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孩子,我希望你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书房

2017-12-17 文茜的愉悦学校 文茜大姐大 文茜大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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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12 月 14 日,90 岁的余光中老先生病重逝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这位文学大家生前涉猎广泛,翻译、诗歌、散文样样精通,梁实秋都曾称赞他「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成就之高、一时无两」。


文:余光中

来源:《余光中:散文随笔作品集》


《写给未来的你》

孩子,我希望你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你可以是农民,可以是工程师,可以是演员,可以是流浪汉,但你必须是个理想主义者。

 

童年,我们讲英雄故事给你听,并不是一定要你成为英雄,而是希望你具有纯正的品格。少年,我们让你接触诗歌、绘画、音乐,是为让你的心灵填满高尚情趣。这些高尚情趣会支撑你一生,使你在严酷的冬天也不会忘记玫瑰的芳香。理想会使人出众。

 

孩子,不要为自己的外形担忧。理想纯洁你的气质,而最美貌的女人也会因为庸俗而令人生厌。通向理想的途径往往不尽如人意,而你亦会为此受尽磨难。但是,孩子,你尽管去争取,理想主义者的结局悲壮而绝不可怜。


在好像坎坷的人生里,你会结识许多智者和君子,你会见到许多旁人无法遇到的风景和奇迹。选择平庸虽然稳妥,但绝无色彩。


余光中和他的父母


不要为蝇头小利放弃自己的理想,不要为某种潮流而改换自己的信念。物质世界的外表太过复杂,你要懂得如何去拒绝虚荣的诱惑。理想不是实惠的东西,它往往不能带给你尘世的享受。因此你必须习惯无人欣赏,学会精神享受,学会与他人不同。

 

孩子,我希望你是个踏实的人。人生太短,而虚华的东西又太多,你很容易眼花缭乱,最终一事无成。如果你是个美貌的女孩,年轻的时候会有许多男性宠你,你得到的东西太过容易,这会使你流于浅薄和虚浮;如果你是个极聪明的男孩,又会以为自己能够成就许多大事而流于轻佻。

 

记住,每个人的能力有限,我们活在世上能做好一件事足矣。写好一本书,做好一个主妇。不要轻视平凡的人,不要投机取巧,不要攻击自己做不到的事。你长大后会知道,做好一件事太难,但绝不要放弃。


他和妻子一起养育了四个女儿


你要懂得和珍惜感情。不管男人女人,不管墙内墙外,相交一场实在不易。交友会有误会和摩擦,但想一想,诺大世界,有缘结伴而行的能有几人?你要明白朋友终会离去,生活中能有人伴在身边,听你倾谈,倾谈给你听,就应该感激。

 

要爱自己和爱他人,还要懂自己和懂他人。你的心要如溪水般柔软,你的眼波要像春天般明媚。你要会流泪,会孤身一人坐在黑暗中听伤感的音乐。


希望你不要媚俗。你是个独立的人,无人能抹杀你的独立性,除非你向世俗妥协。学会欣赏真,在面具下看到真。


余光中还特地写了《我的四个假想敌》

吃几个女儿未来另一半的醋


世上圆滑标准的人很多,但出类拔萃的人极少。而往往出类拔萃又隐藏在卑琐狂荡之下。在形式上我们无法与既定的世俗争斗,而在内心我们都是自己的国王。如果你的脸上出现谄媚的笑容,我将会羞愧地掩面而去。世俗的许多东西虽耀眼却无价值,不要把自己置于福斯的天平上,不然你会因此无所适从,人云亦云。


你要懂得欣赏悲剧,悲剧能丰富你的心灵。在具体的做人上,我希望你不要打断别人的谈话,不要娇气十足。你每天至少要拿出两小时来读书,要回信写信给你的朋友。

 

不要老是想着别人应该为你做些什么,而要想着怎么去帮助他人。借他人的东西要还,不要随便接受别人的恩惠。要记住,别人的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自己的东西,再差也是自己的。


在美国爱荷华大学留学的余光中


孩子,还有一件事,虽然做起来很难,但相当重要,这就是要有勇气正视自己的缺点。你会一年年地长大,会渐渐遇到比你强、比你优秀的人,会发现自己身上有许多你所厌恶的缺点。这会使你沮丧和自卑。

 

但你一定要正视它,不要躲避,要一点点地加以改正。你要知道,战胜自己比征服他人还要艰巨和有意义。不管世界潮流如何变化,人的优秀品质却是永恒:正直、勇敢、独立。我希望你是一个优秀的人。


