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从风 | 什么都不能露的古代女装,夏天不会热死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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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中伏(三伏天)了,正巧今年的副热带高压十分配合,这几日,大街小巷吊带热裤风景一片独好。不禁让我们担忧起穿衣十分含蓄的古代,暑气蒸腾的炎夏还怎么熬?


实际上,古人在家中的穿法……和我们今天并没有太大差别,膀爷的历史似乎很悠久……

吊带衫也是有的,不过那时还是大老爷们的时尚:

在没有抽油烟机的古代,夏天厨房的环境可想而知有多可怕,实在热急了,厨娘也可以豪放一下:

不过,以上种种都是在私下,公共场合衣不蔽体很是有伤风化的,古人断不可能肆无忌惮地像今天一样在大街上极尽裸露之能事,特别是体面人家。那能穿短裙短袖吗?虽然,清明上河图等文物中的确发现下层人民不乏这类衣着,但根据礼制,“短毋见肤”“回腕至肘”等服制规则在正规场合还是不能含糊的。

那怎么办,古人难道要热死?

其实这时一个通常被误解的问题:

赤膊上阵和宽袍大袖,哪个更凉快?

这个看似很傻的问题最好让阿拉伯大哥们来回答。炎热的沙漠远比我们生活的温带季风气候、温带大陆气候更加烤验人们,西亚北非一带为何最终选择发展出了通体宽大的白色长袍?难道仅仅是宗教意义使然?事实上,在气温接近或超过37℃时,皮肤不但散热功能减弱,反会从外界环境中吸收热量,也就是说,炎热的气候中一味通过减少衣量并不能有效降温,反而这时衣物的防晒和通风功能对于防暑意义更大。观察不同地域人类服饰特征会发现一个大致的规律:服饰的宽松度与所处的纬度往往成反比,当维京人裹着紧窄的皮衣在苔原发出阵阵战吼时,南方的古希腊哲学家们则穿着宽松飘逸的himation在海边漫步。而东亚大陆上的匈奴人穿着利落的绔褶越过四百毫米等降水线时,还引起华夏人民一场意义重大的服饰改革,故意脱去穿惯了的褒衣博带,穿上这种捉襟见肘的奇装异服,反其道而行之的举措足以说明那场军政改革的决心之强大。

东亚大陆的炎夏没有沙漠那么夸张的紫外线,所以倒用不着大白袍子防护,衣服只要宽松到可以兜风就行。“独立小桥风满袖”那种凉爽感,真的只有你亲自穿上汉服才能体会到。服饰与皮肤之间形成随时可以热交换的气流层,估计下面《簪花仕女图》中这两位女士会很赞同。


轻透与叠穿:酷暑也挡不住的时尚


除了宽松,衣料的轻透也很重要。传统礼制只说了不能衣不蔽体,但并没有严格限制蔽体后的透视效果,反而薄如蝉翼、轻如烟雾一向是古代织物追求的目标。在纺织工艺高超的中国古代,夏季的衣饰往往是这种画风:

这两幅图让人想到《金瓶梅》中描述的夏季女装:六月初一,陪同西门庆消暑的潘金莲和李瓶儿装束是这样的:“家常都是白银条纱衫儿,蜜合色纱挑线缕金拖泥裙子。”以西门庆为视点还特写了李瓶儿,“见她纱裙内罩着大红纱裤儿,日影中玲珑剔透,露出玉骨冰肌……”诱惑感跃然纸上。马王堆出土的素纱禅衣是轻透衣物的实例,一件风衣般的衣量总共才25g,可以毫不费力地叠进一个火柴盒。而这样的工艺也不是孤品,黄岩南宋赵伯澐墓出土过同样工艺的对襟纱穀衫,剔透轻薄,光滑柔软,应该很像乐府诗《缭绫》所述:“天台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

马王堆出土的“素纱禅衣”

