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比较爱新台币」，但他比大多数人都更用心做事｜文茜x曲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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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文茜：当齐柏林（中国台湾省纪录片导演）走的时候，许多人说，是不是再也没有人记录台湾了。但是，有一个大家并不熟悉的名字——曲全立——突然出现了。他是台湾相当知名的 3D 导演，还研发出了属于台湾人自己的数位 3D 立体实拍影像技术。

他的脑部曾经有一个拳头大的脑瘤，也面对过绝望和长达 28 个小时的手术。最后，他保住了性命，却在手术中失去了左耳的听觉。

对他来说，人生更值得珍惜。最近我从杨定一的书籍里学到，有时候挫折、忧郁、孤独，会让你没有勇气走下去，但当你回过头来，就能知道真正的你是什么，以及你还需要些什么。

所以，曲全立凭借着「经过一场大手术」之后的热情跟毅力，拍摄了《来自台湾的明信片》《世纪台湾》等一系列电影。2010 年，他拍了 360 度环绕 3D 的立体电影短片《台北的一天》。

死里逃生的曲全立

照旧扛着摄像机到处跑

◆ 陈文茜：他最近完成的影片叫做《美力台湾3D》，主要拍摄的是十个濒临消失的台湾美景，一百个被遗忘的传统匠师。他用十年的时间完成了这个纪录片，这十年里，他拍了因为台湾环境衰败而渐渐消失的紫斑蝶，他看到了梯田，看到了高耸的天际线，看到了传统匠师手掌心的茧，听见了原住民辽阔的歌声。

拍摄《美力台湾3D》，他费时了十年，耗资上亿台币，也没有对外大笔募款，《天下杂志》问他：「你很爱台湾吗？」他说：「没有，我比较爱新台币。」但是事实上，像他这样不爱表达的人，往往都用心做事。

《美力台湾3D》一开始由公共电视一段一段播出，因为曲全立需要以此获得一些经费。去年圆神出版社帮他出了一本书《这世界需要傻瓜》，曲全立导演自己写的序，序的名称叫做《就对了》。

《美力台湾3D》搜罗了台湾所有的美丽事物

◇ 曲全立：2002 年，是我工作最顺、人生家庭最圆满的 35 岁，那时候我耳鸣、耳朵听不到，检查了一个月才发现脑子里有一个拳头那么大的肿瘤。当时的两个大 43 35126 43 15264 0 0 2483 0 0:00:14 0:00:06 0:00:08 2631院都说没办法开刀，因为肿瘤包裹了六条神经，压迫到了脑干，我最多只能再活六个月。开刀或许能行，但是要么终生瘫痪，要么就变成植物人。

当时荣总医院的陈明雄医师刚从美国回来，他跟我说，曲导演，你的手术我非常有把握。看到一个医生对我这么有信心，我就放心地交给他了。

他真的很棒，而且他对我说，本来要拿掉我小脑位置的脑盖，但是因为我是导演，他跟他的团队就从我的脑袋侧边开进去。他说，这样你外出拍片的时候，人家不会怕你。

现在的曲全立，看不到当初的病痛模样

◇ 曲全立：在陈医师没出现之前，我拍过遗照，写过遗书。当时我的三个女儿，老大上大班、老二上中班，小的在幼幼班，我拍遗照只是想给孩子留一个影像，让她们以后写作文《我的父亲》的时候，有东西可写。我从小没有父亲，所以我根本就不会写这样的作文。

以前看电影，总是觉得写遗书非常浪漫，但是我下笔的时候发现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我有三个女儿，一个老婆，老婆还没有工作。

于是，我写的第一句话是，某某某欠我 120 万，你要记得去拿，劳保可以退多少钱，房子三间，你可以卖掉两间住一间。

让他放心不下的，是他的家人

◆ 陈文茜：你慢慢好起来后，在 2008 年想要拍《美力台湾》这部影片，这部片子的内容跟齐柏林的《看见台湾》不一样，但你们努力的状态是一样的，齐柏林努力了 25 年，而你已经努力了十年以上。你们还做过一件一样的事情——卖房子。

◇ 曲全立：我知道，或许电影圈内并不承认我是做电影的，2013 年，我能够跟李安导演同台在好莱坞获奖，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当我回到台湾，却发现自己连机票都没办法报销。

我很正能量地看待卖房子这件事情，台湾很多导演都非常悲情，每次出作品都要卖房子。我非常单纯，这么多年来，我不抽烟、不喝酒，存下来的钱买房投资。拍片是我的理想，必须要投入，到哪一年能够收回，我不知道。

