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医生讲述在武汉援助的30个日日夜夜
他叫胡谦,是南昌大学二附院急诊科的一名主治医生。2月13日,胡谦所在的南昌大学二附院援助湖北医疗队正式出征武汉,负责整建制接管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肿瘤中心Z15病区。以下是胡谦在武汉援助工作的自述。
写在前面
转眼,来武汉已30个日日夜夜,心情就像汉口火车站的前路,从平静如水恢复到了车水马龙,思绪纷杂。现在也看到了抗疫胜利的曙光,我们奋战了一个月的武汉协和肿瘤中心Z15病区患者也清零了,进入了短暂的休整状态。此时此刻,很想记录些什么,提醒自己永远铭记,不要忘却……
带着爱与祝福,信仰与情怀驰援武汉
2020年的春节,对我来说注定是不太一样的,从医院取消相关科室医护人员春节假期休息的通知,留昌24小时待命开始。
到1月24日大年夜,出现第一批援助湖北医疗队抵达武汉,看得我是热泪盈眶,思绪复杂,但内心更多的是一种感动。作为医生,主动前往疫区,去治病救人,这是一种职业本能,就像战争来了,士兵就该上前线一样,义不容辞。“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医生在此时就是战士。
那时额外关注疫情的各项新闻动态。从各类媒体渠道知道,疫情前期情况不容乐观,那些惨痛的画面无不刺激着我的神经,我有很强烈的冲动,我想去武汉做点什么。
年后科室病人较往年少了,我们加强了自身防护,也在不断学习提高防护技能。我虽然是个普通平凡的小医生,但内心持续有那种冲动,总想利用自己所专、所长做点什么,心中不止有过一次想过,如果能去前线,为这场“世纪大难”尽全力做些什么就更加没有遗憾。一交流,发现我身边很多同事都一样。可能这就是医生所谓的本能。不是英雄主义,而是简单的一种本能的涌动,这种本能可能就跟一个妈妈看到自己孩子哭了,她不会坐视不管一样。
在出征武汉的前期,我爱人怀了二宝3个月,并且如期做了彩超产检,第一次见了小小人,给取了名字叫“瑞恩”,如果是男孩子就希望像这个名字的英文寓意那样英俊、潇洒有勇气,如果是女孩子就希望她能吉祥如意,集万千恩宠为一身。当然,母子/女能平安度过疫情,健康平安地出生本身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大恩赐。我的爱人跟我一样有点小理想、小情怀,征求过她对于我出征武汉的想法,她说又想我去,又不想我去,一方面希望我能如愿,另外一方面又有些担心和害怕。
后续不断有医疗队伍被派出支援武汉,我所在的医院也出去了好几批。我是急诊科一线医生,2019年还参加了全省应急技能比武大赛获得了第一,我总感觉我有可能能去武汉。2月12日当天下班回到家,晚上10点半了,果然接到科主任电话,通知第二天出征武汉,当时想到自己能去一线,我的心情很激动,有种摩拳擦掌、蓄势待发的激动,现在回想起来,我只顾着自己激动了。我爱人平时挺能说话的,在获知的那一刻她反倒沉默了,只是低着头不断帮我收拾行李。看见她无条件的支持,我的内心开始难受了,觉得她有太多委屈,但是我看到的更多是坚强。那天晚上我们都失眠了,我问她如果万一怎么办,她说不准说万一。
2月13日,专列驰援武汉。出发前医院浩浩荡荡的仪式与送行,让平时泪点不低的我也湿了眼眶,有感动,更多的是力量。爱人说怕哭,所以不送我了。等车子缓缓开动的时候,我给她打电话说我要走了,她就说了一句“好”。
2月14日集体剃光头,我们笑称自己是光头突击队。跟儿子视频时他都不认识我了,说爸爸没有头发。那天,我遇见了负责我们医疗队生活保障的江汉区汉口站综管办公职人员,当时我都不知道他名字,他说他连续一个多月都是没日没夜地工作,沟通、协调各类事宜,现在还要负责我们所有的衣食住行、生活起居。他说会尽可能保障我们丰富美味的用餐,而他自己单位的食堂已经很久没有人上班了,让保安大叔随便做点热饭热菜对付吃一口就行,来不及吃泡面也行。但他说这些都不算苦,苦的是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看过自己的爱人和儿子了。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高四光。
