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二十年前，当时还是小庞的老庞，拿着帝都某211大学计算机专业的录取通知书，意得志满。他梦想着做中国的比尔·盖茨 39 37704 39 14987 0 0 3125 0 0:00:12 0:00:04 0:00:08 3124。他嘲笑体制，他厌恶国企、官员，但他打死也没想到，自己会进国企，然后会走上公务员岗位。

一、步入国企，天天想走

四年大学的糟糕体验，与小庞的梦想完全不同，虽然以小庞的脑袋瓜，应付考试绰绰有余——尽管也有两门专业课挂科，但那也是小庞践行同学中流传的“读书不挂科，等于白上学”的理念有意为之——然而，当站在即将毕业的关口，小庞对未来一脸的茫然，他感觉以自己大学所学，很难在IT行业立足——尽管他初心不改，仍怀揣着成为盖茨的梦想——但当他报考中科院计算所研究生一败涂地之时，出身农村的他意识到，梦想虽然美好，但现实必须就业，于是，在某国企第二次校招的时候，他果断签下了卖身契，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脸。后来，他才意识到，这只不过是他无数次打脸中的一次罢了。

签约的国企在内陆的某个省份有个子公司，小庞从老家坐了一宿火车，兴冲冲地去子公司报了到。一同报到的有上百号人，经过两周的培训，小庞与一名女生发配到该子公司某偏远地市的一个分公司，又坐了半天火车到分公司报了到，再经过3天的培训，小庞很快又发配到乡镇的营业部见习。至于那个女生（是该市土著），则安排到城区里的一个营业部。

小庞虽然出身农村，但到了这个乡镇营业部一看，周边环境还不如自己老家那个村。真是三九天被从头到脚泼了一身凉水，浑身拔凉拔凉。

浑浑噩噩地过了半年多，分公司要搞贯彻ISO9000标准工作，文件资料多，打字员打印不过来，单位领导猛然想到了那边山沟里还有小庞这样一个计算机专业的大学生，就给抽调到分公司机关来了。实话说，当年的小庞，打字还真不行，他天天想着要当盖茨、乔布斯，哪里看得上打字，偶尔跟同学在QQ上聊个天只能用二指禅打字，叫他打字真是叫错人了。奈何领导和一帮人都这么认为，小庞也丢不下这个人——计算机专业不会打字岂不是笑话，只好赶鸭子上架，毕竟年轻，很快，就达到了盲打的境地。

机关嘛，领导们都配有电脑，那时候的电脑，稳定性比较差，经常死机或是黑屏、蓝屏什么的，小庞既然是计算机专业出身，领导电脑坏了，第一反应不是找人来修，而是叫小庞来修，可惜了小庞，大学几年因为家里条件不理想，没舍得给自己攒台电脑，到了单位得给领导修电脑。还好小庞虽然是赶鸭子上架，毕竟头脑不笨，知道这电脑无外乎就是内存条松了或是起静电的毛病，有时甚至就是关机重启就能解决的，不是啥大不了的，到最后也还真让他对付了过去。

在小庞这个单位，是经理负责制，虽然有总经理和党委书记两个一把手，但总经理是真正的一把手。正好原来的总经理高升了，书记转任总经理。新总经理在当书记时，一直觉得小庞不错，还曾经推荐小庞去参加国企总部的青年干部培训班，不过有人作梗，小庞就高兴了一天，培训班换了别人参加。正巧有天中午吃饭时，两人遇上了，于是小庞就到了办公室，不过关系还在乡镇上的营业部。

每天的日子如温吞水。无外乎收收发发、跑跑颠颠、写写画画，开会，应付检查，陪酒，如此等等。小庞再看看自己每月微薄的收入，因为关系在乡镇，收入还比机关低一截，与已经在IT企业风生水起的同学比起来更显得是自惭形秽。更加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在这个四五线城市的这个分公司机关，小庞还有两个同校的学长已经趴了七八年了。看着蹉跎的学长们，小庞想象着七八年后的自己，不寒而栗。

在工作一年后，小庞首先想到了考研，而且还是要考中科院计算所。因为，在小庞看来，母校已经误了他四年，他绝对不能接受回母校读研。于是，小庞开始了考研。小庞是属于有点智商，但又不是绝顶聪明，还比较懒散的人，在办公室帮忙，应酬也多，陪酒也多，复习起来自然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自然考得是一塌糊涂。

