产卵
失去先机的燕鸥们所面临的劣势表现在多方面:繁殖季中后期,较安全的集群中央区域已饱和;同时产卵的燕鸥数量较少,窝间距增大,集群同步性较差,导致亲鸟的孵卵意图可能降低;植被进入快速生长期,鸥卵被覆盖的可能性增大;孵卵和育幼期间将面临更长时间的高温,且更可能直面台风;幼鸟成长期可能与天敌的活动规律重合度更高……对荷兰一处白嘴端凤头燕鸥集群的研究显示,产卵的早晚对繁殖成功率有惊人的影响。如1972年,该集群产一枚卵的繁殖对中,早繁殖的出飞成功率为69%,而晚繁殖的仅为18.8%(Veen, 1977)。
去年是平峙岛首次开展凤头燕鸥人工招引,这处新的繁殖地并没有立刻吸引大量燕鸥稳定落脚,直到6月中旬才有少量大凤头燕鸥开始产卵。因此去年这里所有燕鸥都属于较晚繁殖的一批。绿ZD2便出生在这一阶段——当时浙江其他繁殖地已经有中华凤头燕鸥幼鸟孵化了——它从出生就输在了起跑线上。
它的父母在6月18日当天清晨飞临平峙岛,不到两小时就产下这枚卵,甚至没有明显选择巢址的过程。从当时两只亲鸟前额的羽色状态猜测,它们很可能在别处经历了一次繁殖失败,这枚卵是它们今年的二胎。
凤头燕鸥的头部换羽通常与孵卵同步开始,绿ZD2的亲鸟到场时前额便已明显斑驳,图为雄鸟。
难点2:鸥心惶惶
难点解析:
凤头燕鸥的繁殖成功依赖高密度的集群,这也是数量稀少的中华凤头燕鸥混迹大凤头燕鸥群中繁殖的原因之一。再次引用荷兰那份白嘴端凤头燕鸥的研究,在数十到数百的范围内,孵化成功率与集群中燕鸥的数量呈现显著正相关(Veen, 1977)。相比动辄数量上千的大凤头燕鸥成熟繁殖集群,去年6月中旬,平峙岛的燕鸥数量少得可怜,大凤头燕鸥仅60余只,而中华凤头燕鸥更是仅有2只。
白嘴端凤头燕鸥集群大小与孵化成功率的关系
去年,平峙岛的鸥群较小,甚至不及燕鸥模型的数量。
在我的观察中,数量少的燕鸥集群最显著的特点是缺乏安全感。如去年游隼来袭时,繁殖场内仅有的数十只燕鸥,不论孵蛋与否,都会被长时间惊飞,届时鸥卵就被晾在地面暴晒,单次甚至可超过十分钟,而一天里,这样的惊扰可以不断发生。今年,平峙岛燕鸥最多时超过2600只,即便游隼飞临,只有游荡的燕鸥会起飞,孵卵个体大多稳坐如山。不稳定地孵化不仅使卵暴露于不利的环境,更让我想到一种极端的可能性:凤头燕鸥集群在面临的威胁突破阈值后会选择集体飞离,哪怕已孵许久的卵也难逃此劫。
也就是从这时起,我对这唯一的中华凤头燕鸥卵能够顺利孵化的信心与日俱减。
今年,游隼每次来袭都会惊飞大量燕鸥,但几乎没有孵卵中的燕鸥因此擅离职守
难点3:身份危机
难点解析:
前两条难点均来着凤头燕鸥集群的固有规律,是它们的习性与环境相互适应,年复一年发生的正常现象,虽然不利,但在我的预期之中。接下来发生的事纯属意外,让我曾对其顺利孵化彻底不抱希望。
在高密度的凤头燕鸥集群中,识别自己所产的卵(可能通过卵壳花纹、颜色)是每一对亲鸟繁殖成功的必备能力,但它们毕竟只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犯错和失误是难免的。产卵后的第十天深夜,雌鸟在孵卵间一次调整体态后,可能因为夜色太深,竟错误地坐在了其身旁一枚早就被弃孵的大凤头燕鸥卵上。也许是它自己也意识到异常,当晚它又在两枚卵之间来回选择了数次,但最终错孵在了那枚弃卵上。