薄透多层的穿法,多半和汉晋衣裳的叠穿习俗有一定关联。古人在春秋两季时通常将纱衣罩在最外,这样会将内层华美的锦衣纹样衬托得缥缈陆离,若隐若现,而夏季各种轻纱混搭在一起,也会叠加出丰富多彩的质感和色彩,而且色彩叠加还会增加立体感,有时随着光线和动态散出不同深浅明暗,实在是一种很有心机的穿法。


夏衣时序不能错


古人对岁时节气十分敏感,穿衣严格遵守时序,在不同季节更换不同衣饰,和我们今天相比,“二八月乱穿衣”那种情形要少很多。古人看来,只要有条件,最理想的做法就是随着季节的渐变让衣饰也循序渐进地变化。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中抱怨了这种习俗:“至于要谈起皇帝所穿的春夏秋冬四季衣服来,也真够麻烦人的。最讨厌的,就是得按一年二十四个节令的转移,来穿适合于节气的衣服”。不过溥仪时代的时序更衣还不是最繁琐的,文献记录的还有更加细致到令人发指的情形,每一大类面料都能分出十余种,从秋冬的单、夹、棉到夏季的罗、纱、葛,一年下来需要更换接近三十次衣料,二十四节气平均不到一个就得更换一次。

应和这种节序更衣习惯,古代皇帝对官员有赐服之俗,从某种程度上体现了观天授时这种上古政令文化的孑遗。不过,古代朝服在形制上一年四季基本一致,差别在于衣料的薄厚。夏季赐服通常在端午,赐服的官方布料是罗、纱、葛。杜甫曾有《端午日赐衣》一诗,记录了自己刚刚官拜“左拾遗”因而能享受特供待遇的恩荣。心情大好的杜甫对着衣料越看越入眼:“细葛含风软,香罗叠雪轻”,不仅赏心悦目,这种衣料还特凉快,凉爽到什么地步?“自天题处湿,当暑著来清。”——衣领处天然就是湿润的,夏天穿着它简直是一个行走的空调……好吧,即便没有这种心理暗示,这几种夏季赐服的衣料确实是很凉快的。

罗、纱、葛三类面料轻薄程度依次递进,所以穿着的次序也逐一后推。

端午、夏至时分,一般穿绞经有孔的罗衣。所谓罗,以多经绞的方式织造,有一定垂感,又有良好的透气性,诸如“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薄罗衫子金泥凤,困纤腰怯铢衣重”十分适合天气还不那么溽热时凹造型所用。

明代赤罗朝服,看上去轻透薄但有质感

入伏以后,可以换更凉爽的纱衣。纱这种织物稀疏而轻薄,陆游《老学庵笔记》中形容:“亳州轻纱,举之若无,裁以为衣,真若烟雾。” 这么一想,那个脍炙人口的安徒生童话《皇帝的新衣》好像也变得不那么荒诞离奇——搞不好真不是皇帝那一班人太傻,而是来自东方大陆的传说在跨过广袤的中亚草原、沿着支离破碎的欧洲海岸传播时变得过于玄幻。

纱衣似乎是有条件的古人夏季穿着最久的衣物,其种类繁多,诗词中出现的比例很高,还产生许多让人感慨的故事。白居易贬江州时他的知己元稹也被贬为通州司马,白居易担心通州太热,遂寄一套轻纱生衣与元稹,并作诗记录:“浅色縠衫轻似雾,纺花纱袴薄于云,莫嫌轻薄但知著,犹恐通州热杀君”(《寄生衣与微之,因题封上》)。元稹也投桃报李,寄一匹绿纻丝布和轻容纱给白居易,白夫人抱病裁衣,制成绿纻丝单衫和白轻容纱单袴一袭,白乐天对衣思人感慨不已:“袴花白似秋去薄,衫色青于春草浓。欲著却休知不称,折腰无复旧形容”(《元九以纻丝布白轻褣见寄制成衣服以诗报之》)。不过,用在朝服中的纱衣通常以相对致密一点的实地纱为主,像前面《北齐校书图》中大叔们穿的如烟似雾的那种纱衫自然不能登大雅之堂。

