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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孩”政策一周年,我们面临的人口与生育困境

人大新闻系 RUC新闻坊 2022-06-17










今年2月,2021年全国人口数据出炉,全国出生人口1062万人,人口净增长仅48万人。很多人都产生了这样的焦虑:“明年会不会就负增长了?”


自2016年“全面二孩”政策实施,我国计划生育制度驶入新的轨道,生育政策的开放也始终有序进行。2021年5月31日,“三孩”政策正式出台;今年5月1日,广东省取消了生育登记审批,事实上允许当地家庭生育多孩。


然而,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全国人口出生率虽在2016年短暂攀升,很快又开始连续下滑,“三孩”政策出台后也未回升,到2021年,已从2016年的13.57‰降到7.52‰


3月以来,各省市区2021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陆续发布。出生人口、人口自然增长率等人口指标成为关注焦点。“三孩”政策实行一周年,我们的社会面临着怎样的人口与生育困境?每一个家庭、每一对夫妻、每一位选择生育孩子的女性,她/他们又承受了哪些生育压力?

 

  生育困境:

现实打败理想,出生人口跌势汹汹


根据2021年最新人口数据,已有至少11省市区人口自然负增长。黑龙江、辽宁、吉林三省依旧是人口增长“洼地”,江苏省人口自然增长率首次转负。

生率跌势汹汹的当下,广东是唯一出生人口数量破百万的省份,并以4.52‰的人口自然增长率位列全国第四。与全国人口自然增长率走势相似,广东省的人口自然增长率在2017年后开始连续下滑,前两年仍稳定在8‰以上,到2020年因疫情急剧下滑至5.58‰,目前维持在4‰以上。
不过,大多数省份“学不来”广东省减缓人口下滑趋势的“诀窍”。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专家接受中新财经采访时分析,广东是改革开放以来主要的人口流入地,也是人口结构相对年轻的省份,这些流入广东打工的年轻人陆续到了结婚生育的年纪,所以全省出生人口较多。[1]
疫情原因影响,各省份出生人口均在2020年出现大幅下滑,其中山东、河南两省的出生人口数跌破百万。突然出现的“黑天鹅”加剧了我国生育困境,疫情好转后,2021年各省份出生人口降速有所放缓,跌势却不可挽回。
敲响警钟的是,传统人口大省也陷入生育乏力状态。与2016年相比,2021年出生人口降幅最大的10个省份中,山东、湖南、河南、湖北等人口大省赫然在列。

曾在2016年受“二孩”政策刺激,人口出生率一度攀升至17.89‰的山东省也“生不动了”。五年来,山东省出生人口降幅达58%,2021年人口自然增长率仅有0.02‰,明年可能成为人口自然负增长的省份之一。人口大省山东陷入生育乏力,是人们原以为会引来生育浪潮的“全面二孩”政策不及预期的一个缩影。
但数据告诉我们,人们并非真的“不想生”,反而认为生育“二孩”才是理想状态。张丽萍、王广州等人的《2021年中国城乡居民生育意愿和生育行为调查报告》显示,2017年以来,18-49岁育龄妇女的理想子女数虽然逐渐降低,但大部分女性仍希望可以拥有2个孩子。2021年,理想子女数为“二孩”的育龄妇女占比达76.72%。[2]
更细微的变动在于,整个社会的生育观念出现分化。一方面,将“丁克”奉为理想状态的女性越来越多,最近十年间,理想子女数为“0孩”的育龄妇女占比从0.43%增加到1.51%;另一方面,希望生育“三孩”的女性也逐年增加,占比从2011年的3.21%增长到2021年的7.62%。
在此背景下,尊重“丁克”女性的选择、为愿意生育多孩的女性提供充分社会支持,都是当下解决生育困境避不开的课题。

与此同时,理想与现实之间存在巨大的鸿沟。在现实世界,已生育群体的再生育计划展现出人们的退缩、迟疑,76.62%的育龄已生育人群选择“肯定不要了”。真正有计划生“二孩”的育龄妇女属于“少数人”,她们在70后、80后、90后女性中占比分别为0.88%、6.44%和16.83%。这一差异主要是因为对年轻女性来说,再生育带来的生理健康成本相对更低。
同样的道理,女性再生育付出的成本高于男性,她们的再生育意愿也普遍低于男性。从已生育人群中选择“肯定不要了”的男女占比差异来看,拒绝再生育的70后、80后、90后女性分别比男性多4.32个百分点、19.29个百分点和13.91个百分点。两性间生育成本、生育意愿差异显著,女性生育成本居高不下也是生育乏力的原因之一。


生育成本测算:

