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沟中学事件的恶果，已经来了

今日不为他人说话，明日何人为我鸣不平。

大家好，我是魏春亮。

最近好多读者在后台问，有没有关注渔沟中学事件，要不要写一下。

我当然在关注，事发地灵璧县就在宿州市，那可是我们老家人口中的“xu县”，离我老家不到100公里。

不过之前我看到的信源，只有一个警方的简短通报：

以及死者家属的哭喊：

“我保家卫国15年，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后来官方说这是被害人的五叔，可如果不是这个保卫祖国15年的五叔，这个事件前期的传播会缺少很多情感力量。）

除此之外，虽然舆论沸腾，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和进展，所以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昨天，灵璧在凌晨04：24，悄咪咪地又发布了一则通报，这次更加详细了。

这则通报的重点，已经有媒体总结好了：

这个通报，不但没有平息沸腾的舆论，甚至引发了更多的疑惑和问题。一句话，这份通报，人们不相信。

我们不是办案人员，我们也不知道这份通报里说的是不是都是真的。有人说，这么大一个案子，警方没有必要也无需做任何隐瞒式发布。说实话，我也愿意相信经常犯不着这样做。

但问题在于，我们能看到的，只有这一份通篇全是文字的通报，而灵璧调查组跟大众交流的工具，也只是这一份通篇全是文字的通报。

我一直说：“写作是一个说服读者的过程。”

这份通报，就是一个文本。可就算承认这份文本里说的全是真的，还是说服不了大众。因为说服力从来不仅仅涉及真相，还要合情合理。

而显然，灵璧的通报，似乎只在意澄清真相，而并没有想要用合情合理的解释，来消除大众的疑惑，安抚大众的情绪。

比如：

通报里说：

22时7分至22时47分，王某磊到207宿舍邀请王某某、杨某、魏某某到206宿舍串门。

可此时都已经熄灯了，死者为何要邀请这三名同学来自己宿舍？而如果这是真的，就说明死者和他们关系不错。那么问题就随之而来了，既然他们关系不错，死者喊过来的好大哥，就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活活打死？网友肯定要发问：这是把我们当猴耍吗？

网民又不是没上过学，两个人打起来了，其他几个人就在旁边看着？这时候一般人顺其自然的猜想就是“肯定是好几个人一块欺负一个人”，就算这种猜想不适用于本事件，可既然大众有此猜想，官方通报就不得不考虑进去，用事实去释疑。

可这份通报不但置大家的合理猜想于不顾，反而将在前期传闻中的施暴者，一下子变成了证人甚至是救人者。剧情反转之大，一般人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就算袖手旁观，那六人是不是也助威了，是不是也算共犯了呢？怎么成证人了？

这几个围观的高一同学在双方冲突时做了什么，直接影响到整个事情的定性，但通报里对此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这是十分不应该的。

怪不有网友说：

看完通告证词中死者为了卫生纸，成了霸凌方；受害人打不过拳王，还再三和拳王单挑；大半夜高年级6个人不睡觉，就纯粹看戏？一帮人待了半天，就看拳王一拳把人打死。这魔幻程度怪不得凌晨四点出公告。

想要确认“是否多人殴打1人”，其实也不难。我看到抖音上@青岛肖升东律师 的 是这样说的：

1、提取现场足印、指纹、烟头、死者身上的伤痕等，进行DNA比对。

2、询问证人、嫌疑人案发前后活动轨迹和证明材料，调取学校、商铺相关监控，调取嫌疑人案发前后通讯记录、微信聊天记录、短信记录及手机内存，对以上证据进行对比研判，确定是否存在共同作案的证据。

而且，通报里也说了，“经公安机关调查走访、现场勘查、技术检验以及犯罪嫌疑人供述，查明案件发生过程中，仅有王某磊、徐某邦二人发生肢体冲突，其他学生均未参与打斗。”

既然如此，完全可以把警方掌握的证据，以图文的形式展现出来，只要有理有据，我相信大家都会相信的。新媒体时代写文章，说一万句某地方漂亮，都不如贴几张照片更有说服力。

有人会说了，通报里不是说了嘛，“两人互殴中，徐某邦一拳打在王某磊左胸部，王某磊随即捂住胸口瘫倒在地。”所以，其他人根本没来得及劝架拉架啊。

那也就是说，徐某邦一拳就打死了王某磊。问题就又随之而来了，徐某邦是“拳王”吗？是什么样的力量，能一拳把好好的大活人打死？别忘了，鲁提辖都是打了三拳才打死镇关西的。