明代大红妆花纱飞鱼女单袍

不过,最热时连纱穀也得退居二线,此时要换“葛纱”之衣。罗和纱穀都是动物蛋白纤维织物,俗称真丝,而葛则是地道的植物纤维衣料。作为一种主业在中药的植物,为何织成的衣料能居于古代夏布的顶端?这还得看一下衣物散热的原理。其一,纺织品纤维越细,同等面积形成的蒸发表面就越大,带走的热量越多;另一个因素同衣物纤维的亲水性有关,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吸汗。人体皮肤出的汗通过纤维的毛细作用被吸收得越快,就蒸发得越快。物理学知识告诉我们,蒸发是一种吸热反应,亲水性好的植物纤维自然显得更凉快一些。

古人虽不懂物理学但生活经验丰富,葛布自周代起就是南方的重要贡赋,《韩非子·五蠹》中说尧就是“冬日麑裘,夏日葛布”,说明当时夏季衣葛在上层社会中已较为普遍;《禹贡》中提到“岛夷卉服”,孔颖达将卉服解释为葛织的衣物。当然,岛夷们最初只能简单制出“葛越”这种粗布,凉快倒是凉快,但那个时候不怎么欣赏太浓厚的森系风。后来葛在中土织工精良的操作下变成不同质地的葛布,甚至葛纱。先秦时粗葛曰绤,细葛曰絺,前者多是士庶夏衣,后者常为贵胄所服。《诗经·卫风·君子偕老》中描述了卫宣姜作为君夫人的“展衣(襢衣)”,这种用于礼见宾客的纯白色礼服内搭就是以“绉絺”这种细葛制成的(“瑳兮瑳兮,其之展也。蒙彼绉絺,是绁袢也”)。由于葛的生长周期比麻要漫长,织工精良的葛布一直都属于价值远高于麻布的奇货,甚至还被商家刻意渲染上神秘色彩。屈大均在《广东新语.货语.葛布》中就说:“粤之葛,以增城女葛为止,然恒不鬻于市。彼中女子终岁乃成一匹,以衣其夫而已。其重三四两者,未字少女乃能织,已字则不能,故名女儿葛。”

在古代漫长几千年中的大多数时候,细葛也好,纱穀也罢,只是部分上层社会才能享用的奢侈品。寻常百姓的夏衣怎么着落?这难不倒擅长农业的民族。《天工开物》中有《夏服》一节,仔细介绍了苎麻、葛、苘麻、芭蕉等0制成的布或纱。在中原地区使用最广泛的是比葛生长期短的麻(即大麻或苎麻,而非今天普遍的亚麻),麻布穿起来就比葛布粗犷多了。《广东新语》还提到用竹皮、木芙蓉茎皮析丝捻线织成的细布,称为竹布和芙蓉布,属于南方的夏布特产;还有一种植物纤维夏布因《金瓶梅》而出名:西门庆给蔡太师的寿礼中有两匹玄色焦布和大红纱蟒,所谓“焦布”其实是“蕉布”,即芭蕉的茎丝处理后织成的布,在唐代时,广利的蕉布是和增城麻布齐名的广东著名贡赋。据《清异录》记载,五代时江西临川、上饶的巧匠还把芭蕉茎丝与蚕丝捻在一起织成一种动植物纤维复合轻纱,据说这种夏布十分“轻凉适体,还得一雅名醒骨纱,以此纱做成夏天也可以穿的氅,称为太清氅,为诸多有道家情结的文人雅士所青睐。

如果说最有创意的植物系夏衣,好像还是这种“竹衣”,俗称“隔汗衣”,大概用在溽热的南方,当任何衣物的蒸发速度都赶不上出汗的速度时,只能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来和暑热做最后一搏,避免外衣被汗水浸透。

这么梳理一番来看,古人似乎在夏衣方面的办法一点也不比我们逊色,甚至某种理念和技术还要先进。但不得不说,所有这一切在空调这项发明前,都是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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