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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监控里,看着武汉城里的爸爸和奶奶

吴美芬 云林街十七号 2020-02-05

翁文的爸爸和奶奶,在武汉相继患上了新冠肺炎。在北京工作的翁文,每天只能通过监控,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几经折腾,爸爸终于入院,83岁的奶奶却依旧孤立无援。


文 | 吴美芬

 

翁文是一名在北京工作的武汉人,他远在武汉的爸爸61岁,奶奶83岁。爸爸和奶奶平日里相互照顾,最近相继患上了新冠病毒肺炎。

人无法回到武汉,翁文只能每天24小时通过监控,观察他们在家中的情况。随着翁文爸爸和奶奶病情的加重,他们在武汉的遭遇变得愈发艰难。

爸爸作为疑似病人被社区带走,强行在宾馆隔离了两天,因为缺乏医护条件,导致原有的肾病严重恶化,精神几度崩溃,幸好随后被确诊入院。

爸爸被带走后,83岁的奶奶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看病,举步维艰。

我和翁文在2月3日取得了联系,他远在北京,一直焦急地为爸爸和奶奶联系当地社区和医院安排救治。发生在他爸爸和奶奶身上的求医经历,是武汉老年新型肺炎患者群体遭遇的缩影。

这一群老年人,到底该由谁来负责?

以下是翁文的自述:

被社区集中隔离的父亲

1月23日,我爸爸开始发热,并伴随着咳嗽、流鼻涕、打喷嚏等症状。除了1月20日和22日,爸爸去市场买过菜之外,他再没出过门。

这两个市场在武汉比较偏远的地方,爸爸只在市场门口停留过,没有和其他人发生直接或者近距离的接触。

爸爸出现发热症状后,我有点慌。但考虑他没有呼吸障碍或者呼吸紧迫的症状,且很少出门,我以为是感冒或者甲、乙流感。所以最开始,我们选择进行居家隔离,并结合中草药和可乐必妥、奥司他韦等消炎药进行治疗。

直到1月29日,爸爸的病情都没见好转。

他每天都会发烧到38.6℃左右,1月29日体温高达38.9℃。每天都靠吃退烧药维持,头一晚上吃,第二天体温能够降到36℃左右。

可退烧药治标不治本,他的病情不断恶化。后来,消炎药和抗甲流感的特效药也没用了,爸爸的尿液逐步变少,腰酸背疼,精神萎靡不振。

之前几天,我在监控里还能看到他坐在客厅看电视。

到了1月29日,他的精神就很差了。腰特别酸疼,尤其是肾脏的部位。爸爸本来就有慢性肾炎,最怕的就是发烧,因为一旦发烧,肾炎可能会转移成尿毒症,到最后就是肾衰,那时就没法治了。

我们本来是不想给政府添乱的,不想去占用更多的医疗资源。所以刚有症状时,我们选择居家隔离和观察用药。

可是保守治疗了那么久,没有任何作用。

1月29日,爸爸高温38.9℃,去武汉科技大学发热门诊检查血液和肺部CT等,医生确诊是新冠病毒感染,让赶快找医院住院。

我和爸爸说,基本推断如医生所说,还必须要试剂盒才能确认,并上报给社区。

爸爸陆续辗转各个医院,想做核酸检测。他先后去了天佑医院、672医院、陆总医院、最后到了七医院,在七医院排队等了7、8个小时也没排上,饭也没吃。

19点34分,我得到社区通知,让爸爸回来准备去医院,把常用物品都带着,120马上到楼下。爸爸急匆匆赶回来,回到小区,没进家门。

他让奶奶准备了一些洗漱用品、几件厚衣服、吃饭碗筷以及治疗高血压的药,放在门外,他上去拿了就下楼。

21点22分,来了一辆中巴车。不是120的救护车,是私家车。那种大批发市场运菜的车子,很旧,很破,车内大部分座位已拆除,属非法改装。

爸爸上了所谓的120车,车子沿途还接了另外六个人。去的也不是医院,而是隔离点,新的隔离宾馆。

隔离点被锁住的大门

我晚上都要疯了。

爸爸在发烧,没有医生、没有护士、没有药、没有试剂盒、只有一盒泡面。隔离点的负责人拒绝接电话。

1月30日早晨,爸爸肾脏病情加重,精神崩溃,发来一条信息:“这里没有医护工作者,也没有药和体温计,什么都没有。过了一晚,现在病情日益加重,己经没有尿了,再不釆取自救,估计马上要死了。

