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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连载•10】映山红

李喜林 三秦作家 2021-07-30

柳青文学奖获奖作品连载•10


映   山   红

李喜林


(十)


姐姐的身体让我的身体在燃烧,我能听得见我全身的血液燃烧的声音,我的骨节在咔哒哒响,就像庄稼在拔节。我感觉我的身体就是一台储备了饱满激情的发动机,能散发出数万卡热量。我在焚烧自己,同时也想将姐姐一股脑儿焚烧。

在我的意识深处,姐姐是断然不能再冒犯的,但面对姐姐娇嫩如花蕾般的乳头,我的意识再也管不了我的身体。我的嘴像嗷嗷待哺的小儿。

姐姐妈呀叫了一声,浑身剧烈痉挛着。 

我吓了一大跳,全身的血液哗哗回到心口,感觉心被焚烧得成一只红鸟想从胸腔飞出来。

姐姐呻吟了片刻才将自己平息下来,对我说,幺娃子,我这回算真正怕你了,你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咋还爱咂奶子,你小时侯还没有咂够。

我厚着脸皮说,没有啊,我的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我咂不着奶头,看见其他孩子在咂娘的奶头,我就没命地哭嚎,急得爹忙用自己的小乳头哄我,我发觉上当了,就用手将爹的胸脯抓破了。

姐姐无声地落泪了,将我更紧地抱在怀里。

我恍然回到了娘的怀抱,姐姐的面容充满圣母般的光亮,我真想叫声娘。

我对自己说,就这样让我和姐姐、黑狗永恒下去吧,夜不要再走动了,白天不要再来临了。

但夜的脚步仍然在从容地走,我们的篝火好象是它打的火把,我们的棚子像轻轻摇曳的船,它要将我们载到何处,是万劫不复的时间黑洞,还是极乐世界。

天依然发白了,早晨,雪的涡流仿佛新的一天的奏鸣曲,只是比上日的节奏更快。我和姐姐、黑狗照例在深深的雪痕里刨食物。我肚子里游动的手,照例在抓我的胃。

但这一天我们一无所获。

黑狗在黄昏来临时离开了我们。黄狗走的时候眼泪成行,它扑到姐姐的腿上,像孩子一样耳鬓厮磨,一次又一次用红红的舌头舔姐姐和我的手,最后撒开已经痊愈的腿,消失在灰茫茫的雪光里。任我和姐姐一路追赶和呼唤,也没有回头。

我抓了一把雪填进嘴里,浑身轻飘飘地躺进棚子里,想起黑狗的离走,没有勇气去看黑狗卧过的地铺,泪水潸然流淌。姐姐将所剩无几的野生物做成饭,端进来让我吃,我竟然一口也吃不下去。

姐姐央求我吃,我让姐姐吃,我们两个你推我让,结果是饭都快凉了。姐姐生气了,扑过来要掰我的嘴,强行喂我吃,我则是去掰姐姐的嘴。我们就在棚子里滚来滚去。最后我们都没有力气了,躺在地铺上喘息。

姐姐哽咽着,说我真是个不听话的幺娃子,一点也没有把她当姐姐。既然当弟弟,就应该听姐姐的话。姐姐絮絮叨叨像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就感到了刀割般的自责:如果姐姐不遇到我,就不会来到这里,如果兔子和黑狗闻不到饭香味,就不会丧命或流落雪山。我给她(它)没有带来任何好处,只带来了灾难。而姐姐还至今傻乎乎地掏心对我,黑狗为了我依然离去。如果姐姐为了我送了命,我就是下到地狱也还不上这笔宿债。

姐姐平静了下来,将背过的身子转过来,又要解她的胸襟温暖我。我将姐姐的手拦住了,说,我是个罪孽累累的人,不值得姐姐这样对待我。姐姐听我说完,双手捂住眼睛,让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好久,姐姐才说罪孽累累的是她,如果我不遇见她,我就不会躺在这里,也就不会累及兔子和黑狗。姐姐甚至说,也许因为她,父母亲死的死,失散的失散。姐姐说话间,不觉已经走出棚子,跪在暗淡的雪光里,身影摇曳像幻影。我听见姐姐向山神祈祷的声音飘渺迷离,怜惜之情传至发端。我死命将姐姐拉回棚子,将她抱在怀里,大声说,姐姐,你不要这样折磨你好不好,我告诉你,遇见你这样的姐姐,是我的幸福,就是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后悔,我只求在我死的最后一刻能躺在你的怀抱里。

