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真实的老人：我的确在乎别人的说法，被夸奖我很高兴｜文茜x张淑芬x张忠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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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茜说
今年 10 月 2 日，86 岁的张忠谋先生宣布退休。网上关于他的信息很多都是错误的，例如说他是真正掌握苹果的人——其实台积电最大的股东是政府，张忠谋先生本人只持有台积电不到 5% 的股票而已。
2014 年，文茜与张忠谋、张淑芬夫妇有过一次深度访谈，当时正是台湾高雄发生大规模的燃气爆炸事件之后，死伤人数异常惨重。在这次灾情中，台积电，这家全球最大的专业集成电路制造服务公司，为重建灾区工作做出了极大的贡献。负责协助灾区重建的负责人就是台积电志工社社长张淑芬，她的另一个身份，是台积电董事长张忠谋的妻子。
张淑芬
不要叫我董事长夫人
◇ 陈文茜： 高雄气爆事件是历史里必经的一个痛，社会各方交相指责，这时台积电树立了另外一个典范。他们伸出了援助之手，告诉灾民不要害怕。台积电志工社这个组织在高雄气爆事件中的表现非常好，事发地点非常危险，残余的气体曾再度爆炸，去那里救灾的人不只有一股热忱，还需要非常大的勇气。
我问张淑芬，我应该叫你什么？她说不要叫我董事长夫人，可以叫我 Sophie，或是台积电志工社社长。在这件事情中，台积电志工社是如何决定全面参与这次高雄气爆事件救灾的？新闻上说董事长说过一句话：救灾经费没有上限。这是真的吗？
◆ 张淑芬：这是他事后跟我们讲的。事件刚发生后，我们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只知道台积电先不捐钱。事件发生在周四晚上，还很混乱，第二天我就打电话给阿 sir（台积电新工处长庄子寿），约好礼拜一坐高铁到台南。我们到的第一天，阿 sir 就说要铺路造桥。
我看到灾民们有家归不得，我们就跟公司上报，因为怕估的价公司不能接受，董事长说「救灾经费没有上限」，我们就把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
在救灾上， 张忠谋和台积电从来都不吝啬
◇ 陈文茜：为什么台积电的第一反应是不捐款？
◆ 张淑芬：第一线所花出去的钱跟捐出去的钱用途是不一样的。有的时候，一些机构可能在行政费用上有很大的开销。我觉得公司花出去的每一块钱，都要对股东负责任。
◇ 陈文茜：你终究还是个董事长夫人，尤其张忠谋先生需要你照顾，你到高雄现场不害怕吗？
◆ 张淑芬：很多人叫我不要去，可是以我的个性，只有到现场，才会知道具体要为他们做什么。而且专业的人在做的时候，我们不专业的人就退到第二线，我能做的就是打电话给他们。我甚至还送菩萨的照片，加持以后让工人们带在身上。
有一次我在电视上看到志工社，在很热的天气里铺路，我打电话到现场去慰问，我永远记得他们跟我讲的第一句话：社长，我们是自愿的。他们的付出让我真得很感动，所以我觉得我们做的没什么了不起，那些在现场人才是真正精神可嘉、应该得到掌声的人。
气爆事件后的高雄，一片狼籍
◇ 陈文茜：很多人认为，这次气爆救灾因为是台积电做的事情，所以才会得到掌声，那我要告诉大家这不是台积电做的最大的救灾工程，其实最大的反而是「八八水灾」那一次。
注：「八八水灾」是2009年8月6日至8月10日间发生于南台湾的一起严重水灾，该水灾源自台风莫拉克带来的水患及泥石流，总死亡人数推测超过500人。
◆ 张淑芬：「八八水灾」的时候我们做的范围更广、时间更长。那时候，我们捐了 2 亿，一半捐给政府，一半钱自己用，结果我们在 3 个礼拜之内就帮 97 家学校恢复了的读书馆，还有厨房、家具等被水淹了的地方。有些厂商根本不要我们的钱，或者随便我们给多少钱，所以我们的钱没有花完。那次以后我就希望更直接地帮助别人。
我们帮他们替他们把民宅修好了，教他们怎么在网络上卖把茶叶跟笋，为了让他们过年，我们让他们在台积电的几个厂里摆摊子，我去拿了扩音机，到处叫台积电的人来买。
所以那时候他们的年过得还不错，有上百万的收入。他们谢我，我就说，不要谢我，我希望你们能同样去帮助别人。台积电默默在做很多事情，我们希望能感化别的企业也去做。
高雄石化爆炸后
张淑芬带领参与企业了解当地重建状况