第一次孵错卵的过程
之后的两天里,这对中华凤头燕鸥似乎也对该孵哪枚卵举棋不定,错孵范围又扩大到了第二枚临近的弃卵。其间还发生了多次卵的位移、多枚卵同时在身下或被遮挡等情况,以至我们通过监控画面也无法分清每枚卵的身份。最终,当它们放弃纠结,再次专一于其中一枚时,我已然抱着必定无法顺利孵化的预期。
我们现在都已经知道这是一场虚惊,错孵风波后,它俩的选择是正确的。去年7月14日,平峙岛第一只中华凤头燕鸥幼鸟,在我的意料之外,孵化了。
在所有人都说着它完蛋了时,一只小白鸟探出了身子
难点4:众矢之的
难点解析:
凤头燕鸥的幼鸟在发育程度上算半早成雏,出壳第一天虽然已然睁眼,但并不像小鸡小鸭那样能自如地遍地小跑,自主觅食并躲避危险。破壳后的前几天里,幼鸥们虽然已能离开巢址,但三步一停五步一跌还是常态,在此期间,它们对来自外界的威胁毫无抵抗之力,而最大的威胁,可能并非天敌,而是幼鸥的邻居家长们。
在大凤头燕鸥中,误入邻家领域的幼鸟几乎总是会受到无差别地猛啄,若此时没有亲鸟在场控制局面,那幼鸟很可能因慌乱而在几家邻居的领域中越陷越深,最终丧命于数只成鸟燕鸥锋利的喙下。面对中华凤头燕鸥的幼鸟,大凤头燕鸥们表现得更不客气,甚至时常可见主动对其发起攻击。
夜间,被围攻至无法逃离的大凤头燕鸥幼鸟。视频右上角那只甚至就是受害幼鸟的亲生家长,可能因孵化时间尚短,加之夜色而未能识别出自己的小孩
绿ZD2孵化后第8天,雌鸟的育雏意图出现了一次断崖式下跌,时常任由幼鸟在大凤头燕鸥的“丛林”间自生自灭,甚至独自过夜,而主要担任喂食职责的雄鸟仅在回场喂鱼时短暂出现,并且几乎不表现出对幼鸟的保护。绿ZD2在本该“父母双全”的年龄突然成了有人要没人管的“孤儿”。
独自在大凤头燕鸥群中躲闪,看起来就凶多吉少
第9天,出事了。为躲避烈日,绿ZD2以头朝内的姿态钻入了两块定位水泥墩间形成的狭窄夹缝。这本不算问题,但好巧不巧,另一只大凤头燕鸥幼鸟也看中了水泥墩形成的阴影,就蹲坐在了夹缝旁。和绿ZD2不一样,这只幼鸟有一位护崽意识极强的家长,发现自家小孩身旁咫尺就趴着个陌生崽,这位家长的攻击反应立刻被激发,对着绿ZD2的背一阵猛戳。若在开阔地,已9天大的它有能力立马跑开,但此时它面朝夹缝的死角,而攻击来自身后,本能趋势它不停朝着无法通过的前方躲避。那只凶悍的大凤头燕鸥或许也惊讶于这陌生幼鸟面对自己的攻击竟不为所动,因而愈发凶猛地戳、啄,直到每一口都带起一簇绿ZD2白色的绒羽。
夹缝中,绿ZD2小小的背影
这样的死局持续了近半小时,见绿ZD2丝毫没有逃离的可能性,我及时与项目组老师沟通了情况,决定快速进行一次人为干预。冒着极大的心理压力,我猫着腰进入繁殖场,拿起绿ZD2,堵住水泥墩间的夹缝,将附近的大凤头燕鸥幼鸟适当移远一段距离。当我仔细观察手中的绿ZD2的伤情时,脑子里蹦不出一个好词,十分坚定地以为它的鸥生就止于此了。
被大凤头燕鸥反复攻击后的绿ZD2,整个背部的绒羽几乎脱落,皮肤大面积破损,且精神状态不佳。“感染致死”——我当时笃定地为它的命运下了结论