我打电话问了社区,才知道宾馆地点:武汉市洪山区青菱中路特一号驿海柏曼酒店。大门已被铁链子上锁。我的亲人想要曝光,但打各种电话,都打不通,占线。

13点27 分,爸爸急着要去医院,但隔离点负责人不让出去,要求爸爸写免责保证书。爸爸写了免责保证书后,隔离点也不放他出去。
  
爸爸写的保证书

下午,隔离点统一安排他们去了湖北省荣军医院做核酸检测。

18时,爸爸说,核酸已检查完,满城尽是救护车。

晚上,爸爸又回到了什么都没有的隔离宾馆,偶尔有人来测一下体温,或者发一下泡面,有时候也会发盒饭和退烧药。

隔天的下午,爸爸被告知,检测48小时以后才能出结果。这时爸爸发烧到了38.5℃以上。

另一边,在家里的奶奶开始有了乏力、腹泻、出汗、胸闷等疑似症状。我邀请所有的亲戚入家庭群,开始做最坏的准备。

2月1日下午6时,48小时已到,但检测依然未出结果,爸爸精神再次崩溃。

我再次感到快疯了。社区和政府承诺给我们的东西都没实现。我一直在想办法自救,什么途径都尝试过了,但还是没有找到。

2月2日中午,隔离点开始安排爸爸去672医院,并说隔离点直接对接医院,并不提供诊断单据。

爸爸总算住进了医院,有医生护士可以照顾他了。如果还在隔离宾馆,基本上连可以求助的人都没有,欲哭无泪,门给上锁,门卡不给他,家人也不可以去探视。就算给探视也去不了,因为武汉的交通被禁,大家哪也去不了。

我反复跟爸爸强调,要找到医生、护士或者政府方面的人拿到确诊报告。但直到现在也还没拿到。

不过,我确定他是确诊了,因为他就住在672医院,这家医院只收确诊的病人。

爸爸的CT结果

独自在家的奶奶发病

这些天,我们一直在监控奶奶的体温。

由社区安排物业帮忙测量,早晚各一次,他们人很好,还帮我观察奶奶的状况。2月2日下午,奶奶体温突然高达37.4℃,爸爸提出赶紧去医院,同时我和社区报告了此事。

本来社区是安排奶奶去确诊病人家属的隔离点的,但是奶奶已经烧到了38°,属于发热病人,因此达不到确诊病人家属隔离点的条件,只能去发热的疑似病人隔离点。但疑似病人隔离点的条件,是需要血液检查和肺部CT。

奶奶没有独立去医院检查的能力。无法取得检查结果,自然也去不了隔离点。

最近的亲属在20公里以外,没有隔离服,甚至没有优质的口罩。我们都希望有隔离服的社区,能派人送奶奶去。社区则希望我们有家属陪同,因为如果奶奶半路有任何事情发生,110、120、社区都担不起责任。

下午,爸爸想从672医院里出来,去带奶奶检查。护士医生把他拦了下来了,爸爸只好自我鼓励,“人生自古谁无死”。

19点32分,奶奶又发烧了,我想发微信给社区书记沟通怎么办,却发现在未告知情况下,被他删了微信。

社区书记删掉了我的微信

社会和国家呼吁我们求助社区,社区书记却把我的微信给删了,至今也没有一个说法。我觉得他舍弃了“人民”,舍弃了像我奶奶这样83岁的老人。

我开始给120、110、街道办事处打电话,他们均说政府让社区接管所有筛查工作,接送疑似病人也由社区负责。

(音频已作变声处理)

我们社区委员会有13个工作人,整个社区人数不到1万,目前确诊病人是5人。作为一线抗疫人员,他们的精神压力确实比较大。但如果我是社区书记,我绝对不会删掉一个有求于我的人的微信,更何况我本身就有责任,在他需要时去帮助他。

本来准备去隔离点的奶奶,打包好了行李

22点多,奶奶在38.2℃情况下未吃退烧药,坚持睡觉了。我心忐忑。

2月3日下午,多方沟通后,社区终于派人送奶奶去医院检查。

在医院里没有人陪,83岁的奶奶,一个人做检查。

经检查,医生确诊奶奶患上了新冠病毒肺炎,并告知要快速找医院住。奶奶没医院住,只能回家等社区再另行安排。

奶奶的确诊报告

我奶奶本来就有三级高血压、冠心病和胃食管反流等疾病,还是糖尿病的潜在患者。只有她住进医院,我的心才会放下。

我希望社区和政府,能够让我83岁、重病独居的奶奶,有机会去医院。尽管床位非常艰难,但是我也希望她能入院。

死生各安天命,我不会强求医院一定把她救活。我也不会去医闹,更不会去责怪医护工作者。我知道医务工作者的压力非常大。我本身就是一个医护工作者的家属,所以我能够理解。

我奶奶曾经是一个国营工厂的纺织工人,12岁开始在工厂工作。爷爷早年因为交通意外去世,她靠着自己的劳动支撑起整个家庭。

作为武汉人,我时刻想着能够为家乡人做一些事情。但现在爸爸刚住进医院,奶奶独自在医院做检查,我无心做别的事情。

政府是有责任救助她的,这是一个公共卫生事件。国家是有责任,救助这些人的。

我奶奶从来都不怕死。这几年她一直念叨着,去世后要把遗体捐给医务工作者和医学院的学生。虽然家里其他人不同意,我一直都是很支持的。

可是,如果这次我奶奶患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没有治好,我连骨灰都见不到,还怎么把遗体捐献给医务工作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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