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坪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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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雨季，想念一段流逝的岁月，想念在远山工作时的人与事，想念大坪的雨。五月的一场太阳雨叫醒了由蚂蚁蜕变而成的板板虫，它们在雨中找不着来时的路，在接近地面的空中扇动沉重的翅膀乱舞，却不幸成了燕子们的美食，也引来了一群喜欢追赶飞虫的孩童。这景象意味着，身处一座山脉褶皱处的大坪便和往年一样将走进湿漉漉的雨季。生活在大坪的人们也就开始他们用雨伞和塑料雨衣遮盖的日子，他们知道如何度过一个漫长的雨季，所以一到春季结束的时候就基本把田地、村寨、水沟、房前屋后的防雨工作做完，同时也把秋季才能播种的种子储存在干燥的箱子、袋子或筒子里，以防发霉、发芽。我一直弄不明白大坪的雨为何下得如此漫无边际，可从五月下到八月，有时可连续一个月一天不停地下过去，所以毛雨、小雨、中雨、大雨在整个雨季里综合地存在。所以一到雨季，看似生活节奏缓慢的人们因雨季而繁忙起来，当然他们早已掌握了一套应对雨天的生活本领。刚到大坪工作的我就因雨而惶恐不安起来，不知怎么过好雨季。你看赶集天，摩肩接踵的人流在雨伞和红绿油布下攒动，即便熟人相见，也只是“你也来赶街了？这场雨大了”就匆匆走开，一条街也是十分急促，开始也快收场也快。如果遇上雷电交加、急风暴雨、乌云遮天的时候，更让人焦急、恐慌，害怕的是远山那边的一道刺眼的寒光带来的震耳巨响，似乎天要塌翻下来。要是夜晚，闪电会把供电击断，全镇的人混在黑暗中，仿佛生活在一座孤岛上，无以援助。一时间，多少人家的窗户里亮起了微黄的烛光来，在雨的雾气中显得多么的遥远和孤寂。不过一个个村庄都已经习惯了，谁会去埋怨一个雨季的是非和大小。别说雨天，很多时候，人只能在大自然真实的表情里本能地生活。也许是地理环境的特殊分布，抑或是森林的宽广，造就了大坪雨的无休无止，隔壁乡镇各个地方的雨就没那么缠绵，顶多下两天或忽的一阵便停顿了下来。大坪，雨多早已是事实，而我时常没有注意雨从哪儿飘来，只见无数的雨柱哗啦啦一阵一阵落到树头、房顶、路面和行人身上，满山遍野都被雨覆盖了，没有“局部下雨”的可能，而且整个视野一片灰蒙。山洪暴发也是平常的事，平时里显得很温柔的小溪流会凶猛无比，让你突然间刮目相看。有一年的七月里发生的一次洪灾让我终身难忘，那时我因县上通知去开会，在雨中乘坐前往县城的班车，当车子开到离乡政府一公里的小冲沟时，陷在水里熄火抛锚，那里没有排水的涵洞，长期被过往的车流压成了坑，从山坡上流下的洪水越来越大。我发现势头不妙，立即从车窗跳出去，而车里的很多人还不想逃离，恐怕别人占了他们的位子或水沾湿了鞋裤。司机发现不妙，大声叫车里的人跳离车，当全车人跳出车窗的时候，水已经冲进车窗里去。雨越下越暴，一二十个人站在水边观看车被水冲击，不到十分钟，车被凶猛的洪水掀到公路下面去，冲到十几米远，司机在焦急无奈中叹息。不到半小时，原先还能通车的路面被水冲成数米深沟了，一拨人被洪水挡在一边进退两难，所幸乡长带领一批人来，用木板搭桥救了我们回去。
雨多了，有时会影响人的情绪，灰暗的心情难以明亮起来，就像一座山头被蒙蒙细雨笼罩，不知道阳光在哪里，尤其被什么事纠结着内心的时候，雨更是扮演帮凶，困住一个人无法走出阴暗。在大坪生活期间，也许是年轻，我有过很多不如意的时候，常常看着无休止的雨发呆，想着自己的前程，想着何时才能实现丰满的理想，但很多期望就被雨一次又一次地浇灭，连味觉和睡眠也被雨夺走。如果你在思念一个不在身边的人，更是倒霉透顶，直教你感叹雨季何时了。时间一长，雨就变成了一个人的世界，一切所思所想得从雨中开始。故没有绝对的坏，雨也因为心情而美丽的时候，到底是情景生情还是心情生情景，飘飘洒洒而来的雨打在不同的东西上，发出的声响也各有奇妙。和往常一样，扶着栏杆看着雨丝垂落，落在一个被主人扔掉的破旧铁盆上，发出的声音是带有金属味的“叮叮咚咚”。落进水坑里的雨滴和屋檐水落在水泥地上所产生的声音有着截然的不同，仿佛是一场自然的交响乐。夏季，我窗前长着一片玉米，密度很高，是传统的本地种，所以管不住的旺，直接伸到我的走栏上来，雨打到玉米林里，玉米叶上跳荡的雨滴必定发出“嘀嘀哒哒”、“噼噼啪啪”的声音，一响就是一天、一夜、一月。除声响外，还有景象，下雨产生的景象往往是喜人的，只要心情好，大坪的雨没有一天不制造美景。看天、看山、看水、看树、看花伞、看溪流、看池塘、看花草……雨中情景各异。如果是狂风暴雨，远山上的树一时东倒西歪，或舞或笑或哭，人家房顶上的木板或布料什么挡雨之类东西被风吹走，在雨中飞扬，也算一景。一个披着蓑衣赶鸭群的老翁在田埂上行走，也是雨中一景。平常安静的池塘也因雨变成躁动不安起来，一湖面全是水花，分不清鱼儿打滚还是雨打湖面了。
我把学校到街道上的路称为伞路，因为一到雨季，撑着雨伞上学的学生挤满了整条路，若从高处望去，看不到学生的脸，只有无数移动的雨伞向学校大门涌来。学生脚下的路也变成水路，雨水凭着坡度直冲到街道上去，学生们不怕弄湿他们的鞋和裤，在雨中上学变成一件开心的事，一条伞路就在他们银铃般的笑声中延伸。从屋檐伸到电杆的电线，也是雨水玩耍杂技的地方，一滴一滴的水珠排成队，发出晶莹的光往低处游走，富有规律地消失在看不到尽头的世界。
看惯了雨，也听惯了雨声，人的心情一时转不过来，如突遇晴天，所有的东西都好像静止了，没有雨的内容充实生活空间，人间似乎少了几许生机。大坪本来就是一块僻静的地方，独处深山一隅，没有雨也就缺乏热闹。一个人的世界怎能缺少雨味，窗外雨声，室内音乐，或读书或写字或思考，我喜欢在雨声中入睡，喜欢在雨声中阅读，也喜欢在雨声中怀想。
大坪的雨啊，绵长，绵长......
那时雨季，岁月青葱，二十几年时光如箭，大坪的雨已随岁月走远，只好在内心处想象着现在的雨还会像当年那样热热烈烈，飘飘洒洒，那些溪流也因雨水而威猛发达，那些野草树木庄稼还依然在雨水中青翠欲滴。而我寄身的城市不再是山野的那幅清丽，雨季缺少了意境，在流变的日子里，再也感觉不到更多关于雨的韵律和生动来，只能在绵长记忆里想念着大坪雨的美丽与飘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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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自   牧

责编：许生菲

审核：李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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