但当晚它并没有咽气,随着气温降低,它逐渐重新站立,并且在父母终于返场喂食时表现出与常态无异的积极。但我的悲观不减,即便它能躲过感染,背部大面积受损的皮肤是否会影响稚羽的发育?若无法生长出完整的羽衣,它顺利出飞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当晚它状态有所恢复
背部的血痂让人无法放心
此后几天,虽然还进行过一次相似的人工干预,但绿ZD2亲妈的护崽意图似乎有了明显的回升(这点我没有数据为证,但在其他个体中也观察过类似情况),重新接过了引导幼鸟行动、驱赶其他成鸟的职责(虽然尽职程度仍低于其他燕鸥家庭)。
雌鸟重回它身边,正试图驱赶来犯的几只大凤头燕鸥
第15天,我的断言再次落空。绿ZD2没有因感染而死,甚至破损的皮肤也已经被新长出的背部体羽和肩羽所覆盖,那场噩梦仿佛过去了很久。但它似乎注定要用事故写就自己的故事。第16天,它的右眼突然虚闭,整天里睁开的次数寥寥无几。因为每天会受到太多次来自其他燕鸥的针对,我无法确认它不正常的右眼是否由此而受伤。
皮肤破损处已然长出的体羽和不正常的右眼
中华凤头燕鸥幼鸟成为大凤头燕鸥的众矢之的并非偶然现象,对此我有两点猜测。首先,及时攻击外来的幼鸟是许多集群繁殖海鸟的共有特点(Coulson, 2002),此举可能意在最大程度消除将别家小孩错认为己出的可能性,一旦认错,之后亲鸟所有的投入都将服务于与自身无关的基因,而其亲生小孩往往只有死路一条(Cabot & Nisbet, 2013)。
在凤头燕鸥的大集群中,有时可见身下同时有两只幼鸟的个体,这种情况多发生在幼鸟日龄很小时,我推测这是在亲鸟和幼鸟在达成相互识别前发生了错认,导致亲鸟对两只幼鸟产生均等的抚育动机。
其次,在许多集群生活的动物中,攻击“不正常”的个体是一种普遍现象(Tinbergen, 1953)。如在普通燕鸥的集群中,成鸟会对一切行为异常的同种个体表现出攻击行为,如受伤的成鸟、意外落水的幼鸟等(Cabot & Nisbet, 2013)。在面对中华凤头燕鸥幼鸟时,也行大凤头燕鸥们是因其略有不同的外观,将其视作不正常的同种个体,从而激发了攻击冲动?
难点5:直面台风
难点解析:
前文已提及,出生较晚的凤头燕鸥幼鸟会有较大可能性在脆弱的时期直面台风。绿ZD2在它出生半个月时与2023年6号台风“卡努”相遇了。预报中的“卡努”将直击浙江沿海,我们监测员需提前几日撤离至南麂本岛避风。撤离当天,绿ZD2仅有14天大,它的右眼仍然不能正常睁开,于是我念叨着“它一定活不过这场台风了”,在不情愿中踏上了离岛的船。
台风如何影响幼鸟的生存?最直接的,幼鸟在出飞前后多会聚集在距海面较近的礁石,而大风带来的大浪可能直接把它们卷入水中。
凤头燕鸥幼鸟出飞后期虽然能主动在水面短暂漂浮,但时间稍长羽衣便会完全浸湿,无法自行脱离。图为幼鸟主动在水面乞食。
涌浪较小,而风向和流向恰好合适,落水的幼鸟可以借此游回礁石,但若气候恶劣,落水湿身的幼鸟便毫无生存可能。我见过超过十只被水流越带越远的幼鸟。
