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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连载•7】映山红

李喜林 三秦作家 2021-07-30

柳青文学奖获奖作品连载•7


映   山   红

李喜林


(七)


我对姐姐说,你的感觉怎么跟我一样,我也是看到那片云海,看到山头上常年融化不了的积雪,心绪就不由自己,像脱缰的马,就直恨自己的笔太笨拙,无法将这样的景观描述出来。我于是就渴望走进哪个境地里。我对王君说过,王君这几天受冷着凉,说等感冒好了跟我一起去,可惜,我没有等得住他,就一个人上来了。

姐姐说,她第一次上这座山时,同我一样充满着恐惧、虔诚,但山上总有种魔力,让她的心无法改变方向。她一路上着山,感受着越来越浓重的冷意,脚踩在厚厚的苔藓和黑糊糊的腐殖物上,被猛然间浓郁的水腥味草腥味枯树的腥味喷得眼睛直发酸。不过,很快她就被另一种愈来愈香甜的味道沉醉,这是山上的药花味道,幽幽的贯穿到她的肺腑。姐姐看着那一棵棵得好几个人合搂才能抱得住的古树,还有正在慢慢腐烂的巨大古树,以及闪烁着黑色光亮的小溪,第一次感受了这座人迹罕至的原始山林的神秘。

小鸟飞过来了,落在她的四周,还有一只落在她的肩头。鸟的到来很快吸引来憨憨的兔子,围绕着她转圈子。姐姐这天天不亮就开始爬山,到这座山时正赶上早晨第一道阳光,那纯粹是一道金线,穿过一团团如棉花般洁白的云朵。在那一瞬间,姐姐看到山上所有树木、花草都仿佛伸展开来,去拥抱到来的阳光。鸟儿由一只领队的开始鸣唱,很快成了合唱,并在树枝间,在渐渐布满阳光金线的空间翩翩舞蹈。兔子、猴子开始撒欢。姐姐躺在逐渐铺满阳光的柔软草坪,花草的露珠就甜甜地滴落在姐姐的脸上和嘴唇上。姐姐静静躺在这里,眼看着一朵朵花儿袅娉开放,心猛然也在那一瞬间像蚌壳一样舒展开了。

姐姐在适应了这座山林的气息后,开始感受混合在山林中的新气息,她发现这里的每一个气息里面都系连着流动的东西,如同音乐,有节奏有韵律,就连在山林间出现的七色彩虹也有美妙的音响。但姐姐逐渐又感受了另一种气息,若有若无,细如游丝。姐姐在感受这种气息的同时,浑身剧烈痉挛起来,整个身体如同飘起来。姐姐的泪水如雨点落下。姐姐不自觉地呼唤——爸爸——爸爸——,你的女儿刘秀琴来了,你快出来接应你的女儿啊,昨天你不是在呼唤我吗?你去年来时忘了带笛子,我给你带来了,爸爸——,你快迎接我啊——



姐姐以为爸爸跟她在捉迷藏,就在山林里一遍又一遍唱那首《映山红》歌曲。不知唱了多少遍,唱得姐姐嘴唇干裂,鲜血顺嘴流到下巴,再流到白皙的脖子,最后凝结在那里。

姐姐唱歌的时候,整个山林倏忽间阒然无声,只有一只兔子轻轻地用小嘴抚爱着姐姐的棉鞋。姐姐将兔子抱在怀里,问兔子,爸爸为啥子不出来见我,得是嫌我来晚了。

姐姐就这样不停地呼唤父亲,不停地唱歌,到最后累到在草坪上。姐姐在躺着休息的时候,那只兔子用红红的小舌头将姐姐的血迹舔得干干净净,一只猴子还给姐姐采来一朵好看的花插在姐姐的头发上。

姐姐是在一个星期后找到那座棚子的,刚巧,哪天正是父亲失踪整整一年的日子。姐姐在那座山上割竹子,在竹茅林里发现了一条镰刀割开的道路,路有一米宽,一节节伸向天空的竹子茬口已经变黑,旁边已经逸出细小的竹子。姐姐这时候看见了割竹子人的身影,那是父亲的身影,飘忽在白色的云雾中,但那云雾很快消失了,随即消失的是父亲的身影,就在这个时候,那种熟悉的父亲气息弥漫开来,一下子将她包裹。姐姐疯了般的心在怦怦直跳,但她不敢喊,生怕父亲的气息在惊动中再次消失。姐姐蹑手蹑脚沿着那条道路一路走进去,渐渐地看到了在一片开阔地上,孤零零地卧着的一座竹茅搭成的棚子。姐姐的心狂跳了,她依稀听到了父亲的心跳。姐姐的内心在这一瞬间充满了委屈,她撅起了小巧的嘴,像每次在父亲面前生气时的样子。但姐姐很快又兴奋不已,她要给父亲一个突然袭击,让父亲从此再也不敢跟自己玩捉迷藏的游戏。姐姐悄悄地走到棚子的后面,心想她也要跟父亲捉一次迷藏,就将随身不离的父亲那把笛子从棚子的外面伸进去,给父亲一个意外的惊喜,然后,她要尖声大喊一声。姐姐小心翼翼将那把笛子探进棚子,但一会儿过去了,父亲仍没有反应。姐姐心想,爸爸还真能沉住气,她绕到棚子口外,大喊了一声——爸爸——