姐姐没有听我说完,就疯了般扑倒我,亲我的额头,我的脸,我的嘴。我们相互亲吻,几乎喘不过气来。不知不觉间,我们就将对方的衣服脱个精光。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走进了天堂。姐姐的肉身是那样细腻光洁、精美绝伦,胜过了尘世间所有美好的花朵,姐姐身体里充盈的幽香,盖过了所有的芳馨。那一刻我只觉自惭形秽,我呆呆地停在那里。

我对姐姐说,我再也不敢冒犯你了,你是上帝造就的杰作,我承受不起这么大的艳福。

姐姐让我快抱紧她,说,你将心都掏给姐姐了,姐姐没有啥子给你的,就将身子也给你了。

我是在万分小心的状态中进入姐姐身体的。姐姐的眼睛痴痴地望着我,鲜嫩的红唇开放成映山红花,将此时的世界映照得艳丽无比,她在呻吟、在呢喃,仿佛花朵开放的声音。我被氤氲在浓酽的罂粟般的香浪里,沉迷得忘记了一切。

此后多少年,我曾将此时的情景在我的记忆里一次次反刍,每次都带给我无法言喻的惊艳。在我的生命里,姐姐是和我第一个实现灵与肉结合的人,我对于姐姐来说,也是唯一。我们在这样一种非常境地里,反而达到了生命的极致欢愉。这在我后来的生命历程中是绝无仅有的。我常常在非常美好的事物面前久久沉湎,如同遥望着珍贵的灵芝,但她往往长在最险要的地方,她最美,但得到却是充满了危险。

自从我有了男人与生俱来的生命意志,我的内心和我的身体总是不能合拍,很多时候,内心总是迁就了身体的需要。就像姐姐的身体也总是迁就我的需要。

现在,说什么呢,我已经找到了我生命奔腾的极致,我的生命像盛开的花,已经没有什么缺憾的了。

姐姐在一声接一声的啜泣,她依偎在我的怀抱,手紧紧抓着我的手,似乎怕我突然飞走。我对姐姐说,天啦,我们真成了忤逆之徒,我自己就像个魔鬼师,也将姐姐你影响了。姐姐用指头轻柔地滑过我的心口,说,上天和山神会宽宥我们的。

黎明在不知不觉间到来了,这一天雪几乎停了,天空降下如细糁子般的雪粒。

我用手压住要起身的姐姐,想让她多睡会儿,第一次站在雪山上唱起了歌,一边在篝火堆上添了柴禾,我将经过一夜已经冻成冰快的饭食重新加热。这时候,姐姐已经起身了,将我很坚决地推进棚子,她哼着欢快的歌将饭端给我。我和姐姐相互喂对方,饭少得可怜,每人仅吃了一小点。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我们高亢的情绪,我和姐姐相拥着去刨雪地下面的野生物,选了一块又一块地方,直到两人都没有力气了,直到后半晌,也没有采到可以食用的食物。

我大咧咧躺在雪地,对姐姐说,采不到吃的没有关系,我有你这个姐姐就足够了,然后,我打了几个滚,嘴里嗷嗷大叫着。突然,我只觉身子轻飘飘的,起先肚子里哪只抓挠的手消失了,好象胃已经不存在了。

我没有说什么,身子像姐姐的影子般进了棚子。姐姐一下子感觉出了什么,忙将我放倒在地铺上,随手从棚子口摘下一串冰吊子,放在搪瓷缸里消融。

冰吊子化成的水神奇极了,我喝了几口,顿觉浑身有了劲。我仔细品味,才发觉这个水里面已经融进了饭的香味、姐姐的幽兰花般的味道。也就在这个时候,我胃的感觉恢复了,哪只看不见的手又在抓挠我的脏腑。

自从昨夜与姐姐的欢愉,我的身体里开始苏醒了一只小鹿,有时候,这只小鹿似乎在睡觉,但往往会突然醒过来,在我的身体里东碰西撞。我渐渐感觉得,姐姐已经成了这只小鹿的向往。姐姐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优雅的动作,姐姐的声音,姐姐的气息,姐姐的身影,姐姐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诱发出小鹿的欲望。它一次又一次要进入姐姐的身体里狂欢,去和姐姐的肉体和灵魂交融。