0-17岁平均养育成本近50万


低生育意愿与高生育成本脱不开干系,“生得起,养不起”似乎成为许多育龄夫妇的共识。如果把“生育成本”拆分成“生的成本”和“育的成本”,会发现,其中“育的成本”占了大头,“生的成本”仅占很小一部分。
根据梁建章、任泽平等人发布的《中国生育报告2022》(以下简称《报告》),“生的成本”一是怀孕期间的成本,包括办卡建档、营养品、产前检查费用以及备孕用品,估算平均支出为1万元左右。二是分娩和坐月子费用,包括住院费用、顺产或剖腹产费用,以及部分产妇采用无痛分娩,估算平均支出为1.5万元。
“育的成本”构成较为复杂。有学者将养育成本划分为三个部分,包括抚养孩子的直接成本、间接成本(时间成本、机会成本)和非物质成本(心理成本,父母对于抚养孩子这一事务的态度、烦恼与否)[3]。
《报告》采用预算分析法,根据孩子各年龄阶段的消费支出和2019年全国消费数据,估算出在中国抚养一个孩子到刚刚年满18岁的平均养育成本为48.5万元。
由于生育成本测算复杂,不同方法结果波动较大,RUC新闻坊在此介绍多个实证研究的测算结果以供读者参考。一项基于西安市近千个“一孩”家庭的调查数据估算,得出2019年家庭平均直接养育成本为47199元[4]。按这个结果粗略计算,0-17周岁儿童的平均养育成本为近85万元。
另一项根据随机抽样调查数据、媒体公布数据进行分类加总估算的研究,针对二孩养育成本做了测算,提出2015年广州、重庆和武汉三地生育“二孩”的基本成本均超过70万元[5]。不过,也有研究根据2014年中国家庭追踪调查数据测算得出,0-17周岁儿童所需直接经济成本仅为19.10万元[6]。

再看细分群体的情况。《报告》假设人均消费支出/全国平均消费水平=养育成本/全国平均养育水平,那么可以分城乡、省份、收入来看养育成本。
经测算,城镇孩子的养育成本约63万元,农村孩子的养育成本近30万元。上海是平均养育成本最高的省份,达102.6万元;西藏最低,为29.3万元。从收入水平来看,占总人口六成的中等收入家庭的平均养育成本约为39.5万元。

《报告》数据显示,全球来看,澳大利亚的抚养成本仅相当于人均GDP的2.08倍,中国的抚养成本相当于人均GDP的6.9倍,而韩国抚养成本相当于人均GDP的7.79倍。现在韩国的人口出生率全世界最低,2020年出生率仅有0.84‰。
除了直接费用外,生育成本还包括间接成本,即隐性的时间成本和机会成本。产后哺乳、家务劳动、照料、购物、辅导孩子做作业等都是需要付出的时间成本。受社会文化观念影响,女性又被外界赋予了绝大部分养育后代的责任。
就机会成本而言,女性普遍遭受生育带来的对自身职业发展的负面影响,即“生育惩罚”。根据法国一家家庭友好型企业内部数据分析显示,女性在生育小孩后,总体基本收入水平减少了10%,奖金收入减少了近40%,同时晋升成为管理者的可能性也大幅降低[7]。
此外,在生理成本方面,相比于男性付出精子,女性需要承受巨大的生理代价,包括妊娠早期孕反,妊娠中期背痛,生产的疼痛和风险,妊娠纹,剖腹产后疤痕,产后恶露,产后抑郁症风险等等。


生育解困的“近忧与远虑”:

直接补贴vs社会化育儿


生育问题从来不仅仅是个人和家庭的私事。乃至有经济学观点将儿童看作一种(准)公共物品,认为儿童养育的最终成果由国家和社会共享,孩子的养育成本也理应由国家和社会进行分担[8]
出生率究竟如何提高?经合组织(OECD)研究发现,育儿成本低和0-3岁入托率高,是与高生育率最为相关的两个因素。可以说,生育解困的“近忧”是降低育儿经济成本,“远虑”则是提升社会化育儿水平,减轻父母育儿的时间和机会成本。
目前,国家对直接养育成本的分担主要表现为现金补贴及税收减免。地方政策更多地从现实细微之处着手分担生育成本,对生育二孩、三孩的家庭,除了有现金奖励外,还发放购房补贴、用人单位补贴以及提供婚育消费贷支持。