第二点,间接但更重要的影响,恶劣天气会大幅降低成鸟的觅食效率。对燕鸥捕食最有利的气象条件是风速刚好利于它们悬停,而又不至阻碍其飞行,或是对水面产生太大扰动(Cabot & Nisbet, 2013)。台风天里,成年燕鸥的捕食次数锐减,几乎整天停留在繁殖地,面朝着风向,用身体覆盖住卵或幼鸟。它们身下的幼鸟虽能免受风雨之苦,但接连的饥饿却是真实而致命的。
强风大雨天气,大凤头燕鸥成鸟减少觅食频率
绿ZD2届时虽然待在不被风浪侵袭的繁殖场中,但饥饿阴影笼罩下的每一只幼鸟都是同样脆弱的,这一次我依然不抱任何希望。
台风“卡努”却开了一个玩笑,也许我们还记得,当它发展至东海外围时迎来了一次突然掉头,路径转向日本。在南麂列岛,风浪大雨虽然样样齐全,但都没有发展到不可承受的程度。绿ZD2自己当然不会知道,它又一次被幸运眷顾。
离开10日后,我重返平峙岛,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监控设备:虽然燕鸥幼鸟“托儿所”的位置发生了较大变化,但我很快顺着飞回喂鱼的成年中华凤头燕鸥找到了藏在植被下的绿ZD2。它完好地活着,甚至连10天前有异样的右眼也自愈了。
托儿所中的幼鸟们,这几乎是去年平峙岛燕鸥幼鸟总数的一半
截止当时,这只不死幼鸟的传奇经历已经传遍整个项目组,经慎重的考虑,老师们决定让它从此拥有自己的身份——它被佩戴上了专属的环志和彩环,至此起,绿ZD2才真正成为它的代号。
难点6:恶鬼天降
难点解析:
环志后,所有幼鸟都已几近出飞,活动范围也主要集中在了监控范围外的滨海礁石。不出所料,对绿ZD2的考验并没有因地点变化而结束。还记得前文提过,晚出生的幼鸟更可能与游隼的活动重叠么,现在回收伏笔。
平峙岛附近繁殖游隼幼鸟每年大约6月能飞离巢区,并开始在袭扰燕鸥繁殖场的过程中练习捕猎能力。8月底,当绿ZD2即将出飞之际,去年那只游隼幼鸟已然是捕猎的熟手:不论是在空中截杀飞行技巧尚不成熟的幼鸥,还是直接从地面抓起日龄更小的个体,这只幼隼全都轻车熟路。一场幼鸟和幼鸟间的生死局展开了。几乎每天上午都能见到游隼从礁石后打包带走不谙世事的燕鸥幼鸟。
游隼每天多次来袭,就像盘旋在绿ZD2和我头顶的恶鬼
游隼和凤头燕鸥的纠葛我之前就有深刻的体验,并不至于因此焦虑,但去年的平峙岛,情况是如此焦灼。集群繁殖能给海鸟带来的一大好处是稀释天敌对每一个体的威胁(Coulson, 2002)。但去年的燕鸥幼鸟的总数太少,台风后,礁石上仅存约30只,这使得游隼的每一次捕食都让我提心吊胆,毕竟,至少在我眼里,绿ZD2是最显眼、最容易被当作目标的(中华凤头燕鸥幼鸟羽色普遍比大凤头燕鸥幼鸟浅)。
刚出飞的游隼和快出飞的燕鸥,幼鸟间年复一年的生死局
真正让人焦虑的是,在绿ZD2的27至38日龄期间,因角度问题,我无法直接观察到它。每当游隼袭来,我只能通过其亲鸟下一次返场喂鱼是否成功来判断它是否健在,而这样的等待一次可能超过两三个小时。我曾用煎熬来形容这被不确定感支配的10天。
时刻关注海面,迫切地期待听见尖锐的鸣声或看见白色的身影,这是我那几天生活的全部
第38天,游隼再一次俯冲时,我终于在稀疏的鸥群中看到了小小的洁白身影:绿ZD2顺利出飞了!