随即,姐姐就失去了知觉,什么也不知道了。


姐姐醒来时已经是日落时分,夕阳像一轮殷红的滚球正在徐徐滑落,距离她是那么近,让整个山头氤氲在浓酽的光影中,像看一幕遮幅式电影的情景。飞鸟在光晕里疲倦地叫着同伴,寻找着栖息的地方。姐姐的心也像这飞鸟,飞到了生她养她的岛湾村:此时,落日的余辉一定将整个家乡的村落映照得红亮,晚炊笔直伸向天空,山上山下是吆牛呼羊唤狗的声音,山歌一样充满韵致;嘉陵江水成为巨大的游动的红色染缸,闪着宁静的波光;父母就在这时候回来了,肩膀上跳跃着嫣红的光,脚步声糅合在愈来愈明晰的江水声里;早早从学校或者沙坝上回来的她们姐妹们,就站在自家院坝等着父母归来,母亲会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抱起小妹妹,亲她的嫩脸,父亲后一步赶到,任凭姐姐和二妹在他的两肩挂油葫芦,欢快的笑声沸腾了整个庭院……

可是,那种快乐似乎很短暂,就像此时的落日,一眨眼就消失了,只留下落日的气息。姐姐的感觉里,快乐很像是一缕云间或像江水里油滑的鲫鱼,每次当她幸福地抓在手里,就又会倏然滑掉。

姐姐实在是太累了,她再也经不起父亲的捉迷藏游戏了,可这一次父亲无疑又跟她玩了一次游戏,让姐姐身心疲惫。

姐姐在棚子里仔细寻找,他意外地找到了父亲的磨刀石、父亲的手电茼,还有几块石头垒起的灶,上面还架着自己家里的一个不大的搪瓷缸,底部被烟熏得透黑,依稀还能看到残留的灰烬。种种迹象表明父亲已经长久没有回到这个棚子了。那么父亲去了那里,这座山这么大,父亲难道还会去另外地方重新搭棚子,父亲就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们日夜等她回家,难道父亲在这样的神仙般的境地里忘记了自己的女儿,忘记了回家。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姐姐在心里很快找到了依据,父亲是太苦了,他在这里找到了解脱。

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父亲早就不在人世了,但姐姐的思想里,即使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种父亲已经不在人世的可能,只有一种可能是父亲还在人世,她就宁可相信这一种。

姐姐没有将她的发现告诉给同来的老俵,这是她自己的秘密。这样,每天天不亮,姐姐就早早开始上山,到这座山上正好赶上第一道阳光。姐姐一边割竹子,一边唱着《映山红》,累了,就去哪座棚子里去休息。她不再去寻找父亲了,寻找早已经变成了等待。姐姐等待父亲的身影再次在眼前闪现,等待父亲的气息愈来愈浓厚。

长久的等待以后,父亲身影和气息再也没有出现,姐姐就又渴望父亲能再次跟自己捉迷藏。

但很多日子过去了,父亲再也没有跟姐姐捉迷藏了,甚至再也不出现他的气息,这渐渐变成了姐姐心中最大的奢望。所以,当我的足音第一次出现在这座山上时,姐姐内心的震撼无法言述。

姐姐告诉我,当时她正在哪座棚子里休息,他是被我的脚步声弄醒的,她惟恐这是错觉,但每当我的脚步声一响,山上的鸟儿立马会停止啼鸣,山上兔子的耳朵立马会乍起来,眼睛朝着声音的方向。姐姐在哪一刻首先想到了父亲,但我的足音欢快明畅,时而飞溅起激越的音符,不象他的父亲足音,父亲的足音是擂鼓声,坚实而有力,透着大山的硬度和雄浑。姐姐同时也感受到了我的异样的气息,只是同样让她感觉到是那样亲切。姐姐确定了哪不是父亲的足音和气息。要是放在过去,姐姐一定会遁声去寻找我的,但姐姐已经习惯了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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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喜林,鲁迅文学院陕西中青年作家研修班学员,陕西省职工作协小说委员会副主任,陕西省作家协会第二届、第三届签约作家。迄今已经在《中国作家》《延河》《散文选刊》《星星》《诗神》《延安文学》《安徽文学》《厦门文学》《六盘山》等国内100多家报刊发表散文、小说、诗歌等文学作品200多万字。出版有小说集《映山红》、散文集《岁月深情》等。曾获《中国作家》“绵山杯“小说征文奖、宝鸡文艺大奖作品一等奖、秦岭文学散文奖,两次跻身中国散文排行榜,小说《双生花》和随笔《乡村的诗意与浪漫》获“2015年《延河》杂志最受读者欢迎奖”,中篇小说《映山红》获陕西省第三届柳青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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