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拥有优秀的品质


《听听那冷雨》

1974年春分之夜


雨不但可嗅,可观,更可以听。


听,那冷雨。听雨,只要不是石破天惊的台风暴雨,在听觉上总是一种美感。


大陆上的秋天,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于今在岛上回味,则在凄楚之外,更笼上一层凄迷了。


饶你多少豪情侠气,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一打少年听雨,红烛昏沉。两打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三打白头听雨在僧庐下,这便是亡宋之痛,一颗敏感心灵的一生: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十年前,他曾在一场摧心折骨的鬼雨中迷失了自己。


雨濛濛的环境,总像带着一些凄迷


雨,该是一滴湿漓漓的灵魂,窗外在喊谁。

 

雨打在树上和瓦上,韵律都清脆可听。

 

尤其是铿铿敲在屋瓦上,那古老的音乐,属于中国。王禹偁在黄冈,破如椽的大竹为屋瓦。据说住在竹楼上面,急雨声如瀑布,密雪声比碎玉,而无论鼓琴,咏诗,下棋,投壶,共鸣的效果都特别好。这样岂不像住在竹筒里面,任何细脆的声响,怕都会加倍夸大,反而令人耳朵过敏吧。

 

雨天的屋瓦,浮漾湿湿的流光,灰而温柔,迎光则微明,背光则幽黯,对于视觉,是一种低沉的安慰。


至于雨敲在鳞鳞千瓣的瓦上,由远而近,轻轻重重轻轻,夹着一股股的细流沿瓦漕与屋檐潺潺泻下,各种敲击音与滑音密织成网,谁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轮。


雨天的屋檐和树枝,像是一道绝美的风景


「下雨了,」温柔的灰美人来了,她冰冰的纤手在屋顶拂弄着无数的黑键啊灰键,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黄昏。


在古老的大陆上,千屋万户是如此。

 

二十多年前,初来这岛上,日式的瓦屋亦是如此。先是天黯了下来,城市像罩在一块巨幅的毛玻璃里,阴影在户内延长复加深。然后凉凉的水意弥漫在空间,风自每一个角落里旋起,感觉得到,每一个屋顶上呼吸沉重都覆着灰云。

 

雨来了,最轻的敲打乐敲打这城市,苍茫的屋顶,远远近近,一张张敲过去,古老的琴,那细细密密的节奏,单调里自有一种柔婉与亲切,滴滴点点滴滴,似幻似真,若孩时在摇篮里,一曲耳熟的童谣摇摇欲睡,母亲吟哦鼻音与喉音。或是在江南的泽国水乡,一大筐绿油油的桑叶被啮于千百头蚕,细细琐琐屑屑,口器与口器咀咀嚼嚼。


雨滴落下,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刷刷的雨声


雨来了,雨来的时候瓦这么说,一片瓦说千亿片瓦说,说轻轻地奏吧沉沉地弹,徐徐地叩吧挞挞地打,间间歇歇敲一个雨季,即兴演奏惊蛰到清明,在零落的坟上冷冷奏挽歌,一片瓦吟千亿片瓦吟。


在日式的古屋里听雨,听四月,霏霏不绝的黄梅雨,朝夕不断,旬月绵延,湿黏黏的苔藓从石阶下一直侵到他舌底,心底。到七月,听台风台雨在古屋顶上一夜盲奏,千㖊海底的热浪沸沸被狂风挟来,掀翻整个太平洋只为向他的矮屋檐重重压下,整个海在他的蜗壳上哗哗泻过。


不然便是雷雨夜,白烟一般的纱帐里听羯鼓一通又一通,滔天的暴雨滂滂沛沛扑来,强劲的电琵琶忐忐忑忑忐忑忑,弹动屋瓦的惊悸腾腾欲欣起。不然便是斜斜的西北雨斜斜,刷在窗玻璃上,鞭大墙上打在阔大的芭蕉叶上,一阵寒濑泻过,秋意便弥漫日式的庭院了。


暴风雨的来势总是非常凶猛


在日式的古屋里听雨,春雨绵绵听到秋雨潇潇,从少年听到中年,听听那冷雨。雨是一种单调而耐听的音乐是室内乐的室外乐,户内听听,户外听听,冷冷,那音乐。雨是一种回忆的音乐,听听那冷雨,回忆江南的雨下得满地是江湖下在桥上和船上,也下在四川在秧田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湿布谷咕咕的啼声。雨是潮潮润润的音乐下在渴望的唇上舐舐那冷雨。

 

因为雨是最最原始的敲打乐从记忆的彼端敲起。瓦是最最低沉的乐器灰濛濛的温柔覆盖着听雨的人,瓦是音乐的雨伞撑起。但不久公寓的时代来临,台北你怎么一下子长高了,瓦的音乐竟成了绝响。千片万片的瓦翩翩,美丽的灰蝴蝶纷纷飞走,飞入历史的记忆。