从更长远的视野来看,提高社会化育儿水平比直接补贴的效益更高。国家有义务确保儿童获得资源和机会的平等,也有责任提供日托、医疗保健等服务从而为家庭减轻养育孩子的负担[9]。然而,目前在中国,3岁以下的托育服务严重缺乏。
截至2021年6月30日,在国家卫健委全国托育机构备案系统里,只有4000多家机构通过了备案。各地的托育机构中,也是以民营单位为主,普惠性的托育机构数量极为有限。
而据研究人员预测,即便因出生人口下降,托育机构需求的数量将呈现递减趋势,全国托育机构需求在2025年也将达到8万余所[10]。
供给不足直接导致3岁前儿童入托儿所的比率较低。国家卫健委2021年公布的数据显示,目前我国0-3岁婴幼儿中,1/3有比较强烈的托育服务需求,但3岁以下婴幼儿入托率仅为5.5%左右[11]。相较于经合组织国家,超过三分之一的国家2~3岁婴幼儿入托率超过50%,当前我国的入托率远低于这个水平[12]
托育供给不足只是一方面,根据全国政协数据,2020年全国托育机构平均月收费为2699元/人,占家庭可支配收入的36%。由于普惠性托育服务不普及,托位价格较高,我国托育行业存在供给不足和托位低利用率共存的怪象。
举例来看,福建省非普惠性托育园收费高达4800-6800/月,利用率只有30%-40%[13]。截至2021年4月,河南省托位的实际利用率仅为51.23%,空置率达到48.77%,部分地市的托位空置率甚至达到77.89%[14]。

造成托育怪象的原因之一在于,九成以上的托育机构是民营单位,普遍面临前期投入多、运营成本高、投资回收周期长、抗风险能力弱等问题。国家发改委自2021年开始对托育机构每个托位补贴1万元的政策申报门槛较高,许多托育机构达不到申报要求,只能“望补贴而兴叹”[15]。疫情打击之下,民营托育机构的生存更加危难。

结语


在传统的中国社会,生养一个孩子更多是家庭的责任,年迈的祖辈被孙孩拴在家里,或是产下婴儿的母亲被要求“回归家庭”,个体的牺牲被鼓励、育儿成本在家庭内部默默消化
而在社会经济不断发展的当下,祖辈和父母自身的需求被看见、被珍视,曾经看似合理的生育成本变得难以承受。生育困境到底何解?尊重个体的需求,让社会为育儿承担起更多责任,或许是一条明朗的前路。

参考文献


[1]中国新闻社. 盘点31省份人口:广东最能生,东北继续负增长.http://www.chinanews.com.cn/cj/2022/05-18/9757108.shtml[2]张丽萍, 王广州, Zhang Liping, & Wang Guangzhou. 2021年中国城乡居民生育意愿和生育行为调查报告.[3]张友干,陈松宝.孩子成本——效益与生育观念[J].西安交通大学学报,1997(S1):84-89.[4]罗志华,吴瑞君,贾志科. 家庭养育成本对已育一孩夫妇生育意愿的影响——基于2019年西安市五城区调查数据的分析[J]. 人口与经济: 1-16.[5]王志章, 刘天元.生育“二孩”基本成本测算及社会分摊机制研究[J].人口学刊,2017(4):17-29.[6]马春华.中国家庭儿童养育成本及其政策意涵[J].妇女研究论丛,2018(5):70-84.[7] 廖敬仪 & 周涛.(2020).女性职业发展中的生育惩罚. 电子科技大学学报(01),139-154.[8] [9]贾志科,罗志华 & 张欣杰.(2021).我国家庭养育成本的研究述评与前景展望. 西北人口(05),115-126. doi:10.15884/j.cnki.issn.1007-0672.2021.05.010.[10][12]洪秀敏,陶鑫萌 & 李汉东.(2021).“全面二孩”政策下托育服务资源需求规模预测——基于对2020—2035年城乡0~3岁婴幼儿人口的估算. 学前教育研究(02),16-29. doi:10.13861/j.cnki.sece.2021.02.002.[11]中国青年报:0-3岁入托率不足6% 我的娃谁来带http://zqb.cyol.com/html/2021-07/30/nw.D110000zgqnb_20210730_5-03.htm[13]福建省人民政府发展研究中心课题组.关于加快提升福建省托育服务能力的思考及建议[J].发展研究,2021,38(S1):58-62.[14]陈宁,高卫星,陆薇,张原震.婴幼儿托育机构发展瓶颈、政策需求与治理取向——基于河南省2679个托育机构的调查[J].人口研究,2022,46(02):117-128.[15]人民政协报纸:全国政协“加快发展普惠托育服务体系”专题调研综述http://cppcc.china.com.cn/2022-04/11/content_78158467.htm




数据收集与分析:韩新伊 黄思琪

可视化:肖潇 王诗涵 刘奕婷

文案:张涵博 何京蔚

美编:刘奕婷

头图来源于《亲爱的小孩》官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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