2月15日,作为入驻病区的第一批成员之一,我第一次进病房了。那天武汉大雪,大雪送行,瑞雪兆丰年,我觉得是个好兆头。那时,第一次穿防护服、戴护目镜,头面部被护目镜和口罩勒出深深的勒痕,被消毒水反复洗脱皮的手,努力透过满是水汽的护目镜看资料、查房、做操作。各种不适应全部袭来了。然后在那种状态下,极度渴望收治病人,现在还记得我们迎接第一位病人的情形,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感觉。
新冠肺炎,年轻人比中老年人相对不易感,“我年轻我先上”,当时就是这个想法,来都来了,做好自身防护,尽可能多做些。来之前,在医院有领导、非领导、主任和小主治之分,但是到了武汉,我们就成了战友,不论年资、不论职称,大家一视同仁、身体力行。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也看到很多榜样的力量,比如我的组长、医疗队副队长王恺,他总是冲在最前头。我有时觉得他已经是主任了,可以不用做一线的活了,但他说他多做点,兄弟姐妹就可以少做点。这样的人太多了,每天都让我感动,如果要列名字,137个队员从队长开始,每一个都应该在其中。
咽拭子采集是高危操作,我义无反顾地站在标本采集的最前沿。人在那种极度忙碌的状态下不会去想很多,只有眼前,把事情做好。工作的间隙很累需要休息保存体力,我们就直接穿着防护服,坐在凳子上靠在墙边休息。
工作中有过眼镜鼻托压疮的疼痛,也有过呼吸费力类似新冠肺炎的临床表现,但很快就习惯护目镜带来的压迫疼痛,习惯了双层口罩带来的呼吸困难。看着一个个病人出院,看看武汉当地人经历的惨烈,我们这点不适不值一提,甚至相比他们,我们幸福无比。我甚至都有点喜欢这种忙碌的简单的快乐,根本无暇有烦恼了。
刚到的时候,医疗物资还是较为短缺,我们就用垃圾袋代替靴套,用游泳镜代替护目镜,用雨衣代替隔离衣。但是很快生活物资就很充裕了,医疗物资也充足了。雷神山、火神山、14所方舱医院,患者应收尽收,实现一人一策。我知道在祖国的强大保障下,日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对于工作期间的事情,确实也是写出来篇幅最少的文字。每天上班、吃饭,然后保证充足睡眠。我是队内为数不多的没有服过安眠药睡的,不是心理有多么强大,更多的是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踏踏实实把工作做细做好,把过程做好,我相信结果应该也会是好的。
国家安危与小家幸福息息相关
思绪万千的时候,总是会想很多。忍不住将时针拨回到2019年12月。12月8日,恰逢小儿2周岁生日,小家来了简聚庆祝生日,也就是那一天知道武汉出现不明原因肺炎,当时觉得离自己很遥远,就像之前零星获取北京出现散发2例鼠疫的信息片段一样。既没有预测到开头,也没有预测到结尾。
跨年的脚步越来越近,对于一名急诊科医生来说是幸福的烦恼。自从有了小儿,每到年尾至新年伊始,还是能感受到新年的欢喜气氛,一大家人总能有时间团聚下,虽然时间很短,2-3天又得回到熟悉岗位,原因很简单,急诊科全年无休开放,都是兄弟姐妹们轮班“一个萝卜一个坑”走过来的。每到节假日,尤其春节重大节假日,急诊科会比平日更加繁忙。当然了,急诊人心里都清楚、也习惯了这样的过节模式。
从12月底开始,武汉陆续传来一些信号,当时的武汉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只有看后人后事不断去还原复原。而我身边呢,医院也有零星的一些信号,身边的同事渐渐戴起了口罩,急诊科的病人相比往年,有明显的减少趋势。当时南昌非疫区,普通百姓如不是特别急诊不来急诊科看病。一场疫情,给我们做了很好的预检分诊,今年科室在同一时间段来的病人少了,用同事之间的话来说,急诊病人是比平时少了,但是来的确实都是急诊病人。
