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茜：献给曾经年轻，或者现在仍年轻的你

本文摘自 2015 年《树，不在了》

她当时还太年轻，不知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茨威格

我们是一个太年轻的「经济体」，大约在 20 世纪 70 年代融入全球生产线。四十多年前，许多人听了祖父辈如何脱贫致富的故事，听得厌烦了。那是台湾踏入全球生产线的第一步，我们幸运地当起了日本卫星工厂，接着直接向美国接单，后来美国就发生了储贷危机和严重的贸易逆差。

1985 年美国先向日本施压，签订《广场协议》，随后日元大幅升值；1987 年美国祭出「301条款」这种报复法案，要求台湾进口美国玉米、火鸡、橙橘等农产品，台币也被迫从 1 美元兑 40 台币升值到近 1 美元兑换 25 元台币。

当时我们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历史变化代表的意义。风起云涌的农运兴起、抗争美国农产品进口、台股指数由原来的 2000 点上下步步登上万点、房价飙升了约 20 倍、流行音乐迎来黄金时期、「向前行」标志了台湾人的自信、「台湾钱淹脚目」现象的出现和暴发户炫富一时蔚为风潮。

同一时间里，在「繁荣」的另一面，以廉价劳动力为枝干的传统制造业，因成本过高，被迫一一出走，离开台湾。

▲ 台股指数日益增加

当时的我们还太年轻，并未清楚认识每一个「礼物」皆标示了暗中隐藏的价格。90 年代时，年轻的岛屿充满活力，为了挣脱苍凉悲怆的历史记忆，我们开始为历史讨公道，为曾经的隐忍提控诉⋯⋯不知不觉，年轻的我们已习惯在「幸福」的滋味里添掺一点心酸，那成了我们从此习惯的「台湾味道」。

当时的我们还太年轻，并不了解改变中的中国、改变中的我们、改变中的柏林围墙、改变中的全球新生产方式和改变中的全球新兴劳动市场。

迎接 21 世纪，突然 10 年间，全球化快速崛起，国际网络以新生产方式成功整合跨国生产链，然后金融海啸来袭。一阵风过去，年轻的我们瞬间衰老，像一个受到过度惊吓一夜白发的老妇，来不及翻开也不忍心翻看皮肤褶皱之间的纹路，只能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哭泣、哀怨、叹息，或者愤怒。

▲ 互联网拉近了世界的距离

瞬间每个人都想给予「衰老」的我们一个简单的答案。中国最常跳出来的关键字就是「贫富差距」，这是另一个蔓延的情绪，其他的还有「全球化」「下一代的竞争力」「教改」「政府能力丧失」「房价」等等。

今天的我们已不再年轻。我们错过了以往，至少应体会某些道理：例如，这个世界只有一刀切的猪肉，从来没有一刀切的议题。不要用一个口号，一种仇恨情绪，来回答复杂的世间难题。

1990 年的时候，我们都太年轻，并未认真地从全球布局及历史结构看自己、看中国、看世界。我们忙着算老帐，从未意识幸福的时代会结束，从未意识到地球每天在自转，世界日日在移动。我们总是沉浸于「幸福」，人人皆需找点悲情的滋味。一场又一场的群众演说，「键盘音符」催醒了沉睡于灵魂中的悲苦记忆。

无形之间，年轻的我们开始拒绝「飞行」，某种情绪压着我们的翅膀，愈「富有」，愈「沉重」。

屈指一算，我们先是争论「要不要到中国大陆设厂」、要不要接受「中国大陆资金」，要不要「进入中国市场」，从中国经济摸石子过半条河、到中国黄金 10 年、到中国正式掘起、再到中国又面临房产泡沫危机，整整1/4 世纪，至今方兴未艾。

▲ 人们总是想要表达、想要发声

我们已不年轻，我们还在争论，但有人代替我们写下了句点。

2014 年 7 月 3 日，韩国总统朴槿惠宣布，韩国将与中国在 2014 年底前签订「自由贸易协议」。中韩高峰会上，朴槿惠以简洁平静的语气宣布了两国重大贸易协议，这项协定对台湾某些产业有如扔出原子弹，《中韩自贸协议》规定至少 60% 货品细项和台湾与大陆谈判中的《两岸货贸协议》重叠，而韩国是台湾面对全球出口竞争中最重要的对手。

《中韩自贸协议》在 2012 年 5 月已开启谈判，日本解除和平宪法中的「自卫权」，限制台湾对大陆经贸的怀疑和恐惧，这两大推力让中韩迅速推挤成政经结盟体。依照中国外交惯例，中国国家主席出访朝鲜半岛，一定是先北韩朝鲜，再南韩首尔，这是历史上第一次，为回应日本扩大宪法解释，中国领袖决定向韩国伸出特殊的友谊之手，紧密结盟。

▲ 中国与韩国的友谊之手，就此紧握

我们已不再年轻。我们必须理解台湾从来不是世界的中心，更不是中国政治经济唯一的重点。

在政治上，对中国而言，韩国是美国「重返」亚太试图孤立中国后，最重要的战略伙伴之一，相比之下，台湾反而不可靠；对韩国而言，中国尽管能力不如过往，但仍是唯一有能力牵制朝鲜的强权国家。在经济上，中国目前为韩国最大的贸易伙伴，朴槿惠上台后最重要的工作之一便是签定两国自贸协定。

韩国在前任大统领李明博领导下已在 2011 年签订《韩国-欧盟自贸协定》，2012 年签署《韩美自贸协议》。在全球经济布局中国年，韩国欠缺的最重要一角，便是最大贸易伙伴，也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

▲ 我们永远无法预料未来世界经济的变化

2014 年 7 月中韩高峰会，对双方国际政经战略都是历史性的一刻，中国与韩国贸易关系从此将更紧密。

除了自贸协定外，中国还放宽韩国投资者 800 亿人民币进入中国股市；中韩一致谴责日本修改二战后和平宪法扩充军权，以及对当年「慰安妇」等战争罪行从未道歉反省。两国为促进贸易并签署设立韩国人民币直接交易备忘录，中韩发表联合声明，反对朝鲜进一步发展核武，重启六方会谈。

我们已不再年轻。摆渡 1/4 的世纪，我们至少应该要理解：风起云涌的世界，从不等待犹豫不决的人。

▲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我们可以选择停留，但其他人会选择奔跑，而世界在他人的奔跑中，无意间已改变了样貌。中韩自贸协定后，亚洲经济又是另一番景象。

我们已不再年轻，我们也必需理解这些国际变化的后果。全球经济的改变移动，向来不是冰冷的数字。它不是口号、不是意识形态，它不能过几年觉醒后再立即挽回。

所有命运中我们曾经选择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毕竟我们已经不再年轻。

命运之神没有怜悯之心，上帝的长夜从来没有尽期。每一个经济体都只是时光中暂时的主角，不停流逝的时光，从不为谁特别停留。

献给曾经年轻，或者现在仍年轻的你、你、你。

- END -

封面图片来自｜Pixabay

文｜陈文茜

- 商务联系 -

寿小姐

[e-ma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