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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钩沉 ▎纪录片《木心:归来的的局外人》之二

来源:凤凰文化 吟诗立卷 2021-02-06






《归来的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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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鸿:


文革对文学作品的毁灭是一场“屠杀”


时间:2015年12月04日   

地点:北京   

讲述:巫鸿   

采访:杜鑫茂



    上世纪80年代,我在哈佛大学攻读美术史和人类学,当时也有很多艺术家从中国去美国,不少人在纽约。因为我,美术史的兴趣,就认识了一些这些艺术家,特别是陈丹青,通过他我认识了木心。那是1984年,陈丹青跟我说有一位奇人,从上海过来纽约。他画的画非常有意思,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说愿不愿意看一看。我当时很有兴趣,所以看了一些作品,也见到木心,所以非常觉得觉得人是一个奇人。他非常与众不同,很难想象他是中国来,而且经过这么多沉浮,但他表现得他非常超然,而且很有一种国际化的味道。但实际上他没有在国外住过,所以他是超越时空的一个人。我还是先看他的画,因为当时他的文学作品发表的还不多。



木心来自文艺复兴


    我觉得木心的作品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特点,就是他虽然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和别人一样拥有具体的生活经验,但我们在他的作品里面,很少直接看到直接的描述。他自己设想成一个超越时空的人,一会儿到古罗马,一会儿可以到中东,一会儿和伯拉图谈话。他是这么一个天马行空,超然的人物。他把自己放在宇宙时空里,一种跨越文化、跨越国界的境界里。于是也就造成了一种隐身,他到底的来龙去脉是怎么样,其实我们不太知道。他的画也不签字,不写年代,所以现在研究起来,也不太知道他具体的创作时间。他把自己放在一个更广大的模糊的艺术里,而他真实的存在有时候看不见了。这是非常有趣味的做法——,不是藏起来,而是把他转化成一种艺术。所以这时候我用“隐身”来归结他的创作。


    木心说他在美国的艺术上有自己的地位。我认为不是指哪本书里写了他得了什么奖,而是观众在欣赏他作品之后的惊叹和认可。


    在美国,人们主要通过木心的画来认识木心,在华语圈则主要通过他的文学作品来了解他。这非常错位,但也是一个现实情况,我觉得历史充满了偶然,因为木心就是这样被介绍出去了。他的文字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很难翻译,不能说他的文字佶屈聱牙,但是不是通俗易懂的故事。但可能将来能把他这种文学上的造诣,在翻译上体现出来。但国外是不是有像国内的这种读者群,我怀疑这种可能性。反而将他的艺术介绍到国内是相对容易,因为艺术是比较直观。


    木心不是前卫式艺术家,他很古典,像文艺复兴。他不是故意要模仿哪个人,也不是把自己想成是某个派别。他的绘画有点像他的文学,就是他在脑子里把很多东西都融合起来,没有历史、中西的沟壑,然后揉在一起它自然就发生了,有点像作诗的感觉。



文革对文学作品的毁灭是一场"屠杀"


    对任何的书的毁坏,还有对于作品的毁坏,其实我觉得有时候比毁坏人的生命更加深刻,因为这些知识书籍绘画,它是人的精神的结晶。把这些东西毁坏了,那等于把人最纯洁的,最结晶的东西从历史上抹杀掉。所以用"屠杀"这个词肯定不是过分的。


    木心生前写过一篇文章《木心:一个没有乡愿的流亡者》,写那篇文章的时候也是对自己发问。因为我是一个美术史家,所以在研究艺术家的时候,很自然地要把他们放在历史里去解释他们的作品,这对我来说是一个专业上的方法论。但是在研究木心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问题,就是这个被研究的这个艺术家是你朋友,而他自己拒绝被这样分析,那作为历史学家你是不应该强加于人的。


    当他把自己都转化为一个非历史性存在的时候,这便是他的一个艺术和文学的目的——,我们必须承认这种目的。所当时我用的方法就不是把木心放在某个年代,去研究他的作品,而是要懂谁是木心,他想做什么。但是现在木心已经是一个古人了,我觉得这两种方法都可以采用。一是我们还是要问:木心是谁?他的艺术有什么特殊性?他到底想做什么?但另一方面,他已经属于历史,我们现在肯定会把他放在历史里研究。


    木心不把自己看成一个过去的一部分,不把自己看做“废墟”。因为“废墟”总是一个过去的东西,有时间的痕迹。他是这个与时俱在的一个人,他是不是属于过去,他肯定属于现在,他也说他也可能属于将来,所以他是把自己看成一个和时间一起流动的人。



木心对故乡没有情感和期盼


    我用“没有乡愿的流亡者”去形容木心,其实是故意的跳出一般的意思。他首先是一个流浪者,甚至原来在国内是。他好像没有根的一个人,他不断的在走。"没有乡愿"就是没有对故乡的情感和期盼,或者就是不谈。他是一个超出绝对意义的流浪者,他流浪变成他的艺术,变成一种生活状态。


    如果我们把中国,或者大陆的文学圈定位为一个局的话,木心应该算是局外人。即便是在美国的文学圈,他也是局外的,是绝对的局外,就是对于所有的文化或者国界来说,他都是局外的。但他同时又在更大的局里,一个人类文化,艺术的局内。他是在一个更高层意义的局内,但是在低层他就很安于局外的角色。这种局外的角色绝对是他自己的选择。他的人生经历很难和他的作品联系上,他在写天马行空的东西。这是他一种选择——,选择做一个局外的艺术家。其实真正艺术家永远是局外的,卷进去圈子的成不了艺术家。