年前的日子就在上班中一天天过去了,直到1月23日武汉宣布封城,给一个专业医生的强烈信号是事态确实严重了。各种渠道传播出来一些武汉当时零星的片段确实也证实了情况变得严峻了,当时的第一感觉是2020这个鼠年新年不好过了。
就像一位同行所说:“回想起来以前过的那种最普通的生活,是多么奢侈的幸福,把宝宝抱着,陪他出去玩一下滑梯或者跟爱人出去看个电影,在以前平常不过,到现在来说都是一种幸福,都是不能达到的幸福。”
而我一开始老婆孩子一大家子吵吵闹闹的平凡幸福也短时间无法达到了。1月份就把小儿送到了外婆家,爱人一人怀着身孕在南昌,除了上班还要照顾自己起居。
不上班的日子里,我总是要把时间匀出来几部分,最多的时间给爱人,视频聊天。有时间看看儿子,再每天抽空给自己父母打个电话报个平安。期间接到了很多亲朋好友的祝福与关心,有的忙得甚至都忘了回,在此也一并表示感谢。我突然那么深刻地意识到:没有国家安全就没有小家幸福,为祖国强大的保障能力、应急能力、社会治理能力而感动,大难面前也提醒我更珍惜自己家人的爱。这段时间,我们静下来会觉得自己很幸运,与相爱的人结婚了、生子了,两边父母健在,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幸福过。
大难面前越发觉得亲情如此弥足珍贵。我想到了我刚入病区时认识的一家三口,他们从确诊到住院一直都在一起,他们觉得自己很幸福了,很知足了,因为一家三口从没有分开过,哪怕有一天有人要先走,其他人还可以送最后一程。庆幸的是,他们的女儿已经康复出院,老两口也在好转,相信不久他们就会回家团聚了。
希望就在前方
来的时候,街道空荡,人迹萧条,一片死寂,亲眼看到了有滞留在武汉的外地人睡在地下车库。街道上也随处可见民政救济临时搭建的蓝色帐篷。转眼就“满月”了。随着疫情防控持续积极向好,我们也陆续转走患者,准备清理病区。用来改成Z15的重症新冠肺炎病区,也马上要重新变回武汉协和肿瘤中心收治肿瘤患者了,我们在尽可能地帮助武汉一点一点恢复原来的样子。
3月中旬了,武汉街头,樱花已开,看到了黎明的曙光。我们驻地酒店周边的绿色告诉我们春天真的来了。离成功越来越近了,即将告别这个奋斗了一个月的病区时,我跟来时一样,思绪复杂。来时对武汉情况不明,来时心情激动,来时总想做点什么。武汉现在到处有央视等各级记者驻地,应该很快就会有武汉纪录片出来,疫情前期的惨烈随着胜利的即将到来,更多文字影像资料也慢慢展现在公众面前。要告别的时候,我有归心似箭的喜悦,但是时刻总有一种悲从心起的感觉。这是天灾吗?是的,并且天灾还在全人类蔓延。这是人祸吗?我想也是的,但是我们不能轻易定夺具体谁的祸,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暂且称为时代之殇吧。
来时我的心情:何须马革裹尸还;告别时:陪君走过时艰,不诉离殇。疫情结束,我们都将回归平淡的生活。但是这个世纪之灾难,武汉之人民,应该永远被记住。
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过腻了平凡的小生活的时候,翻翻这篇长日志,去回忆下此时此刻的心境,告诉自己再珍惜一点,再感恩一点,再包容一点。我希望我的双方父母都能健康平安,希望能与爱人白首不相离,此生只得一人心,希望我两个孩子健康快乐,长大以后,能做一个积极向上,为社会做贡献的好公民。
打心眼感激这一个多月来的“旅程”,它让我直面了、重读了生命的意义、家国的情怀。而我可能又成长了一点。
2020年3月13日于武汉
作者:胡谦,江西省第六批援助湖北医疗队队员、南昌大学二附院急诊科主治医生
编辑/王乃清 制作/姚秀秀 统筹/黄迅前 审核/万德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