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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村维权却被打成恶势力犯罪集团,这是何天理?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故事。

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

却决定着全村人的不同命运。


(1)一个奇特的恶势力犯罪集团

为什么说是奇怪的犯罪集团呢?

官方版本:2011年至2018年期间,以段习友、张明军为组织者,以段永昌、张学清、李平等30位村民组成恶势力犯罪集团,利用选择好吉时的风俗习惯,错过下葬吉时视为不吉利的心理,有组织的多次对他人进行敲诈勒索,非法拘禁,严重影响了当地的经济、生活秩序,形成较为恶劣的社会影响。30位村民被一审法院定为恶势力犯罪集团,敲诈勒索、非法拘禁罪均被判重刑,“恶民”得到了严惩,维护了社会正义。

乍看这一审法院287页判决书向世人描述了烂泥组(现改为九层衙村)全村村民多么恶劣的一幅幅场景。

 


为何这个犯罪会让人感觉很奇怪呢?

第一,几乎全村村民被认定为犯罪;第二,认定犯罪的人数平均年龄很大;第三,“堵坟”引发的犯罪;第四,维权被认定为犯罪;

如此奇怪的恶势力犯罪场景,这是我办理恶势力犯罪出现上述状况的第一例。


(2)会见当事人,初探究竟

随着律师一步步的深入案件,另一版本逐渐浮出水面。

通过去大方县看守所会见李平,初见李平,给我的感觉是一位慈祥善良的老人,根本无法与恶势力团伙中凶狠残暴联系到一起,李平向律师哭诉:村组长段永全利用职务,伪造全村村民签字同意,未经全体村民代表大会同意,用3000元将烂泥组(九层衙村)的林地150亩承包50年,实际却占用1000多亩,大肆将林地卖给他人做坟,卖了有好几百座坟,一座坟1万到两万不等,获利几百万元。全村其他村民知道后,全村村民一起维权,去多个部门协商、信访、上访甚至提起行政诉讼,均无果。没有办法,全村村民自发去维权,采取与他人协商的方式阻止他人去林地下葬,若外地人非要在村林地下葬,自愿缴纳1万元左右的金额,便可以,全村村民通过这种维权获得利益十几万元,将所得的钱用于修路、维权费用、购买摄像设备(用于维权录像)等,李平实在无法理解,明明自己是正当维权,怎么变成恶势力犯罪了?为何全村村民会被打成犯罪集团。关于讯问笔录,李平说自己文化程度不高,看不懂笔录上的字,民警让怎么签就签。李平多次向律师陈述自己太冤了,老公和两个儿子均被关在看守所,参与维权的30个村民全部被判刑。李平一直问我一句话,至今还在我脑中回响:“我们依法维权,保护村里的林地,怎么就构成犯罪了呢?刘律师,我们不是法治国家吗?”。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3)实地勘察,探寻真相

面对两个不同的版本,律师决定深入勘查,一探究竟。

在下午一点钟左右,我到达了烂泥村,一路上环境优美,漫山遍野都是树,生态环境良好,找到了当地村民,村民向律师介绍:大方县的九层衙村,辖下有8个村小组,此次一审获刑村民所在的滥泥组就是属于九层衙村的一个小组。九层衙村山川秀丽,历史悠久,2000年全村已退耕还林1100亩(丈量亩);实施“天保”工程461亩,还绿于大自然,是一片无污染之地。

 

然而在风景如此优美之地,我却无任何心情去欣赏,心情异常沉重。随后,当地村民把我带入村里,我好奇的问:“村里的人呢,怎么见不到?”村民边走边介绍:我们烂泥组本来就是一个很小、人口不多的村庄,但现在村里面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有人被判刑,甚至还有一家人全部被判刑,全家至今都被关在看守所,因此,现在整个村已经看不到几个人,俨然已成一座“空村”。在经过一条水泥路时,村民向我介绍,这截水泥路是村民维权所得的钱修的水泥路(见下图),当时花了一万六七千元,以前为何叫“烂泥村”,就因为村里的路很烂,“村名”由此而来。现在李平等30余村民将维权“堵坟”所得的费用几乎全部用于村里的修路、维权和购买设备上。

 


村民先把我带到段永祥家,段永祥今年已是68岁的老人了,双目失明,行动能力不便,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然而就这样的一位老人却被一审判决书定为非法拘禁罪、敲诈勒索罪(缓刑)。