但现在,我身体里的哪只手和身体里的小鹿在相互较量,有时候前者占了上风,稍倾,姐姐的气息飘进我的鼻翼,后者马上又占了上风。

姐姐用光裸的身子搂着我,我无法在身体的矛盾中和姐姐欢愉。我吮吸着姐姐身上的肌肤,听见姐姐的呻吟声也在似有似无之中。姐姐的神情始终很生动,我也就力图给姐姐最美好的表情,只是往往被肚子里哪只抓挠的手所袭扰。

我问姐姐是不是肚子里也有一只抓挠的手,我是用目光问姐姐的。姐姐的目光告诉我,没有,她还没有多少饿的感觉。姐姐回答完我的问话,又起身去给我烧冰吊子水。最后,姐姐对我说,睡吧,好好睡一觉,就会有力气的。

我是在轻飘飘的状态中进入梦乡的,我梦见了爹和妹妹,他们站在家乡的田野上,身旁是开放得热烈的油菜花,黄灿灿的,看得出亲人在声嘶力竭呼唤我,我却怎么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一股风好大,我怎么就到了我们采药的歇宿地,哪个叫半面街的缓坡上,我和王君共同住的白塑料薄膜棚子泛着白亮的光,兰兰和格巧姨住的棚子也空着,我们村子来的人都不在,他们去那里了。这时候,我就看见了他(她)们在远远的山坡上。我张开口想呼唤,喉咙干涩得像塞满鸡毛。说也巧,这时候,我感觉有甜美滑腻的琼浆流进了我的喉咙,一下子安妥了我不安的心神和灵魂。

我猛然从梦中醒过来,看见姐姐的眼睛星光般闪亮,她紧紧地吻着我,一条刚想躲闪的胳膊上流着鲜血。我什么都明白了,用力挣脱开姐姐,托着姐姐哪条流血的胳膊,对姐姐发怒道,姐姐,你为什么这样,你不要命了。

姐姐对我说,不碍事,那目光里闪过万千温存。我头脑一热,就要用嘴咬自己的胳膊,被猛扑过来的姐姐死死抱住。我哇地大哭起来,用拳头直捣自己的脑门,我恨我生为男子汉,不仅保护不了姐姐,还一直连累姐姐,让姐姐泼上命去照顾。

姐姐用手一直在擦我的眼泪,见我平静许多,说,幺娃子,我想来想去,你还是先走好些,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放晴,就是要消融掉积雪还得几天,那时侯,我们才能找到下山的路,与其这样等,还不如想办法下山。我想,你天明就走,去寻找下山的路。

我说不,就是死也要跟姐姐死在一块。

姐姐忙用手掩住我的嘴,说,瓜娃子,可甭胡说哟,你会活着下山的。

我的犟劲上来了,坚决不离开姐姐,我再次哭着说,兔子离开了我们,黑狗离开了我们,我们姐弟俩还要分离吗。我央求姐姐不要赶我下山,我们这一生一世就呆在这里好吗。

我最终没有拗过姐姐,天明后,我独自踏着咯吱吱响的积雪,告别了姐姐,不过,我没有按照姐姐安排的去下山,而是去一个比较平缓的山坡去采吃的。这一天雪住了,山风却刮着,将细粒的雪沫不时吹打进我的眼睛,强烈的雪光刺得我眼里直流泪,天空有些发亮,几乎同雪光为一色。我因为饮了姐姐的血,体内有股热流在激荡,刨雪的劲头就很足,不一会就开了一个采点。让我惊喜的是,我采到了蘑菇,还有野韭菜和野蒜苗。哪一刻,我真想飞跑回去告诉姐姐。但就在高兴得失态时,一阵子强烈的风袭击过来,将我刮下山坡。我哪时候感觉自己像一只皮球,时而抛在空中,时而像小时侯从土堆顶穿开裆裤滑溜溜坡,又像被一股看不见的神力拉着头脚朝天的我在浪花中游曳。待我静下来时,所幸我的意识很清醒,我动了动身子,才发觉我是被山坡上一排倒跑牛藤架住了。



