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教授：与中国崛起相比，我更担心特朗普的崛起｜全球视野

作者：吴怡静

来源：《天下杂志》

原标题：《「软实力之父」奈伊：与中国崛起相比，我更担心特朗普的崛起》

今年 6 月，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杰出教授奈伊（Joseph Nye）宣布从教职退休，往后将专心从事研究。1980 年代末期，奈伊首度提出「软实力」概念，主张国家除了军事、经济等硬实力，还应该发展「通过吸引或说服，让其他国家愿意配合，进而达到目标的能力」。

这套「软硬并用」的主张，广受各国重视，他也成为美国外交政策与国际关系领域最有影响力的学者之一，被誉为「软实力之父」。

特朗普上台后，重硬轻软，大幅增加国防预算，却将国务院经费大砍 1/3。奈伊深感失望：「特朗普政府犯了大错。」退休前夕，80 岁的奈伊受邀前往英国、欧陆演讲，剖析特朗普执政对美国外交政策，以及 1945 年以来由美国主导的自由国际秩序，会带来什么冲击。

以下是 6 月中旬，他在瑞士日内瓦高等国际关系研究院的演说重点整理。

奈伊教授对特朗普并不看好

今天演说的题目是「美国的自由秩序正在走向终结？」没人知道真正的答案，我愿意打个赌，答案应是否定的，但我不会赌上自己的房子。

这个问题其实也不难回答，凡事都有终结，所以，从 1945 年来由美国主导的自由秩序也会告终，重点是什么时候。

有人说，全世界正面临前所未见的严重失序。这不是真的，基辛格在他的新书里说了，人类从未建立过真正的世界秩序。

还有人说，过去 70 年，世人都生活在美国霸权之下。这也不是真的，美国顶多是半个霸权，它所主导的世界秩序并未包括中国、印度和前苏联，而他们占了世界的一半以上。

美国自 1945 年以来就一直站在世界顶峰

对于这个主题，比较准确的疑问应该是：我们是否走到了一个转折点，让大家在 10 年后回顾时，会说这就是美国由盛转衰的开始？

国际关系的「权力转移」理论，探讨当一国崛起、另一国逐渐衰弱时，会导致什么后果。大家最常谈到的，是著名的「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 Trap）：新兴强权的崛起，引起现有强权的警惕，决定发动战争；也可以说，崛起的大国因为表现得太强，吓到了现有大国。

另外还有一种权力转移，正好相反，是崛起的大国做得太少，我称之为「金德柏格陷阱」（Kindleberger Trap）。

面对中国崛起，要问的是：中国会不会掉入「修昔底德陷阱」，让美国因为怕被取代而引爆战争？还是，中国会掉入「金德柏格陷阱」，在国力大幅提升后，仍抱着搭便车的态度，不肯在国际社会扮演「负责任的利害攸关者」？

除了国际体系的权力消长，美国还要面对国内的政治变化，尤其是民粹和民族主义抬头，会不会影响它与其他国家的合作。特朗普高举「美国第一」无可厚非，没有任何领导人会说自己的国家是第二。关键是你如何定义第一？独自的第一，或是兼顾他人的第一？只看短期的第一，或是眼光放远的第一？

特朗普口中的「美国第一」，令人不安

也因此，比起对中国崛起的担心，我更担心特朗普的崛起。

几年前，我写过一本书《美国世纪的终结？》，试图回答美国是否衰落的问题。衰落有两种：绝对衰落和相对衰落。我不认为美国出现了像当年罗马那样的绝对衰落，它在人口结构、科技实力、大学教育等方面仍旧领先。

那么，美国是否出现了相对衰落，就像 17 世纪的荷兰，虽然很繁荣，却因为英国崛起而显得相对式微？如果是这样的话，有哪个国家能取代美国的地位？欧洲、俄罗斯和印度都有可能，然而，真正有潜力取代美国的，只有中国。

但我认为，中国不会超越美国。目前中国的经济规模约 12 万亿美元，美国则接近 20 万亿美元，有些人说，如果用购买力平价来算，中国早已超越美国，问题是，你无法用购买力平价来进口喷射机引擎或石油，仍得按照汇率来买。

中国经济将持续成长，预估 2030 年的规模就会超越美国，但人均所得仍然只有美国的 1/4。军力方面，尽管中国不断增加军事预算，仍然只及美国的 1/4。

从高楼到高铁，中国的经济发展体现在各方面

再来比较软实力。中国近年来努力想展现它的软实力，可是有困难，例如，它无法充分释出公民社会的人才潜力；另外，与邻国的领土纠纷，让中国被视为一种威胁。因此，英国的波特兰公关公司「软实力 30 强」调查报告中，2016 年度排行，美国名列第 1，中国则排名第 28。

这些比较显示，我们或许不必那么担心修昔底德陷阱会发生，因为，如果中国短期内仍无法超越美国，美国就有时间好好管理与中国的关系，不必因对方壮大而向恐惧屈服。另一方面，我们是否能避免金德柏格陷阱？中国会不会成为负责任的利害攸关者？

我认为是有机会的。中国其实并不打算推翻当前的国际秩序，而是想从中获益，增加自己的影响力。所以中国领导人才会在今年的世界经济论坛表示，中国支持开放的国际贸易体系。而且，特朗普退出巴黎气候协定，中国却没有。这不表示美中在每件事都可以合作，中国在南海领土问题上，拒绝接受国际法庭仲裁，就是一例。但我们仍有机会让中国担起更多责任。

回来看特朗普的问题。未来会有愈来愈多的跨国议题出现，包括气候变化、金融稳定、网路安全、恐怖主义等，没有任何国家有能力自行搞定。即使是最强的美国，也需要他国的合作。有很多议题不能靠武力解决，必须借由软实力、同盟和合作来达成。中国或许可以合作，现在的问题是，特朗普呢？

2008 年北京奥运会

中国展现出强大的软实力

很多人把 2016 年的美国大选解读为民粹浪潮冲跨了国际秩序，我要提醒大家，不必过度解读。特朗普并没有得到多数美国人民支持，他的得票率只有 46％。而他上任以来的措施，几乎都在迎合死忠支持者，这些人大约只占美国 1/4 的人口。

特朗普这种只想紧抱少数基本盘、无意团结多数人民的做法，让有些观察家推测，他可能不会有下一任。如果真是这样，再加上目前的多数民意都支持美国加入巴黎气候协定、支持美国应该有积极的外交政策，那么，现有的国际秩序，就有可能得以持续。

但我们不知道的是，让一个这么怪异、难以预测的人当总统，他会做出什么事。假如特朗普只做一任，我这把赌注应该会赢，特朗普造成的这些伤害，将会像美国前财长桑默斯所说的，是一种暂时的「脱轨」：美国在一个怪咖总统主政下，经历了很奇特的 4 年。

但另方面，万一发生某件非常严重、足以翻转民意的事情，例如类似「9·11」的重大恐怖攻击，当国家发生这种危机，民众通常都会支持总统。假如特朗普因此获得连任，那么，最可能的结果，将不会是中国开始主导国际秩序，而是会造成世界的「无序」，也就是陷入什么都做不了的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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