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驰 | 悲剧英雄杨令公：英雄待考证，悲剧百分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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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宋武功不行外战外行，却在民间演义话本里，诞生出了一批偶像级的大将，排名第一的是岳飞，而第二，恐怕就非杨家将莫属了。虽然评书里的杨家将，是个传承五六代的英雄世家，但一切还需从杨家第一代掌门人，杨老令公杨业说起。在故事里，他是典型的悲剧英雄，但考诸史册，他的英雄事迹很多是夸大其词，悲剧，却是实打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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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业的前半生，效力于北汉，属于“地方割据势力的爪牙”，因此，他的这部分的历史阙载，只知道他纵横沙场所向克捷，人称“杨无敌”。北汉之主刘崇对他依为柱石，一度收为养子，赐姓刘，改名刘继业。

郑少秋版杨业

北汉是五代十国割据政权当中最后的残存者，志在一统的宋太祖、宋太宗多次征伐北汉，改名刘继业的杨业也因此数度与他们对决，而他此时的表现，实在看不出有多“无敌”。

公元968年（宋太祖开宝元年），北汉郭无为弑主，扶立新君刘继元。已经并吞荆南和后蜀的大宋趁机出手，派名将李继勋率兵入侵。刘继元慌忙派刘继业和冯进珂前去阻挡。结果，铜锅河一战，宋将何继筠、孙嗣精心挑选百余勇士奋勇突击，硬是从正面打垮了北汉军队，杀伤二千多人，擒北汉将领张环、石斌。刘继业狼狈逃回北汉都城太原。尽管由于契丹人支援及时，李继勋被迫退兵，但刘继业的不败金身，一遇宋军，就被打破了。

但这还仅仅是开始，第二年，宋太祖赵匡胤又亲自带人来找北汉的晦气，打头阵的还是那个李继勋，北汉派去迎战的也还是刘继业和冯进珂。鉴于李继勋去年把北汉人揍得太惨，很多北汉军不战而降，刘、冯二人也觉得没胜算，索性逃回了太原，气得刘继元把他们的兵权统统收了回去。

这一次宋军是皇帝御驾亲征，可就没那么容易收手了。赵匡胤四面围住太原城。刘继业大概也觉得先前的表现实在太不像话，于是带了几百个敢死队员趁夜劫寨。可他运气太差，碰上了宋初数一数二的猛男党进，后者见有人劫营，也不整队就带着几个随从就冲上去拼命，正所谓愣的怕不要命的，见党进这架势，无敌将军刘继业也抵挡不住，他的敢死队被打了个七零八落，他本人躲进战壕，后来趁乱逃回太原，抓着守军垂下的绳子爬回城去——估计这是他一生中最丢脸的一段黑历史。

赵匡胤一时拿不下太原，干脆把汾河挖开，决水灌城。城内水漫金山，守军渐渐支撑不住，而辽国派来的援军又被击败。城里的郭无为撑不住，提出要再去劫营，其实是打算借机逃跑。刘继元傻乎乎地信了他的话，派刘继业和殿直都知郭守斌做他的帮手。可刘继业连吃几次败仗，对宋军已经有了很深的心理阴影，还没出城多远就借口自己的坐骑扭了脚，溜了回去。而郭守斌也很凑巧地“迷了路”，郭无为一下成了光杆司令，只得怏怏而返。

时天盛暑，大雨倾盆，宋军纷纷病倒。而辽军亦再度来援。赵匡胤心疼士卒，撤军而去，北汉再次逃过一劫。

尽管靠着老天爷和契丹人的帮忙，北汉政权得以苟延残喘。但几次大战已经耗尽了它的国力，灭亡只是时间问题。太平兴国四年（公元979年），命运之槌终于落下。宋太宗赵光义御驾亲征，再度水淹太原。这一次，刘继元再也吃不住，举城投降，北汉灭亡。

在北汉政权的最后时刻，刘继业表现得十分悍勇，坚守不降，直到刘继元派人前去招降，他才放下兵器，投降大宋。赵光义大喜，当场授予其右领军卫大将军一职，还让他恢复本名。刘继业于是又变回杨业。