我跟齐导其实是认识的，我知道我们都一直默默地在记录同一个地方，我非常佩服齐柏林导演，他是冒着生命危险在空拍。我选择用 3D 拍台湾，是因为 3D 需要两台摄影机，代表人的左眼右眼，我希望用人的角度看到温暖的东西。

曲全立用他独特的电影，斩获许多奖项

◆ 陈文茜：你拍了很多海洋生物，拍了很多细微的小东西。有一个很特别的拍摄对象叫做紫斑蝶，我听说你连拍两年都失败了，直到第三年几万只蝴蝶飞过来的时候才成功，你们几个大男生都激动地抱在了一起。台湾的紫斑蝶是不是一直在减少？

◇ 曲全立：对，因为台湾受到环境影响，每一年入冬，就会有大量紫斑蝶涌到南部。有一篇报道让我很感动，每年 4 月，紫斑蝶要过高速公路，相关部门就会把车子拦住、让蝴蝶飞过去，他们还在高速公路底下做了一个蝶道，这太棒了。

因为 3D 需要两台摄影机拍，2011 年我第一次拍的时候失败了，拍出来的影像左右眼不同步。第二年我们解决了同步的问题，结果回来一调光，发现我们拍的紫斑蝶都是黑的，因为刚好是阴天，没有光。第三年的 8 月，台风吹毁了很多地方，我们把车停在河道边，扛着将近 700 公斤的设备，花了几个小时扛到山上。

当天晚上架好设备，我下来休息，第二天早上 4 点半又上山，等到太阳一出来，几万只蝴蝶就迎面飞来，让人感动到不行。

紫斑蝶的美丽，用摄像头也很难抓住

◆ 陈文茜：我觉得最特别的是你拍了即将消失的台湾百位工匠技艺，现在可能因为年轻人哈日，一旦要找工匠就跑去找日本职人。大陆都是自己去故宫修文物的，我们台北故宫也有很多在故宫修文物的老师傅，却没有国家的经费资源愿意去记录他们。

看完北京故宫的《我在故宫修文物》，你可以想象有那么多文物的台北故宫，修复的人有多少，他们日以继夜在故宫里待了多久，他们如何去保存这些库房。

这些文物既不属于台湾、也不属于大陆，它属于人类的历史，我们想占有它，可是我们似乎又以它为耻。

我担任了近八年的台北故宫博物院指导委员，看了很心痛，故宫博物院的院长每一次都在立法院被羞辱，每天都在被找茬。因为你将故宫文物授权展览，是希望能够推广台北故宫文物的文创，但是他们会质疑你，你把财产智慧财产权弄出去，将来就会被大陆偷走。

我是在「威权时代」（台湾的威权时代，通常指的是两蒋统治下的时代）长大的，我觉得这种感觉跟当年很像。

如果不珍惜工匠文化，他们可能会被淹没在时间海洋

◇ 曲全立：2000 年之前，我曾经拍过故宫里一群做修复的老师傅，那些师傅真的很棒。我慢慢意识到，意大利、英国、德国及日本等等国家的职人，都非常注重这件事情，我想，台湾这些工匠的消失会比全世界其他地方都快，因为我记录的这些职人，他们的作品都不是生活必需品。

在台湾，当你不是生活必需品的时候，很快就会被人们遗忘，我认为我拍的每一位职人，都能证明台湾走过的一段时间——他们就是台湾的历史。

我刚拍的时候很多人都反对，而且拍摄过程真的非常辛苦，一开始我们也希望锁定知名度高一些的匠人，可是联系的时候总是碰钉子，现在《美力台湾3D》电影里的这职人，其实是职人中的素人，他们保持着真正的淳朴跟传统。

每一种手艺，都值得被记录

◇ 曲全立：在公共电视播出了几集以后，我们又拍了一些更知名的匠人，我在九份拍了邱锡勋邱老师，他用柏油做画，让人叹为观止。

还有打铁的老师郭常喜，我们 9 月 12 日试映的时候请他来台北，当他看完这部片子上台讲话的时候，当场哽咽，完全说不出话来。事后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大家都觉得打铁是最底层的工作，没人愿意去做，但是他却能出现在电影里为人所知，他感到非常光荣。

《美力台湾》3D 在 12 月 22 日全台上映，为了表现诚意，我们完全不以赚钱为目的——这部片子没有 2D 版，只有 3D 版，就是希望大家能够看到最美的台湾，看到这么美的人，对台湾这块土地多一点认同，有认同才有自信，有自信、我们才能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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