于是又开始了第二年的考研。小庞是不敢辞职的，父母在农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一个高中，一个大学，负担太重。而且父母是面子比生命更重要的人，他们也经受不了小庞重点大学毕业辞职的打击。虽然小庞在跟父母不停地抱怨，但小庞很清楚，只有体面地离开，父母才能接受。这个体面地离开，在父母看来，也只有考研和考公务员。既然小庞不想考公务员，父母也不敢逼得太紧，只好时不时地跟千里之外的小庞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既是安抚，也是督促小庞复习。

二、机会来了，能抓住吗？ 

转眼就过了十一，这天，小庞事不多，顺手拿起一张报纸，是单位订的行业报。这报纸没什么内容，小庞直接翻到了副刊。这一看不要紧，副刊上是一个公务员招考简章，他就那么扫了一眼，就看到有一个职位，简直是为他自己量身定做的一样。这一刻，他真的有点心动了。

正巧晚上复习时，父亲打电话来问小庞考研复习情况，这段应酬多，小庞自然回答得支支吾吾，又怕老头儿不高兴，就转移话题，说了这么个情况。这一下不要紧，直接触动了父亲，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父亲，早就有一个当官情结。事实上，他早就在劝小庞考公务员，只不过见小庞想考研，情绪有所稳定，就没再多提考公务员的事。父亲像打了鸡血，极力怂恿小庞报考。小庞还是以考公务员会影响考研推托，父亲则说双管齐下。小庞经历之前的两次考研，自己也感觉考研没那么容易，于是也就更动了国考之心。

心动归心动，报名也成难题。单位除了领导接了外网，也就打字员姐姐那里有台外网，但到她那里上网报名，就等于向全世界人民宣布庞某人想走了。小庞想考研走，在办公室偷空学了会外语，都被对桌的女同事举报到单位领导那去了。报考公务员这事，小庞自然是慎之又慎。小庞跑到外面的几个网吧，每一个网吧的电脑能插U盘下载报名表（当年要现场确认）的，真是愁坏小庞。

也真是巧了，当年和小庞一同签约到该国企的一个哥们儿，原在省城某分公司，调到该市某营业部上班，刚租了房子，离单位不远，约小庞去暖居。这哥们还新买了电脑，装了宽带，小庞自然是毫不客气，暖居的过程中，就手在哥们电脑上报上了名，而当天晚上12点报名就截止。

虽说报了名，小庞对国考并不上心，因为他内心深处并不想当公务员，还是要去当中国的盖茨；而且他听说其间黑幕重重，猫腻太多，自己也不一定能进得去；同时，身处小城市，小庞也不知道该怎么准备，心想也就是看看时事政治，关注关注国家大事，反正考研也要考政治，这些也不需要准备，至于申论，不就是写议论文么，小庞作文一直不错，官话文章上班后也没少写，自觉也没什么准备的。最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真的没把国考当回事，几年前，还在大学时，同宿舍老大搀掇小庞陪他一块报考知识产权局的公务员，小庞曾试着做了下行测题，so easy。而不如他的老大已经顺利当上了公务员。

这里要补充一个情况，当时正赶上国企撤了省级子公司，因此，每天都要开个电话交班会。因为小庞家在外省，平时吃住在单位，领导就把周末开会的事交给了小庞。现场确认是个周六，只有省城有现场确认点。小庞周五正常上了班，跟领导撒了一个谎，说是周六要出去看朋友，晚上就回来，周六的会是不能开了，但不耽误周日的会。领导很痛快地答应了。小庞不动身色地乘坐周六早班火车去省城，到省城已经中午了，确认点挤满了乌秧乌秧的人，排了绕了好几圈的大队，天上还下着雨，等现场确认交完费，已经赶不上返程的火车，就坐大巴，饥肠辘辘摸黑赶回了单位。

三、大起大落，跌宕起伏

考试是在另一个周六，小庞如法炮制，不过这次是撒谎有人要结婚，因此周五下午就启程去了省城。当年那帮到国企的100多号人（大家戏称“同年”），正好有安排在省城某分公司的哥们，小庞还时有联系，这哥们也是计算机专业，安排在单位机房，这天晚上上夜班，小庞就和他凑合一宿。小庞到了机房，一时手痒，玩游戏玩到了凌晨3点多。还好小庞还记得考试这摊事，早上6点多匆匆起来，打了个车去考场，上午考试无话，不过考完却发现，同一考场竟然有不少是当年一同到国企的那帮人。于是大家攒了一个局，中午去附近的某酒店搓了一顿。同年相聚，自是欢乐，也有自感上午考况不佳的，也有豪气冲天的，于是有不少人喝了酒。小庞自是矜持，与几个女生喝了点橙汁了事。有同年以小庞志在必得，激小庞喝酒，小庞也是不以为意，坚决不喝。