2

宋太宗是杨业生命中的第二个贵人。利用非常手段上位的他对其兄的旧部极为防范，偏偏当时战斗力较高的将领都是太祖朝的故人，于是杨业这样的能将就成了赵光义着重争取的对象。甫一降宋，太宗就以杨业熟知边事为由，把边关重镇代州的军务交给了他，足见信任。而杨业也真没辜负太宗的希望，分别于太平兴国五年（公元980年）和七年（公元982年）大破来犯的辽军。这两场胜利把“杨无敌”的广告又打到了契丹国，从此辽人一看到杨业的旗帜就赶紧开溜。

宋太宗

福兮祸所伏，杨业为太宗所倚重，却也因此招来了他人的侧目与嫉妒，杨业的上司潘美眼红了，他在给朝廷的奏章中将980年和982年两次胜仗的头功据为己有。杨业的同僚眼红了，他们纷纷私下里向皇上告状，诋毁杨业。虽然太宗将这些奏章全部交给了杨业，但此举也蕴含着一层深意：“没有我护着，你丫完蛋是分分钟的事，所以，放聪明点！”而明白这点的杨业，心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雍熙三年（公元986年），杨业迎来了一生中最辉煌的表演，也迎来了悲剧人生的巅峰。这一年，厉兵秣马多年的宋太宗决定趁辽国君主幼弱，太后摄政之机举兵北伐，一则收复幽云十六州，二则一雪7年前高粱河之败的前耻。宋军兵分三路：曹彬、米信为东路，出雄州（河北雄县）取燕京；田重进为中路出飞狐（河北涞源）取蔚州（河北蔚县）；潘美、杨业为西路军，出雁门关（山西代县）。北伐军起初进展甚为顺利，曹彬破涿州，田重进攻下蔚州，而潘、杨的西路军更是战果辉煌，连下寰州（山西马邑）、朔州（山西朔县）、应州（山西应县）和云州（山西大同）。宋太宗在兴奋之余，也暗暗担忧：宋军进兵如此迅速，后勤跟得上吗？

3

事实证明，太宗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辽军虽然连连失利，但那只是兵力单薄，暂时收缩战线而已，当辽太后和辽圣宗亲率大军到来后，双方的实力对比立刻逆转。而此时，宋军粮秣不继的弱点也迅速暴露出来，曹彬不得不退兵，结果在岐沟关（河北涿州）被辽将耶律休哥追及。宋军大败，自相践踏而死、溺死者不计其数。

东路军是这次北伐的主力军，他们一败，北伐也就彻底宣告失败了。太宗只得命令剩下的两路人马回师，八月份，中路军撤至定州（河北定县）。如此一来，孤军深入敌境的西路军，就成了辽人的集火对象。

形势万分危急，西路军却要担负掩护朔、应、云三州（寰州已被辽军夺回）百姓后撤的重任，此时杨业站了出来，提出了一个方案：从大石路进兵，同时派人密告云州和朔州守将，等西路军一动，先让云州军民撤出。而西路军则前往应州，待辽军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后，再撤出朔州军民，一旦撤出，马上直奔石碣谷，然后派弓弩手射住谷口，再以骑兵作为机动兵力支援中路。

杨业的这个撤军方案，是凭借他征战多年的经验，以及对西北地形和辽军特点的了解制订出来的。大石路位于应县东南方，因当地有一山谷，又名“大石峪”，地势险而狭，若取此道，则宋军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应州，辽军在措手不及之余，必将全力对付这一路兵。而此时朔州军民就可以在宋军弓兵和骑兵的掩护下，借助同样险而狭的石碣谷（山西朔州市朔城区）脱身，可谓是万全之策。

然而，历史的悲剧在于，掌握着决定权的往往不是最内行的人，而是最外行却最自负的人。杨业的计划遭到了监军王侁的粗暴否决，王侁认为：我们坐拥数万精锐，怕他契丹人干什么？直出雁门关，干他丫的就是。

打仗不是干架，蛮干必败，杨业深知此理，试图加以阻止。然而，王侁不通兵法，作死能力却一流，面对杨业的苦谏，他冷笑道：“你不是号称杨无敌吗？怎么现在大敌当前却缩了？难道你心存异志？！”

