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半世风流半世僧丨他们

文：申屠

一个躲在山中写文字的人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这首《送别》可说是家喻户晓，它曲调简单却悠扬，歌词更是回味悠长。朴树就曾经带着朝圣的心态赞叹过：如果《送别》的歌词是我写的，当场死在那儿都可以。

写出让人觉得「死也值了」的歌词的，是李叔同，一位出生在清朝末年的大才子，他的前半生风流纵情，「二十文章惊海内」，留下一大票脍炙人口的文学、绘画、音乐、篆刻等作品；后半生却遁入空门，自律苦修，成了弘一法师。

跌宕的人生，不论是在当时还是百年以后重新回顾，都称得上是传奇。

弘一法师画像

李叔同的父亲中过进士，做过官，还和李鸿章相识，后来弃官从商，又是富甲一方。富贵乡里长大，李叔同从小饱读诗书，小小年纪，身上的聪慧灵气就让李鸿章惊为天人。

生活优渥，也有因为大家族而产生的苦闷。父亲在李叔同 5 岁时就去世了，母亲是第五房小妾，他见惯了母亲的压抑和不如意，因此敏感体贴，还出于孝顺，接受了他颇为抗拒的第一段包办婚姻。

1897 年，18 岁的李叔同正经历初次失恋——他喜欢当时的一个戏曲名伶杨翠喜，但心上人却被袁世凯的一个手下作为攀附权贵的工具，送给了一位王爷。李叔同郁郁寡欢，而媒人却上门来提亲了。

富贵乡里长大的苦闷小少爷

女方是一个茶商的女儿俞氏，家境殷实，贤惠温婉。李家向李叔同承诺，只要他答应结婚，就愿意分他一大笔家产，让他可以带着母亲出去自立门户。知道母亲在家里不畅快，很想搬出去，李叔同于是答应了这桩婚姻。

婚后，李叔同搬到上海——当时的世界「花都」之一，风气开放，兼容并蓄，才子佳人云集，文化生活更是多姿。李叔同就像是蛟龙终于离了浅滩，游进大海，满腔才情有了用武之地。

他加入文学社，和「天涯五友」一起饮酒写诗；精通书画篆刻，还和上海书画名家一起办《书画报》，成立「书画公会」；作为资深票友，他还走到台上，亲自登场……

在上海梨园登台的李叔同

他的学生丰子恺后来回忆：「那时他头抬得很高，英俊之气，流露于眉目间。」李叔同个子高，但十分清瘦，穿着绸缎长袍，留着辫子，凤眼狭长，一个典型的晚清儒雅文人。

1905 年，李叔同到日本留学，他又变成了「彻头彻尾的一个留学生」：剪了辫子，穿上了西式的皮鞋和燕尾服。

李叔同是维新派的支持者，他认为要革旧，要开启民智，最佳的武器是艺术和美，所以他留洋学习美术和音乐。那一年，母亲逝世，他终于放下家事，奔向为国之事。

他在日本学习西洋绘画，需要人体模特，便问房东的女儿：你愿不愿意当我的模特？没想到对方一口就答应了。这位房东的女儿后来成了他妻子。

留洋时期，中间留着胡子、深色衣服的即为李叔同

李叔同一生克己谨严，德行为世人敬重，但是在婚姻上，其实是相继辜负了他的两个妻子。他和俞氏没有感情，逍遥在外头的花花世界，整天不着家；和日本的这个妻子是两情相悦，自由婚姻，但他后来突然放下一切剃度出家。

妻子还没有放下他，从上海赶到杭州虎跑寺，希望他能够回心转意，而他只说了一句，「我现在已经是弘一法师了」。他说「放下你并非我薄情寡义」，佛法和情义，终究是没法两全的。

留学归国的李叔同在杭州师范学校当老师。那时的学校，最重要的科目是语数英，所以这些课的老师最有权威，但是在杭州师范学校，最有权威的是教绘画的「李叔同」，因为他凡事认真、严肃，而且「他有人格做背景，犹如佛菩萨有光」，学生们都敬重他。

李叔同的画作，他在杭州教授绘画和音乐

为人师的李叔同，既不是当初混迹「花都」的翩翩公子，也早已脱下了留学生时代的西服，他穿朴素的布衫，但是整洁、讲究，一丝不苟。

他从来都比学生早到，课上从不会大声说话，遇上不专心、举止不雅的学生，他看在眼里，等到下课之后才把人单独留下，郑重地告诉对方下次不能再这样。

李叔同严肃，但绝不迂腐。他是第一个将裸体模特带到中国写生课上的老师；也是将话剧带入中国的第一人，而且亲自上阵，反串《茶花女》。为了演好这个角色，他特意节食，瘦出了杨柳细腰，成为一时佳话。

李叔同扮演的茶花女

敏感细腻又凡事认真的李叔同，后来患上了神经衰弱症，朋友向他建议去西湖附近的虎跑寺进行断食。断食的这段时间，李叔同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清明了，身心异常灵敏，能听到平时不能听到的，更重要的是，悟到平时不能悟到的。

他体会到了那种「放下一切」的乐，并认为借此可以找到真正的自我。他决定出家。

这个突然的决定，让他身边的人都措手不及。他的学生想不通，跑去问他：您怎么忍心抛下骨肉？

李叔同答：世事无常，放不下又怎么会得到安宁？

李叔同：世间的声名与财富，都是过眼云烟

世事无常——这是李叔同在 15 岁那年就已经有感而发的，「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

人生短暂，富贵无常，早慧的李叔同，早早地体察到了人生中无奈、悲凉的那部分，父亲早逝、母亲身不由己、初恋命运坎坷、朋友一个个离别——好友许幻园在乱世中家道中落，远走他乡来跟他辞行，他由此写下了《送别》——红尘中的万般无奈和束手无策，步步在他心里留下脚印。15 岁心念一动，39 岁终于化为了行动。

出家的弘一法师修的是戒律最为森严的净土宗，一举一动都有规律，很难修，也很少有人修，直到弘一法师开始苦修，研究典籍又著书，重新将它复兴，因此他又被尊为「重兴南山律宗第十一代祖师」。

律宗的严谨和弘一法师严肃认真的性格品性一致，都是一板一眼。有一个小细节：他每次坐藤椅前都要摇一摇，颠一颠，生怕上头有看不见的小虫，一屁股坐下去就杀生了——自律慎行，可见一斑。

1942 年，弘一法师圆寂，死前写下一句：「悲欣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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