下午申论果然有人出了状况，有一同年硬是打了几遍草稿，中间可能还因为酒后头晕睡过去了，等睡醒后，再往卷子上誊写，已无法答完，出考场后大为沮丧，甚至要发酒疯。还好小庞和几位同年劝住。这一闹腾，小庞又赶不上返程火车了，坐着大巴摸黑赶回了单位。几位同年单位都在省城，各自回去自不在话下。

一月初的某天中午，小庞在食堂吃饭，食堂新安装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三十分，小庞就听到了国考分数线公布的消息。总分分数线是115，行测分数线是60。小庞感觉有戏，吃过饭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到打字员姐姐那里上了网，总分120多，行测考了70多，美中不足就是申论才50多，不过不影响大局。

随后网上公布了各职位复试名单（按国考成绩排名），小庞排名第二。不过，小庞自认为已是手拿把攥。为防意外，小庞还填报了调剂职位，更是觉得十拿九稳。春节回家，小庞一时高兴，就在大年三十的团圆饭上酩酊大醉。单位也有喜事，这时单位竟然给办公室新配了两天电脑，一台外网，一台内网，都归小庞使用，这下上个网查个邮件什么的方便了。

乐极生悲。春节后的一天，小庞从单位邮箱里，收到国企总部的一个邮件，看着收件人，小庞觉得有点眼熟，但又不知在哪里见过。晚上躺下，突然福至心灵，这个收件人就是第一名。顿时睡不着了——因为这个第一名不光国考分高，而且从事职位比小庞更符合职位要求。

更麻烦的事也来了，复试通知来了，但要单位盖章同意。单位里虽说有打字员姐姐知道了，但毕竟还没有传得沸沸扬扬，办公室主任都还不知道呢。这时毕竟要跟单位领导请示，小庞惴惴不安，借着给领导送文件，小庞怯生生地跟总经理报告了一下。总经理开了两句玩笑，还是同意了。小庞其实已经做好了总经理不同意的准备，准备利用工作之便，自己盖个章偷着跑去复试。

复试有好几项，资格再审、性格测验、专业笔试，最后才是面试。性格测验是第一项，小庞感觉有人没来，等到了专业笔试，考场里小庞前面的座位是空的。小庞定睛一看桌签，赫然写着第一名的名字。小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该职位第一名竟然弃考了。不过说实话，专业笔试，小庞答得非常一般。

转眼就是面试，小庞进了候考场，才大吃一惊，有穿制服的，有穿西服的，女的有穿职业装的，有穿裙子的，一看自己，随便穿了个夹克就来了，羊绒衫的袖口还开线了。不过也没法换了，就穿了一身衣服过来。那时还不是结构化面试，进了面试房间，眼前坐了一排考官，眼神齐刷刷地扫来，小庞是不知道怎么走到面试席那唯一的凳子的。只记得给主考官递上证件时，主考官说了句字写得不错。面试进行得还算顺利，主要是主考提问，小庞作答，稍难的一题是让小庞谈谈在工作中与领导发生过的一次冲突，是怎么处理的。这个题挺让小庞嘬牙花子，说没有吧，明显撒谎，说有吧，还真不好说。小庞是战战兢兢，勉强作答。随后，主考官让其他考官提问，只有一个考官提问，他一张口，小庞后背冷汗就下来了。这位考官问，你对数据库掌握得如何。小庞心想，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咋就知道大学挂科就挂了这门数据库呀。小庞当然不会这么傻，只好说，数据库是大学的专业课，这几年在基层，基本上不怎么用，有些生疏，但自己的学习能力还是在的……

经过面试，小庞没那么自信了。感觉这面试简直就是要把他干下来呀。不想复试之后不到一个月，单位人事科长偷偷告诉小庞，部里来考察了。这也是这个小分公司破天荒头一遭接待国家部委的领导。总经理、书记都很重视，特别是书记，特意叮嘱办公室主任，带着小庞买了一套2000多的衣服，花了小庞2个月工资，办公室另一位同事，又专门领着小庞去了一家理发馆，理了小庞有史以来最贵的一个头，这个头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今小庞成了老庞，也没理过这么贵的头。部里来人那天，小庞打扮得跟新郎官似的。有单位领导全力配合，考察自然不成问题，考察最后，两位部委领导要跟小庞见面，一见面，两位差点没笑喷了。原来其中一位就是当初问小庞数据库问题的考官，来的一路上一直在跟另一位说小庞朴实，这一看，可不是乐蒙了。两位领导也没跟小庞多说别的，大意是让小庞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不过，听话听音，小庞听出了大局已定。