王侁这句话正中杨业的命门！杨业投宋后，虽屡立战功，但北汉降人的身份却一直是他的心病。他深知自己“出身不正”，很难得到宋廷的真正信任，因此数年来一直低调行事。潘美夺其功劳，边将交相构陷，甚至这次北伐的战功也均被潘美强取，杨业却始终不曾争辩过。而宋太宗那意味深长的做法，更令他心中的疑惧之情一天天加深。如今王侁一下就提到了“异志”二字，等于是将这块还未结痂的伤疤彻底撕开了！

此时杨业再也无法忍受，怒喝道：“我杨业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只是不想白白送了士卒的命！现在您既然巴望我早死，那就让我先走一步好了！”

此言一出，彻底堵死了杨业的退路，也注定了杨业的悲剧。

4

即便知道劫数难逃，杨业仍想死中求生一把。临行前，他嘱托潘美与王侁：在陈家谷（今山西宁武阳方口镇）谷口设下埋伏，等他退到此处时，用步兵接应他，如此一来，他或许还不至于全军覆没。

陈家谷三面环山，一面临河，状若葫芦，“葫芦口”宽度不足20米，其险要程度不亚于大石峪和石碣谷，以骑兵见长的契丹人在此根本施展不开，宋军若能按照杨业建议，在此埋伏强弩手，则辽军必遭重大杀伤。

只可惜杨业低估了王侁和潘美的下限，当他中伏兵败，并按照原定计划撤至陈家谷的时候，谷口却静悄悄不见一个人影。原来王侁为了争功，先是擅离谷口，后来他听说杨业中了辽将萧挞凛的埋伏后，竟脚底抹油溜了。

平时叫嚷地最响亮的一个，等到动真格时，多半是怂得最快的一个。

杨业见自己被人出卖，气得捶胸痛哭。但哭过一场后，他倒冷静了下来：既然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把流眼泪的力气用在杀敌上，好歹多拉几个垫背的！

西下的夕阳见证了老英雄最后的悲壮，在部卒折损殆尽，自己负伤数十处的情况下，杨令公仍如同战神项羽一般，凭借一己之力击杀辽兵百十人，最后终因伤势过重，被辽将耶律奚底擒获。被俘后的杨业万念俱灰，绝食三日而死，契丹人将他的首级割下，送往辽宋边境炫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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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名将就此惨死，宋廷上下为之震动，有识之士扼腕不已。宋太宗痛惜之余，下诏褒奖杨业，赠官太尉。而潘美、王侁，以及附和王侁的监军刘文裕，则分别受到降职和革职流放的严厉惩罚。

潘美

今人在重读这段历史的时候，除了为杨业叹惋外，也为谁才是害死杨业的主凶争论不已，现今的观点往往认为王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然而笔者觉得：纵使王侁是太宗亲信，而潘美是太祖故将，导致潘美不敢违逆王侁意志，为杨业说话。但他毕竟是西路军的主帅，是主帅，就要负起主要责任来。再说，潘美之前侵夺杨业功劳时，怎么又表现地那样肆无忌惮？

还有一点不被人注意的是：无论是阻挠杨业决策的王侁，还是力挺王侁的刘文裕，都是宋太宗的心腹。不难看出，他们是太宗差来监视潘美的，因此杨业的悲剧，完全可以说是王侁、潘美、刘文裕和赵光义共同造成的。

更令人切齿的是，杨业的悲剧并不因他的冤死而结束，据名臣张咏文集透露：陈家谷失利后，有人为了推卸责任，将罪责推到杨业头上，致使杨业的烈士待遇被削去一半，甚至杨家也面临着抄家之厄。幸而正直之士刘吉看不过眼，冒死奔走，终于在一年后为老英雄洗清了冤屈。

至于陷害之人，有人认为是王侁，有人认为是另一名监军侯莫陈利用。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纵观其一生，杨业无论从能力还是经历上，都难以配及演义所赐予的北宋第一名将名号。

若说他是北宋第一悲情英雄，杨业倒是受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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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 172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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