他向律师讲述本案的情况和自己在看守所中的经历,几乎和当事人李平的说法如出一辙,让我更坚信本案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冤案。就这样一位双目失明的68岁老人,被法院定为敲诈勒索和非法拘禁罪(缓刑),让人匪夷所思,前所未闻。其老伴67岁的黄兴云还在看守所被羁押,两位老人本该到安享晚年、相互依扶的年龄,谁知因为维权遭受到如此灾难。看到此场景心痛了起来……


拜别段永祥,村民带我去看了当地的坟山和林地,一路上村民向我介绍:“ 此次被判刑3年6个月的张林家庭情况特殊,他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家中六口人,是一个低保户,此次被判刑的有他和他的母亲穆朝珍,因此,家中现在只留下一个残疾人哑巴妻子,还有三个六、七岁的小孩。由于她的老公和婆婆全部被抓,哑巴妻子已经没有了经济生活来源,三个小孩子也无法去上学,他们住的砖房还是在镇政府专项扶贫下建起来的,还需要偿还政府的部分贷款,家里也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非常可怜。还有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梁安富,今年80岁了,因为去维权分得了100元,这样的一位老人被定为了敲诈勒索和非法拘禁。村民希望我们律师团介入,帮助他们沉冤昭雪,挽救这一个个破碎的家庭。听到此处我没有回应,也不敢回应,因为我知道,这样的一个案子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我能做的只能是尽最大努力,向社会上展示这里最真实的情况,揭露这里的司法黑暗和不公,为冤案呐喊,为当事人做最大努力辩护。但我又深深的认识到,在这样一个利益牵扯很大的案件中,二审法院有可能书面审理连庭都不开就维持原判了。即使如此,我仍然愿意和律师团一搏,否则对不起自己的内心和良心。


随后,在村民的带领下,花了近三个小时,跑了村里多处林地、荒山、坟墓。村民介绍,村小组组长段永全家族和原村干部大肆破坏村集体林地,倒卖墓地,赚的盆满钵满,损害村集体利益;而外来买墓地的人,明知农村林地不能随意买卖用来作为坟地,且明知遭到了“滥泥组”村民反对,却仍然私下违法与村干部交易买卖墓地,其中还有不乏有权有势的人,有些还是政府的公务人员;而他们的墓地,修建的比村民居住的还要气派豪华。而烂泥村的村民自发维权,十几年间采用了上访、信访、行政诉讼等各种维权的方式仍是一无所获,毫无进展,现在甚至还遭受到打击性报复,全村几乎被“屠”,何其悲哉!

 


 

我和村民向导沿着这遍地的坟地,来到了烂泥村水源地,此处是一级水源地,水质本来很好,树木茂密,但最近十几年以来,由于段永全对外一直卖坟,让这完美的水库上游平添了好几百座坟,水质也遭到严重的污染。

 

(当年清澈见底的水库已变得浑浊)

此刻当事人李平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刘律师,我们村民太冤了,我们本意是为了维护烂泥组的林地,也是为了维护烂泥组的水源地,没有政府人员来解决问题,我们自己来维权,现在我们几乎全村村民都遭受到刑事判决,被定为恶势力犯罪集团,以后谁还敢阻止他人卖坟?”这简单的几句话,却使人振聋发聩!难道法院不懂吗?难道政府不懂吗?难道林业局、环保局不懂吗?!可能是被某些利益某些力量蒙住了双眼吧?


跟随着村民向导,我们到了水库的上游,沿着泥泞的小路一直往下行进……

连续往下走了20多分钟,双腿已经累的发抖,心情是越来越沉重,此刻完全没有心情欣赏这美丽的风景,心理感慨万分,这条路虽不长,但实现法治的道路却还很长,需要几代人的共同努力,去推动,去呐喊,用个案推动法治……


到了下午四点钟多左右,从山下走到了山上,我跟向导说,在这风景如画的山上给我留一张照片吧,我要永远记得这座山,记得这个地方,永远把此刻的心情刻在心里,永远不要遗忘这个被法治抛弃的地方,永远提醒着我法治的道路还很远,要一直努力下去……

最后,两个故事展现了两种不同的结果,决定着两种不同的人生,彰显着两种不同的人性,决定着整个村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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