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荷 | 飞人乔丹在地球的最后一晚
本 文 约 3800 字
阅 读 需 要
8 min
点击上方绿标即可收听音频
1989年，路过复兴路11号的行人忍不住瑟瑟发抖，这里是中央电视台的旧址，没有高楼大厦的遮蔽，凉风都是直接往脖子里灌。也就没人能理解，一个矮个子的美国人为何愿意千里迢迢带着一盒录像带，在东门的传达室一等就是四十分钟，因为当时按照中央电视台的规矩，外国人要进台，必须经过外事部门和领导的批准,办理证件才行。那个小老头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NBA总裁大卫·斯特恩。他希望免费向CCTV按期提供NBA比赛的录像带，就这样，在这盛产新闻联播、春晚的国度，开启了中国人对一个远在万里，甚至没有中国球人的运动的狂热，而几年以后，稍微知道NBA这个词的人也都知道了乔丹这个名字。
——那是最质朴的NBA初代粉丝，没有什么pick之类的流行组织语言，也没有人懂得什么刷票，买榜。只是那一年，有个叫做张思来的小女孩，在《篮球》杂志上刊登她写的《乔丹日记》，里面点点滴滴都是她对乔丹的爱。
因为这个日记而在球迷中出名的张思来，写过一首满怀青春的诗。她写道：
有一天傍晚
我去门口买报纸
有两只鸟儿
在我的面前飞翔
我怀疑
其中的一只
便是乔丹
而它却离我
如此之远。
在我2002年去美国采访姚明，依旧能听到张思来的传说，乔丹这个名字对我们来说，或许就意味着NBA和圣殿本身。连带着，对他的拥趸也一并关注了。而我在网上能找到的她最近写的文章，里面有一句话，大意是说“看过98年总决赛第六场直播的人，谁会不爱他？谁会不疯狂地爱上他？”
在我随后五年的NBA记者生涯中，我一直想弄清楚一个终极问题，一个人在他职业生涯或者人生当中的决定性时刻会是怎样的灵光一闪。最早雷颐在某一版的茨威格的《人类群星闪耀时》序言里总结“一个真正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人类的群星闪耀时刻出现之前，必然有漫长的岁月无谓地流逝而去。”
乔丹和他代言的香水。他在商业上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1998年是那些年以来公牛队最为艰难的一年，那个季后赛没人看好公牛，皮蓬背伤加上因为薪资问题闹情绪缺席了差不多一半的比赛，库科奇，科尔缺了30场，首发平均年龄34岁。主力中年纪最大的罗德曼37岁，乔丹也已经35岁，体能和爆发力均已不在巅峰。
伤病、老化、还有就是最关键的队内矛盾。这样的队伍里你觉得可能得冠军吗？更何况，复出之后拿过两次冠军之后，乔丹没有必要再那么拼命了，队友们也完全没有任何对总冠军的渴望。可是从赛季初开始，乔丹场均出场40多分钟，一句话没抱怨，也没有对队友说些什么难听的话。乔丹以一己之力，全勤打满赛季，获得MVP，场均28分。一次一次冲击篮筐。一次一次跌倒再爬起来，就好像他是灵魂自由的斗士，是怒目反叛的菩萨，是冲锋陷阵的奇袭部队，是把天堂与人间合二为一的先锋。
即使是最简单的一个动作，一个闪念，命运降临的伟大瞬间，它会要求（且）只要求天才人物作出判断，并因为那个判断将他塑造成不朽的形象。
然后，1998年6月14日，公牛对爵士的第六场比赛，乔丹的最后一投，从此走入历史。
你能看到的所有关于NBA历史经典的排名，都将这一时刻、这一进球、这场比赛，列在榜单之首。
这是乔丹的闪耀时刻，虽然他之前已经闪耀过太多回。
被晃倒的拉塞尔（后来有翻案说他其实是被乔丹推倒的），也就此定格在历史中。可以肯定，当若干年后，他杰出的前同事马龙、斯托克顿都被人淡忘的时候，他的这个镜头仍将频繁闪回——作为“人类乔丹闪耀时”的永恒背景板。
那已是20年前的事了，那一年我还年少，后来成为我人生标签的“NBA”，在那时候还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如果乔丹也如爱他的人希望的那样，真的走入历史不再回头，那对我而言，他就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光芒万丈，却面目模糊，仿佛是恒星本人。
然而，恒星的命运，注定不是在光辉顶点一闪而逝，而是要燃尽能量，变成红巨星、白矮星，而此时，光芒退散，却也露出更多的本真。
于是我想起了见到乔丹的印象，发亮的光头，左耳那只锃亮的耳环，永远淡定自如的气质，不紧不慢的声调——这是永远的乔丹，最后一次出现在全明星赛上的乔丹。那是2003年在亚特兰大，我并不知道那将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赛场上看到乔丹。
当一袭淡绿色衣服的乔丹出现在众媒体眼前的时候，会议室一瞬间有些充满敬意的沉默，那边的明星们还在场上训练，这边无数的媒体却都涌进这个小小的会议室。这是NBA官方特地为他所安排的新闻发布会。除了静默，似乎没有人能找到其它的任何方式来表达对这个年逾四十的巨星的尊敬。
再一次问到他的退役，尽管问题有些令人黯然，但这次记者们没有了唏嘘和感叹，乔丹的手轻轻地放在脸上，坚定的眼神看着前方，静默的脸上毫无表情：我希望能成为下一代人和上一代人之间的桥梁……我所想记住的只是我曾经作为一个球员，是怎样地去热爱过比赛，怎样地去迎接挑战。人们说，他不能做到任何事情，但是他证明了，他能……也许发生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但是他永远都能从那些不好的事情上站起来，我只希望人们能够这样记起我——一个对任何事情都永远不放弃的竞争者。