通报里说：根据尸体检验，王某磊系左胸部遭钝性外力作用致心脏震荡引发心律失常死亡。

大V@法医秦明  给我们科普了啥是“心脏震荡”，并引用文献称：这种死亡发生高峰为青少年，有70%小于16岁，且几乎都是男性，多数于棒球、冰球、足球、拳击等体育运动中发生，少数于打斗或交通事故中发生。

所以@法医秦明  认为，赤手空拳也能打死人，而且本案的刑事技术工作，是他师父亲自带队赴现场指导把关的。

他呼吁：尊重事实，尊重真相，不传谣、不信谣，才是真正理智的态度。

可@法医秦明  只解释了赤手空拳造成“心脏震荡”的可能性，但要说本案例王某磊死于大众很少见的“心脏震荡”，而且是一拳就中，就需要有充分的证据，否则就难以服众。

@法医秦明  说，本案中的死因问题，现在只是一个初步判断，先通报给大家，确定性的死因鉴定意见需要在所有辅助检查结果做出来之后，再出具，而这需要较长的时间。

我认为这是有道理的，但法医的工作可以默默地长时间去做，但负责宣传和舆论工作的人却不能这么做。

在所有人都热烈关注事件的当口，你抛出来一个明显会让人产生质疑的说法，却对此不做任何的说明和解释，给大众肆意放飞想象提供理由，就是在不负责任地消耗公信力。

而且，尤其是在“没有人关注就不发声明”的舆论氛围中，谁知道会不会还有下一份通报？哪怕说一句“本次通报为初步判断，详细报告会等调查完毕后再行通报”，都不会造成那么大那么多的质疑。

自己弄出来的疑问不解释，人们的期待不关注，却转过头怪大众不理智、不尊重事实、不尊重真相，实在是傲慢。

渔沟中学事件中，我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在短视频平台上，死者及其家属获得了老百姓一边倒的声援，而且声援的人特别多。尤其是在抖音的同城页面，简直到了一晚上能刷到二三十个的地步。

甚至连说“一个孩子赤手空拳打不死人，这显然是不科学的”的主持人王小川，也被抖音网友集体抵制、拉黑。

人们之所以这么做，道理很简单：

今日不为他人说话，明日何人为我鸣不平。

我看到抖音上有人评论这个事说：

一个人无论说什么，大部分人都不相信了，听众已经不在意你拿出来的证据、你讲的科学道理。这种后果比正义能不能得到伸张还要严重。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他们并没有拿出什么令人信服的证据，但公信力陷入”塔西佗陷阱“，确实是比正义能不能得到伸张还要严重。

回顾我们经历的那么多的公共事件，我们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

一个重大的事故和灾难发生了，网民迅速关注，当地第一时间压舆论删帖删视频，越压越觉得其中有猫腻，没有猫腻也有猫腻了，于是各种说法四起，权威部门没能在最佳时间给出极具说服力的通报，网民就更不相信，于是下一起事故和灾难发生时，再次进入循环。

这样的恶果已经显现，我暂时还没有看到停止的迹象，反而感觉愈演愈烈。

但在我浅薄的观点看来，这其中是有两个环节可以做突破的：

一是官方及时且有说服力的通报。同样是校园死亡事件，去看看泸州太伏中学事件，看看成都49中事件，警方拿出的报告详细真实有理有据，在满城风雨中，一锤定音，力挽狂澜！

所以说，当警察拿出有力证据来的时候，大家是愿意相信警方的。只是这样的通报，实在是不多。

二是媒体和专业人士的独立调查。铁链女事件中（啊，不知道结果如何了），两位前媒体人对小花梅故乡的独立调查，提供了极具说服力的信息；再往前，我们的调查记者，凭借一篇报道就能改变国家的制度 。

只是我们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环境了，当塔西佗陷阱赫然在眼前时，已经没有调查记者和独立人士站出来为之说话了。

信任的缺失会成为官方和民间互动的常态，相互的隔阂成为彼此思想的底色，而我们以后都不得不承受这样的恶果，这是比正义是否能伸张更严重的事情，是比真相缺失还可怕的事情

怎么走出这个陷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公信力是在一个事件接一个事件中被消耗的，也只能在一个事件接一个事件中找补回来。

期待渔沟中学下一份通报。

—The End—
作者：魏春亮，南京大学历史系本科，中文系研究生，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得主，《南方都市报》前记者，参与翻译《哈佛非虚构写作课：怎样讲好一个故事》，作品发表于《萌芽》《青年文学》《南方人物周刊》等刊物。现主理公众号“亮见（ID：liangjian0624）”，写真诚的文字，做通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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