我对这排倒跑牛藤充满了感激。我仔细打量它,发现有几根藤蔓已经绷断,我所幸正好滚落在最浓密的藤蔓处,并撞落了藤架上厚厚的积雪,同时将在这里面栖身的鸟儿惊得飞起,转眼已经在天空成一个个黑点,鸣叫声充满惊恐,也给多日来鸟无踪迹的大山添了几分生机。我后来得知,鸟的飞翔和鸟的啼鸣其实对我曾经产生了莫大的意义。

此时,我真是羡慕小鸟,我如果能飞多好啊,但我还得想办法从这里重新爬到刚才采野生物的地方。谢天谢地,我的采药搂耙还被我紧紧攥在手里,我可以用它刨开积雪,攀援住山坡上的小树和灌木重新返回去。

就在我行将返回时,我被一阵突然袭来的呜哇声惊得头发直立,我顿觉心惊肉跳。什么声音让我如此发疹,似乎在全身游动着一条看不见的冷幽幽的蛇。我发现在这种声音的呼叫声中,附近的倒跑牛藤开始扭动着,像在做着不可名状的舞蹈。我小心翼翼拨拉着藤蔓,目光搜寻着声音的去处,但几乎在我看见哪个人的一刹那,我身上的血液停止了流动。

哪是一个人,一个攀住一棵树呐喊的人,这个人已经没有了血肉,依然挺立着结实的骨架在呐喊,空洞的口张得好大好大,声音从磷磷白亮的胸骨迂回盘旋,挟着飞旋的雪沫,交织出雄浑的共鸣音,然后从张得好大的口里发出去。

我分明听见了姐姐的名字,是这个人喊的,我浑身的血液猛然间冲到头顶,我的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哪个人所处的位置离我有3米的垂直距离,是一块不大的楞台,三面临近幽深的山谷,直对着哪排倒跑牛的一侧。我能想象得出,他一定也是同我一样从山头滚下去的,只不过他没有我那么幸运,倒跑牛没有架住他,将他永远留在了哪个万仞山腰中的楞台。

我是用了好几根藤蔓拧结成绳索下到哪个塄台的,哪时候,他已经停止了呐喊,整付骨架面对着我,像对我诉说着什么。我就在他的颈椎骨那里找到了一枚青石坠子,系绳早已经被风化,而石坠子仍然架在骨头上。

我取下青石坠子的哪一刻,面前的哪个人就在我眼前幻化成有血有肉的人,他是姐姐亲爱的爸爸,也是我可亲的爸爸。他有一个叫岛湾的故乡,在那里有他留下的亲人,有他的半生足迹。多少个日日夜夜,只要山风吹起,他在这个天台上向着他的故乡呐喊着,向他的亲人呼唤着,呼唤着……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跪在他的脚下的,我对他说,爸爸,我是您前世的儿子,姐姐和我相逢在这座山头。她现在还活着,就在山顶哪个棚子里,求求您,你不要再呐喊了,您太累了,我将您埋在这里好不好,这里是天台,是成仙成道的地方,你好好安息吧。

然后,我用尽平生气力刨挖雪,刨挖土,手磨烂了,膝盖磨出了血,直到成一口不错的墓穴,将他安葬进去。

我直起几乎挺立不起的腰时,猛然见天空发晴了,汹涌而起的白雾从山腰腰带般缠绕过来,很快这里就成了雾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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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喜林,鲁迅文学院陕西中青年作家研修班学员,陕西省职工作协小说委员会副主任,陕西省作家协会第二届、第三届签约作家。迄今已经在《中国作家》《延河》《散文选刊》《星星》《诗神》《延安文学》《安徽文学》《厦门文学》《六盘山》等国内100多家报刊发表散文、小说、诗歌等文学作品200多万字。出版有小说集《映山红》、散文集《岁月深情》等。曾获《中国作家》“绵山杯“小说征文奖、宝鸡文艺大奖作品一等奖、秦岭文学散文奖,两次跻身中国散文排行榜,小说《双生花》和随笔《乡村的诗意与浪漫》获“2015年《延河》杂志最受读者欢迎奖”,中篇小说《映山红》获陕西省第三届柳青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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