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伟江： 谁能做到精准防卫？

昆山龙哥案件发生后，社会普罗大众看法基本一致，认为构成正当防卫，有民调说80%以上认为是正当防卫。但法律人例外，法律人的意见分歧很大，有立场鲜明的两派，一派认为构成正当防卫，一派认为防卫过当。防卫过当这一派理由很简单，我国正当防卫的实践中，要求对方停止侵害，或者逃跑时，不能再进行攻击。我把这个实践做法，称之为精准防卫，强调对等。

另一种观点认为，对方人多势众，你先拿刀攻击，属于行凶，我可以按刑法20条的无限防卫权，对正在行凶的当事人，无限防卫，包括追击，在当时环境下的人，完全处于一种战争状态，根本无法做到事后诸葛亮式的精准防卫。为什么法律人的观念和普罗大众的观念差别那么大，这个问题，其实也是为什么很多国家要引入陪审团制度，因为，法律人会缘于很多司法实践，法律的条条框框，最终走入机械冷漠。据说德国二战后很多法官的自我辩护是，法官不需要道德标准，只需要机械执行法条。

显然，如果以现实案例来看，肯定是精准防卫派赢了，几个司法机关的官微，都推出了一条微博：“100”起刑事案件告诉你，正当防卫还得靠跑！笔者分析了中国裁判文书网上100份以正当防卫为由要求轻判的二审刑事判决书，仅有4份被法院认定，其他20份为防卫过当，76份为故意伤害。法治社会，以暴制暴不被允许，我拿刀戳向你的时候，你不能理直气壮戳回去。那该怎么办？别动手，你最正确的姿势就是跑。

这是司法机关官微发出来的内容，真的是令人好笑，笑完之后，是悲凉。这哪是一个有血性的民族该有的规则，这样的规则下，对方一动粗，我就拔腿跑，送这样的人去当兵，你能指望他有多少血性？

中间一段是你戳我，我不能戳你的论述，法律上是有问题的，但实践上或是正确的，因为，只要对方被戳死了，你恐怕要被司法机关扒一层皮，他们多数会用精准天平来测量，你戳的位置，双方的刀长度，对方戳的姿势，为什么不报警，你为什么不跑，之类的砝码，最终，你能被认定20%中防卫过当，律师已经算是有效辩护了。官微说的是司法现实，但司法现实是值得质疑的。

我和周泽律师办过的正当防卫，就是某人被骗开自己家门，然后，对方二个人就不让他关门了，一定要让他妻子出来，他妻子不在，最后对方死活不让关门，他拿根棍子来威胁试图关门，最终棍子被夺走，吵闹之中，女儿狂哭，他回厨房拿刀出来比划，要强行关门，在关门过程中，划伤一个人的手，另外一个人死活不肯让关门，自己的手指被门夹伤了，最后一审法院将房主判刑一年，二审减为6个月，关自己的家门都不能自主。

司法实践中，比这种更奇怪的案子比比皆是。山东辱母的于欢案，要不是最终最高检等介入，不就是无期徒刑，理由是对方没用刀，你用刀，而不管人数和情节。僵化的精准防卫制度可见一斑。

问题出在哪里？从社会政策来说，很多人认为是司法传统，因为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办案的。不鼓励民间斗殴，因为只要一方逃了，事情就结束了。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要练马拉松，因为，你跑了，万一还有人追，不是任何人都是博尔特，何况人家有宝马，你咋跑？

关于政策导向，张宏杰《中国国民性的演变历程》里有详细的论述。但另一个原因，就是办案人员面对死者家属乃至家族的压力，在昆山案件中是不会存在的，因为民意强大，但普通案件中，只要受害人家属一闹，多数司法机关就会抓人，以息事宁人，因为怕矛盾转嫁到自己身上，司法流水线一启动，刘关张都熟悉，最终总归是让防卫的这一方，赔钱，或者判刑，这就是把案子做成了，你申诉也没法翻，因为三家都背书了。

很多死刑案件也一样，家属不闹，可以不判死刑，家属闹了，多数判死刑，法官心里很简单，你死了，大家才能好好活啊。

人家问，为什么死者家属会闹？这恐怕也是一种文化，大家都相信司法机关是可以被要挟的，闹了既可以得理，也可以得利，为何不闹？得理是，你看，公安机关抓人了，对方没道理。得利是可以获得赔偿。那为什么司法机关不能顶住压力，人家说，你看我有保镖吗？你看我的收入？你看看我们的考核？似乎人人都理直气壮，最终倒霉的，是那个不跑的人。

最后到昆山的案子，假设这个人不纹身，假设拿出来的不是刀，是一根棍子，最后棍子被夺，龙哥被打了一棍子，死了。我看按目前精准防卫的判例，十有八九会被判有罪。理由很简单，对方手里没武器了，你就可以逃跑了，或者你等着对方再拿武器，你再战。当然，再战，或许白衣男趟地上了。

这就是为什么毛说，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因为对方缓过气来，说不定，你完了。这不是拳击比赛，裁判会说第一回合时间到。

目前昆山案子有些事实尚不清楚，譬如白衣男前面被砍的伤情，以及双方的言语，故我不想多评论，我只是想说，对正当防卫的认定，应该宽一些，应该加入人是有尊严的，人是有激情的，你可以选择逃，你也可以选择战，在特定的情况下，你可以选择追击，除非很清楚知道对方没有伤害能力了。

司法不能苛求人变成机器，精准防卫，没有激情，在殴斗时判断完全冷静正确。正如，前面两个问题，社会政策问题，和受害者家属闹腾问题无法解决，估计现在喊XX无罪的人，自己去判决时，还是会考虑自己的安全，前面上菜公安检察的压力。要人格尊严，也是有制度代价的。

如果一个法律规则下，当你儿子看到，你面对威胁或者拳头时，是一逃了之，你一边逃，一边解释说，“案例表明，正当防卫只能靠逃”。那么，我是否可以说：苛政猛于虎？结论不敢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培养出来的一定是顺民，谁赢跟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