以替补身份进入全明星赛，丝毫不影响乔丹在人们心目中的影响力，这样的新闻发布会仅仅为乔丹和姚明安排。这位NBA当时最炙手可热的新星提起这种“殊荣”时说：“不能拿我和乔丹相比，他所取得的成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被称为乔丹接班人的艾弗森在问到这位仍然战斗着的前辈时，充满了敬意：“能够和他一起打球真是我的荣幸，尤其这是最后一次，我想我的下半生都会好好珍惜这样的回忆。”
新闻发布会结束，是乔丹和东部其他明星一起训练，他们的教练是托马斯，当年曾经和乔丹竞争的对手，可是现在不管是主教练还是年轻队员，每个人都看着乔丹，眼泪像汪着一个太平洋，而他也当仁不让地成了大家的领袖，大声地说着话，和主教练、球员们开着玩笑。练习了一些上篮和传球配合之后，乔丹和几个队员一起在篮下练习，这几个人中包括皮尔斯、卡特、麦迪、艾弗森。但是几乎每个人都对他“言听计从”，也似乎都积极主动，希望在他面前有所表现。
训练完后，是球员一起练习远投，乔丹站在了罚球线之外的位置，所有的媒体突然一涌而上，所有的灯光都打射了过去，长长的话筒也伸了过去，众人之中，只有乔丹永远都是那圆圈的中心，场地的工作人员终于板起脸赶着人，但是赶走了一拔又一拔，记者们只顾浪潮般地涌过去。
“我当时真的想赢下这场比赛，我感觉我们有机会赢，我也希望自已是获胜的一个部份，我想每一个人都希望我是获胜的一部分。”乔丹笑着回忆。
就在几秒钟之前，是乔丹在全明星赛上的最后一投，他执球在篮筐右侧底线附近的位置。仍是马里昂防守，在第四节结束的时候，由于他的同一位置的防守，使乔丹的跳投不中，这一次乔丹运球、闪开、再闪、转身，后仰跳投——当球穿越网兜弹在地上的时候，乔丹的双手高高地举了起来，他身后的前巨星比尔·沃顿的双手举了起来，所有观众的双手都举了起来。
138比136，还有最后3秒钟。
这本该就是他最后的表演，如果一切就此定格，如果没有科比这个罚球的注脚。
3罚2中，138比138。
这是乔丹最后一次参加全明星赛，也是他参加全明星赛以来第13次首发。他全场拿下20分，超越“天钩”贾巴尔登上全明星赛总得分榜的榜首。
但其实从比赛还未开始就登场了。当众明星在舞台上一个个亮相的时候，乔丹的出场已经令到全体观众起立欢呼。
解说员的声音响起：乔丹将会担任首发。老记们手中的相机已严阵以待。
可是，前面七投都投失，几乎他每投一球，人群就共同发出一声叹息。
“要知道，自从星期二以来，我已经好几天都没有比赛了，我开始一直都找不到节奏，我知道每个人都希望看我表演，但是有时候当你进入比赛，你必须得做足功课。”
第一节还剩下2分50秒的时候，基德发动快攻，可是几乎当他的眼睛一扫到乔丹在篮下的影子，就将球抛了过来，乔丹轻轻一跃——球进了。这是乔丹在比赛中的第一个入球。
对我而言，这个才是“乔丹的最后一投”，没有98年的那种史诗感，甚至显得力不从心，却更真实，让人动容。
乔丹的告别仪式安排在中场休息的时候。
当身穿23号球衣的玛丽亚·凯瑞在灯光中出现，所有球星都静静地退在一边，大屏幕上都放着乔丹过往的辉煌镜头：他的后仰跳投、他的三分、他从罚球线上起跳的精彩扣篮……you are my hero。回肠荡气的歌声扼住了每个人的喉舌，偌大的体育馆，只有不均匀的呼吸像低低的潮落。
电视镜头推进，乔丹深邃的眼睛中溢满了泪水，黑暗中，玛丽亚·凯瑞的声音像一线钢丝抛入天际，细微处，居然就像在呜咽。
光柱打在了舞台中央的乔丹，两万名观众站起身，掌声像潮水般地将黑暗填满。乔丹想开口讲话......掌声，乔丹再想开口讲话.....掌声，科比、奥尼尔、姚明、佩顿、加内特、艾弗森，所有的球员也都站起来，一起鼓掌、欢呼。
就像一个盛典，一个属于英雄的盛典。而许多人其实也是在借此时刻向创造过无数经典时刻的乔丹致敬。
后来很多年，我试图写一篇文章类似于叫做《飞人离开地球的那一晚》，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样一个场景：那个盛典之后我好像再没有机会近距离地接触到乔丹，每次训练结束，其他的球员都在球场上稍稍滞留接受采访，只有乔丹，近处的是经纪人助理，远一点的是无数保安，再远一点的是无数人高马大的摄像记者，再再远一点的——我，只能看见他的光头像大海里晃动着的浮标，在人海里时隐时现，渐渐远去。
又是很多年过去了，连我这样的资深记者都退役了，当初看着进入联盟的小朋友勒布朗都成为了“大叔”，永远高冷的科比也say goodbye，我好像偶尔除了娱乐八卦提到他和他的新女友，再也不曾听说他的消息，越来越多的网页提到他的时候，只是为了衬托某个明星“堪比”乔丹。当我的第一本文学书籍出版的时候，有个读者问我“你怎么预测这个赛季的库里”，那一瞬间，我差点反问他“库里是谁？”
库里在此
值班主编 | 曲飞 值班编辑 | 小窗 主播 | 夏晴朗
这是第 222 篇文章
- END -
© Copyright
作家原创作品 | 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 欢迎分享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