体检通知没多久就来了，安排在某个周一。小庞打算乘坐周日凌晨3点5分的火车，周日下午抵京，在同宿舍老大（他在知识产权局住宿舍）那里凑合住一宿，第二天正好体检。本来是打算提前去的，但小庞是个很不淡定的人，体检中他有一项最恐惧的项目——量血压，不知道什么原因，小庞一到体检的时候，就开始紧张，血压就噌噌噌地上去了，而邪门的是，平时只要不是体检，什么时候量血压，血压都很正常。因此，小庞怕去得太早，心情过于紧张，故意把时间搞得比较紧。

也是巧了，周日上午国企总部的总经理要来分公司检查工作，周六这天分公司全体加班，小庞本来平时就吃住在分公司机关，自然也不例外。周六晚上，总经理犒劳大家，招呼大家一块吃饭，还要和大家小酌两杯。小庞以体检推辞，总经理则以喝酒不影响体检硬逼着小庞喝酒，小庞抹不开面儿，只好喝了二两白酒。饭后，大家还要娱乐一番，说是娱乐，不过是回到办公室挑灯夜战打扑克——升级。这天小庞手气不佳，跟总经理一伙儿，两人一输再输。总经理面子有点挂不住，必须要赢一局，一直打到了转钟（12点）赢了一局才放大家睡觉。

小庞闹钟定到了2点半，许是累了，等闹钟铃声大作的时候，小庞睁眼一看，竟然已经2点57了。洗漱肯定是不成了。小庞慌里慌张地穿上衣服，拎上包，还没到单位大门就把门卫师傅给炸醒了，门卫师傅就穿着个裤衩给小庞开了门。还好火车站就5分钟路程，不过就这么赶，到车站已经3点10分了，小庞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进了候车室，竟然发现检票口还开着，赶紧检票进站，原来车子晚点了20分钟……

体检是在一个体检中心，这次竟然异常顺利，一量血压，居然120/80，小庞真是惊呆了。在小庞记忆里，在正式体检中，只有两次血压是120/80，一次是大学入学体检，一次就是公务员入职体检。其他每次体检最好都是140/80，记得当年入职国企体检时，小庞血压也是高，还专门到市一医院检查了一番才好。

体检当天出结果，小庞正在高兴，又接到了通知，转氨酶53，超标，下周一要重新体检，查两对半。小庞立马蔫了。回到单位，单位领导这下不再逗小庞了，也不让小庞喝酒了，办公室主任带着小庞去市一医院抽了血，检查了转氨酶和两对半，回来才两天，转氨酶已经回到了正常水平，两对半也是阴性。再去体检的时候，怕小庞休息不好，领导还托人给小庞买上了卧铺。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8月，小庞终于告别了3年的国企生涯。巧的是，走的那天，跟他3年前报到的那天是同一天。

四、糊里糊涂，原来如此

转眼小庞成了老庞，当年国考中的疑团也被老庞搞清楚了。

当年的量身定制，却是另有其人，只不过，这位老兄阴差阳错，未能通过国考，又赶上了领导更迭，新来的领导不再给机会，这位老兄只好黯然离场。

而当年的国考第一名，他当时是把国考作为要挟领导的手段，之所以复试弃考，是因为领导满足了他的诉求。

要说小庞能考上，还真得感谢那位面试中发难的考官，他的发问虽然正中小庞要害，但他也看出了小庞应对还算得体，没有胡吹牛皮，他正是小庞报考职位所在处的处长。当年，第三名也是个狠角色，是部委下属一个国企总部某处室的职员，其家长还是该国企的一个部门领导。小庞因为是国考第二名，稍占上风，而面试成绩两人不相上下，因此，人事部门极力推荐使用第三名，一时之间，用人司局难以取舍，关键时刻，还是处长向领导建议用小庞，领导最终一锤定音。

五、尾声

小庞虽然考到了部里，可他没想到，后面的路会一路走来，如此艰辛。他和视为伯乐的处长，仅仅相处了4个月，就劳燕分飞，各奔东西。

小庞在试用期就被扫地出门到了综合处，十多年间又辗转数处，至今尚是个主任科员。而处长呢，先是发配到某边缘处室，后又被发配到部委下属某企业，至今仍是正处。

小庞写写画画之间，总是不禁想起考研和国考双管齐下的那个年头，如果当年既考上了研，又考上了公务员，他会怎么选？还有，如果他都没考上，他会怎么办，他会去找那个一同去分公司的那个女生吗？

不过人生没有如果，因为，他已经成了老庞。

只是，离他的初心越来越远喽。

（作者为中央部委公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