◇ 陈文茜：我问一个不完全跟气爆有关，但是也有一点点关联性的事情。很多女性觉得人生的愿望就是嫁给一个像张忠谋这样的男人，长得帅、学问好，事业很成功，很尊重你，生活无虞。很多人会安心当一个贵妇人，穿梭于上流社会，你为什么会这么不一样？
◆ 张淑芬：我想这是天生的个性。我从来不把自己当做贵夫人，因为我就是我，志工社的同仁都知道，我还带他们吃路边摊。我们到台南的时候，把事情做完，就先一摊一摊的都去吃，四神汤、炒鳝鱼、豆花、花生汤，吃完还打包回来。
当然我先生很好，他真的是一个很正直的人，但我没有因为我先生是谁而改变我自己，我反而是用他公司的资产来走我要走的路。半年前我们两个有约定：我们这辈子要尽我们的能力去帮助别人。
因为价值观一致，两人的感情非常好
张忠谋
我的确在乎外面的说法，被夸奖我很高兴
◇ 陈文茜：淑芬社长本来叫董事长不要来，我就和淑芬说，我希望张忠谋董事长可以来，不只因为他是台积电的董事长，我很希望他能够代表台湾企业界的典范，还有台湾男人的典范。一个在台湾社会企业地位这么高的人，他愿意坐在台下聆听他的妻子、他的属下，做一些他不完全理解的事情。
◆ 张忠谋：我要更正你一下，虽然我对他们做的细节不太过问，可是我懂他们的心，他们最近关注的就是帮比较贫穷的老人找医生，我不管细节而已。
◇ 陈文茜：媒体报道，你们台积电志工社要离开之前，灾民做了一个布条感谢台积电，你有看到那个新闻吗？
◆ 张忠谋：我已经连看十遍了。我不像我太太，只管做自己要做的，我的确在乎外面讲什么的，他们夸我们，感谢我们，让我很高兴。
◆ 张淑芬：我看到红布条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打电话给我们的公关，让他不要去宣传台积电，因为里面有很多是不是台积电的人。我们还把每一个协助厂商都请到台上，将来大家再合作的时候，才能做出更好、更快的工程。
淑芬觉得，如果张忠谋在场，她和庄子寿都没法自如地讲话
◇ 陈文茜：当时的捐款，你是立刻批示的吗？
◆ 张忠谋：没什么可批的，财务长已经知道我的意思，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就行。「合理范围」是什么，我没有跟他讲。「八八水灾」我们也捐了 2 亿，气爆后庄子寿上报了 1 亿，我根本就不在乎，就像淑芬讲的，没有上限。
◇ 陈文茜：那个时候你太太去气爆现场，你事先知道吗？
◆ 张忠谋：我知道，我不但同意，而且鼓励了。很多人都住在那边，我想不见得会有危险。我记得好像星期四的深夜发生了爆炸，星期五很多公司就开始捐钱了，礼拜五的晚报马上就有了一个长表，什么公司捐多少钱，通算大概 1000 万左右。
这实在是没什么道理，「9·21地震」我们捐了很多钱，结果过了 1 年以后还没用掉。「八八水灾」也是这样，通常拿钱的单位政府也好，民间也好，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用钱。
注：1999 年 9 月 21 日，台湾南投发生 20 世纪末台湾最大的地震，震级 7.6 级，余震相当多，地表形成长达 105 公里的断裂带，死亡人数超过 2400 人。
而且捐了钱的企业，我也并不是完全那么看好，我觉得他们就好像在表示，「捐了钱，我已经尽了我的责任」。所以我那个时候就跟淑芬讲，假如能够出力的话，就是用钱也是自己用，还可以用在刀口上。
有些人选择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需要鲜花和礼炮；有些人选择觉得赞扬和褒奖也不错：张忠谋就是这么一个真实的人。
文茜曾经在两篇对谈文章《闯关的孩子张忠谋》和《挫折是用来学习》中向大家介绍了这位成长于大时代的企业家，他冲破过哪些困境，又经历了什么蹉跎？
这里是文茜的愉悦学校。在这里，我们可以听到蔡康永、李安、李敖、林怀民等人的人生经历，以及岁月过后的人生思考。希望各种不同的人生态度，能给你一些启示，关于逆境、选择、和解、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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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小姐 shoujiayin@890medi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