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李彦宏必须担负财务报表之外的社会责任

魏则西事件的爆炸力很可能超过当年的孙志刚。痛骂了几天百度后，舆论火力正在指向部队医院。军队是惹不起的，但军队必须给个说法。

纳斯达克的反应是百度股票大跌8%，应该这还只是开始。魏则西事件，很可能将是百度告别BAT阵营的标志。

作为校友其实我很理解李彦宏。虽然成就天上地下，北大人都有骨子里的骄傲和对庸众的不肯屈服。前两天百度之所以吸引了本应由莆田系和部队医院共同承受的火力，关键在于它不肯认错。百度从来没有诚恳地认过错，从来没有。百度只遵从自己的逻辑，从来不肯向公众舆论低头。换句话说，百度不认为它有满足公众舆论的义务。

今天我想讨论的是，为什么企业和企业家必须照顾公众舆论，为什么企业和企业家必须成为公众利益的积极参与者。或者说，为什么企业和企业家不能只对股东和财务报表负责。性格刚强甚至刚愎的李彦宏，为什么魏则西事件很可能成为他的滑铁卢。

请允许我把话讲得远一点。任何一个良性的社会，古今中外，都必须由三层构成：作为顶层的政府、作为底层的散户、作为中间层的社会组织。一个社会如果只有顶层和底层而缺乏中间层的组织力量，必然导致顶层的暴政和底层的暴戾。最典型的例子是秦朝，它有一个无所不能的顶层政府，它焚书坑儒消灭了具有组织能力的社会中间层，直接控驭编户齐民的万千底层民众，二世而亡。另一个例子是文革，无所不能的顶层政府，消灭了基于家族伦理的社会中间层，直面底层散户，导致全民灾难。

社会的韧性和长治久安，包括正确价值观的建立，离不开具有组织能力的社会中间层。中国历史上，凡是中间层发达的年代，都有很强的承受内外部压力冲击的能力。在春秋战国是贵族，在魏晋南北朝是门阀士族，在明清时期是士大夫阶层。江浙地区武功并不强悍，由于士大夫传统稳固，在宋末和明末都能够抵抗得最久。而其他地区由于社会中间层不发达，一盘散沙一触即溃。从历史上看，中间层是凝聚人心、活力与自信的根本力量。

西方，历史上的社会中间层由贵族骑士扮演。西方的民主传统，也是由于中间层不断努力的结果。近代以来，贵族骑士没落，资产阶级兴起，社会中间层的责任主要由企业家承担。我们说中产阶级是西方社会的主要稳定力量，但中产阶级无法独立存在，他们必须被企业家组织在企业里边，才成其为中产阶级，就像当年福特对美国所做的事情。这就是企业和企业家的根本责任所在：现代社会，除了企业和企业家，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社会民众大规模组织起来。同时，诚实守信敬业勤奋等最基本的社会价值观，实际上企业和企业家也是最有力的倡导和推动力量。对于这些最基本的价值观，政府是相当无能为力的，总不能事事出动警察；底层单个民众也是缺乏自我约束动力的，毕竟自觉者稀。这就是企业和企业家的根本价值。

因此，企业和企业家必须代表社会公认的价值观，必须在股东和财务报表之外承担更大的社会责任。这不仅仅是市场奖惩的问题，而是企业和企业家的天然责任。当然你可以基于狭隘的企业伦理而无视这种责任，你就必须面对公众的压力和舆论的惩罚。这就是百度和李彦宏当前面对的处境。

实际上这也是国内公众表现出极大愤怒的根本原因。公众仅仅为百度愤怒吗，公众愤怒的深层原因是什么？

是对于百度这种标志性企业无法践行正确价值观的深深的失望！设想，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某个地方政府身上，公众自然愤怒，但是会不会愤怒到这种程度？不会，因为公众本来对政府部门就没有抱着这么大的期望。最初的火力为什么集中在百度而不是部队医院头上？因为公众对军队根本就没有抱着这么大的期望。

但是，公众对百度抱着期望。如果你们都不做，没有人做了！

公众对百度和李彦宏的愤怒和失望，从深层情感来说其实是极大的期待，期待这个社会由于企业和企业家的努力，而不是由于其他什么神仙皇帝的努力，能够变得更好。

这也反映了公众深深的焦虑，对于社会缺乏中间层、进而无法确立正确的价值观和行为规范的深深焦虑。这种焦虑，是文革社会留给我们的后遗症：一个大政府在上，亿万散沙小民在下，公众的利益和价值观如何伸张，难道都要依靠个人不计代价的勇气和冒险？在南方某些地方，宗族迅速填补了中间层的空缺。但是毕竟中国已经回不去宗法社会了，绝大多数人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企业和企业家身上。一个由企业和企业家构成的社会中间层，可能也是这个国家摆脱治乱兴衰历史宿命的惟一出路。

当然不能指望企业和企业家为民代言，在任何国家任何年代这也不是他们的责任。但是企业和企业家有责任维护社会的价值观和公序良俗，本身就是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同时也是对政府可能过错的纠正。库克拒绝向FBI透露用户个人信息只是一种极端情况，而谷歌的不作恶信条才是对美国社会价值观真正而长久的贡献。

我们必须理解公众对百度和李彦宏怒火万丈的深层原因，它涉及我们真正能够寄托希望的所在，涉及这个国家的未来和命运。百度和李彦宏，你们能够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