 

现在雨下下来下在水泥的屋顶和墙上,没有音韵的雨季。树也砍光了,那月桂,那枫树,柳树和擎天的巨椰,雨来的时候不再有丛叶嘈嘈切切,闪动湿湿的绿光迎接。鸟声减了啾啾,蛙声沉了阁阁,秋天的虫吟也减了唧唧。


挂在绿叶上的雨滴,惹人怜惜


七十年代的台北不需要这些,一个乐阴接一个乐队便遣散尽了。要听鸡叫,只有去诗经的韵里寻找。现在只剩下一张黑白片,黑白的默片。

 

正如马车的时代去后,三轮车的时代也丢了。曾经在雨夜,三轮车的油布蓬挂起,送她回家的途中,蓬里的世界小得多可爱,而且躲在警察的辖区以外。雨衣的口袋越大越好,盛得下他的一只手里握一只纤纤的手。


台湾的雨季这么长,该有人发明一种宽宽的双人雨衣,一人分穿一只袖子,此外的部份就不必分得太苛。而无论工业如何发达,一时似乎还废不了雨伞。只要雨不倾盆,风不横吹,撑一把伞在雨中仍不失古典的韵味。任雨点敲在黑布伞或是透明的塑胶伞上,将骨柄一旋,雨珠向四方喷溅,伞缘便旋成了一圈飞檐。跟女友共一把雨伞,该是一种美丽的合作吧。

 

雨季能够让人想起纯真的美好感情


最好是初恋,有点兴奋,更有点不好意思,若即若离之间,雨不妨下大一点。真正初恋,恐怕是兴奋得不需要伞的,手牵手在雨中狂奔而去,把年轻的长发和肌肤交给漫天的淋淋漓漓,然后向对方的唇上颊上尝凉凉甜甜的雨水。不过那要非常年轻且激情,同时,也只能发生在法国的新潮片里吧。

 

大多数的雨伞想不会为约会张开。上班下班,上学放学,菜市来回的途中,现实的伞,灰色的星期三。握着雨伞,他听那冷雨打在伞上。索性更冷一些就好了,他想。索性把湿湿的灰雨冻成干干爽爽的白雨,六角形的结晶体在无风的空中回回旋旋地降下来,等须眉和肩头白尽时,伸手一拂就落了。

 

二十五年,没有受故乡白雨的祝福,或许发上下一点白霜是一种变相的自我补偿吧。

 

一位英雄,经得起多少次雨季?他的额头是水成岩削成还是火成岩?他的心底究竟有多厚的苔藓?厦门街的雨巷走了二十年与记忆等长,一座无瓦的公寓在巷底等他,一盏灯在楼上的雨窗子里,等他回去,向晚餐后的沉思冥想去整理青苔深深的记忆。前尘隔海。古屋不再。听听那冷雨。


 余光中在北京太庙


《丁香》

丁香丁香,清香隐隐

是谁在风里细细地叮咛

那样动听的名字,是谁

取来昵称自己的情人


美名虽然早已经传遍

至今才有人教我指认

惊艳,却在春来的历城


正是李清照的故国,难怪

千年后纵使清明无雨

依然是叶掩芳心,花垂寂寞

或白似腮雪,或绯比颊晕

四瓣含羞串挂在梢头

从此,在树下匆匆路过

总不忍心就移目或移足

 

痴望不餍,方才要转身

忽又幻觉粲丽的深处

有声嘤嘤在唤我,是谁

用芳泽细细唤我回头呢


惊疑间,我贪馋地仰面

嗅不尽那一片绯氛迷情

恍然,记起什么是年轻


余光中与妻子的感情几十年如一日地好


《重上大度山》


姑且步黑暗的龙脊而下

用触觉透视也可以走完这一列中世纪

小叶和聪聪

拨开你长睫上重重的夜

就发现神话很守时

星空,非常希腊


小叶在左,聪聪在右

想此行多不寂寞

璨亮的古典在上,张着洪荒

类此的森严不属于诗人,属于先知

看诺,何以星殒如此,夜尚未央

何以星殒如此


明日太阳照例要升起

以六十里时速我照例要贯穿

要贯穿纵贯线,那些隧道

那些成串的绝望

而那一块陨石上你们将并坐

向摊开的奥德赛,嗅爱情海


十月的贸易风中,有海藻醒来

风自左至,让我行你右

看天狼出没

在谁的发波


这里是「文茜的愉悦学校」

我们并不提供科学原理

只有活生生的人生经历,以及岁月过后的人生思考

希望他们的人生态度能给你一些启示

关于逆境、选择、和解、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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