飞行在深色的海面,它醒目的羽色总让我提心吊胆
练习飞行的几天里,游隼日日不曾缺席,但受害者都不是绿ZD2。8月25日,第43天上午,绿ZD2和亲爹不寻常地同时起飞,围绕礁石一圈后,果断地向西北方飞去,直到消失在我视觉中。
结束了,它在平峙岛的重重挑战结束了,我的煎熬也结束了。
与亲爹一起飞向西北方,这是绿ZD2去年在平峙岛最后的影像
繁殖季结束后,当我终于能走到绿ZD2曾经栖身的位置,才明白可能是地形救了它的命。
游隼每日来袭时,可能正是这略向内凹的石缝救了它
不曾奢望重逢
绿ZD2在平峙岛经历的故事让媒体用上“奇迹”一词,但我知道,第一年是它鸟生中最危险的阶段,在繁殖地的威胁结束了,并不意味着它还能走多远。我对与它重逢虽有幻想,但并不奢望。
燕鸥在繁殖后多有较大范围的游荡,有几种凤头燕鸥体现为北迁,中华凤头燕鸥便在此列。去年10月,我前往青岛——华东中华凤头燕鸥秋季北迁的目的地之一,试图补完一些观察中的遗憾。虽然临行前已提前获知,绿ZD2并未出现,但当我到了现场,面对每一只飞过的中华凤头燕鸥幼鸟,还是会产生片刻的幻觉。
摄于青岛的中华凤头燕鸥幼鸟
来到2024年
在凤头燕鸥中,第二历年的个体不繁殖,但其中一些会在繁殖季后期初次造访繁殖地。我从未奢望绿ZD2会在今年秋季返回浙江。虽然凤头燕鸥有较强返回出生地的冲动,但并不是每一个体都严格如此,通过环志比对,我们已经知道有众多个体选择落脚在自己出生地之外的岛屿。哪怕绿ZD2今年返回浙江海域,我也无法确定它是否回到平峙岛。
但就如它幼年阶段般充满意外,绿ZD2以其突然地重现给了我巨大的意外之喜。至本篇截稿,它已经在平峙岛停留了11天。每天上午我看着它的白色身影在鸥群前绕飞,甚至已经有了夸示的冲动,无不会陷入对去年经历的回忆中,真实地体会着这份不真实感——平峙岛那个杀不死的小孩,它长大了、回来了!
它真的回来了
连续十多天落脚于平峙岛,我们都在期待,它明年是否会在此尝试鸟生的第一次繁殖
在观察中我向来不愿被情绪左右,有意克制自己用人类的视角和语法去分析燕鸥行为的冲动,但绿ZD2身上发生的一切让我被情感短暂支配,且乐于回味其带来的紧张、无助、欣慰和惊喜。
最后我想说,绿ZD2的故事能够圆满,除了它自己的命够硬,更重要的是一套完善而先进的监测方法:持续而直接的肉眼观察、全方位覆盖的实时监控、长期进行的环志与记录……它们是埋藏在这个皆大欢喜的故事中的基础条件。相比许多上世纪的类似研究,我们现有的观测条件可谓奢侈。绿ZD2是幸运的,我能有机会见证和参与它的成长更是幸运的。
直到交稿,绿ZD2带来的惊喜还在继续。8月28日中午,和大凤头燕鸥们“眉来眼去”了几天,它终于找到同类,和另一只突然出现的中华凤头燕鸥绕着岛岸相伴飞行了数圈,给了这个故事结尾更多的希望。
绿ZD2(左下)与另一只中华凤头燕鸥伴飞
参考资料:
[1] Cabot, D., & Nisbet I. (2013). Terns. London, UK: 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
[2] Veen, J. (1977). Functional and causal aspects of nest distribution in the Sandwich Tern. Behaviour Suppl. 20:1-193.
[3] Schreiber, E. A., & Burger, J. (Eds.). (2001). Biology of marine birds. CRC press.
[4] Coulson, J. (2002). Colonial breeding in seabirds. Biology of marine birds, 87-113.
[5] Tinbergen, N. (1953). The herring gull's world: a study of the social behaviour of bir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