    我觉得随着木心的这种"归来",他会慢慢的在更大程度上被理解。有时候要承认一个很特殊的人的精神价值,艺术价值,不一定从派别的角度去考虑,他的光芒他的语言就是财富。木心不会变成一个流派——,既不必要,他也不想那样做。所以我们要承认他的价值,以及在世界艺术史上的存在。







牛龙菲:


木心的遗憾也是世上所有天才的遗憾


时间:2015年11月13日   

地点:乌镇   

讲述:牛龙菲   

采访:何可人



    因缘和合,曾经的文学“局外人”——木心,如今"回归"了。


    其中最重要的因缘,就是木心有陈丹青这个学生。尊师爱道,在中国有久远的传统,可惜如今古风不再。现在学生对老师全心全意的爱戴、敬仰、推崇、宣传,已经少见,但还有这样的人和事。比如朱天文对她的老师胡兰成,叶嘉莹对她的老师顾随。陈丹青对他的老师木心。


    一个天才,要由另外一个天才来认识。木心这个天才要陈丹青这个天才认识;顾随这个天才要叶嘉莹这个天才认识;胡兰成这个天才要朱天文这个天才认识。一般人见了胡兰成可能唯恐避之不及;一般人见了顾随可能会认为不过是一个旧式的、没有什么值得学习的老夫子;一般人见了木心可能会觉得不过就是一个上海老克拉,但是陈丹青独具慧眼,他不遗余力的宣传木心,这是最关键的因缘。


    几十年来,叶嘉莹先生一直保存着听顾随先生讲课的笔记,不管如何颠沛流离。她说什么东西都可以丢,房子可以丢,家具衣服都可以丢,但这本笔记不能丢,丢了就永远找不回来。一直到前几年回国的时候,叶嘉莹先生才把这份笔记交给了顾随的后人,由顾随后人出版。陈丹青先生也一样,把几本听木心讲课的笔记一直保存在身边,最后发表出版。


    有叶嘉莹先生对顾随先生几十年的师生情谊,和对老师笔记的珍重,顾随文学的造诣、诗学的造诣,才慢慢被我们知道。同样,木心先生能被世人知道,陈丹青先生起了很大的作用,可以说是功德无量,当然不能忘记,这里还有陈向宏先生的远见卓识、魄力才干。


    司马迁《史记》说,经典名著,要“藏之名山,副在京师,俟后世圣人君子”。“名山”过去一般理解为“深山老林”。其实,并非如此。“名山”是指有一定人文内涵的文庙或佛寺的藏经阁这种地方。


    “副在京师”,是要在一个文化中心保留文脉。这是经典名著能被后人接受的重要前提。如果木心这些东西都丢了,那他能不能"回归"、能不能被接受、尴尬不尴尬的种种问题都将不复存在。所幸,有陈向宏和陈丹青,木心这些东西还都还在这里。


    天才一定要有自己的知己,有了这样的知己,任凭世事如何变换,任凭局势如何险恶,都还会有一线生机。如果没有知己,天才的光芒就会被遮掩,天才的成就也可能会被后世慢慢遗忘。历史上这样被遗忘的天才一定还有许多!我相信除了我们现在知道的老子、柏拉图等等,恐怕还会有一些被历史帷幕淹没的天才。这些天才,由于因缘不能和合,不被我们知道,不被我们了解。


    知音难得。木心的遗憾恐怕是世界上所有天才的遗憾,所有的天才都缺少知音。我们现在不大讲天才,一般都是讲群体、群众,说是"要有群众观点"。木心说:"群众没有观点"。只有天才才能了解天才,一个天才需要另外一个天才把他推举出来。


    我力图成为木心先生的知音,但是每个人都有才情、学识、阅历、修养的局限。能不能真正成为木心的知音,不由我说了算,也不由我的愿望来决定,要看我的努力,看我的造化,看我的禀赋,能不能到那一步。如果能到那一步,也许会是木心的知音。


    多数人比较欣赏木心的文采章华。木心的遣词造句,的确非常巧妙。但木心自己则说:"别人煽情,我煽智。"木心的哲思智慧,比较难以理解。我对此,格外关注。木心是哲性的诗人,也是诗性的哲人。《诗经演》,就有许多木心式的哲言。


    木心《诗经演》说:“大哲无侣”。伟大的哲人,没有友朋,没有行侣。木心不但断言“大哲无侣”,而且放言“始作俑者,乐其无后。” “乐其无后”,比“大哲无侣”更狠。


    木心很推崇老子,他说老子是世界第一大智者,像老子这个品级的哲人很难有知己的友朋、行侣。甚至可以说在很长的历史时期中,一直没有知音。木心,算是老子某一个方面的知音。



“大哲无侣”,木心的尴尬也在于此。


    不过,木心还有另一句话:"徯我后兮,后来其苏。""苏",就是"复苏"。他期待着后世有一个文艺复兴。


    这句话不要理解为木心会有很多很多的粉丝和知己。也许,几十年以后,几百年以后,甚至几千年以后,陆续会有那么一个一个的知己出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可能会有那么几个木心的知音出来。未可预料,上帝会给我们多少个木心的知音?也不知道上帝会给我们什么品级的木心知音?一切都在未可预料之中。



我欣赏木心的,有两个方面。


    第一,是他的美文。他对汉语之美的发掘,可以说到了很高的境地。胡兰成的也是美文,但是胡兰成的美文跟木心的美文不一样。胡兰成更有人间气,而木心更有贵族气、仙气。


    第二,木心有一个很重要的品质,我很欣赏:他不声张,默默地逐渐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我在《热读木心——微型文艺复兴》那篇文章里说:他是植物性的。他不是动物性的,他不是像狮子一样的咆哮,他不是这样。他是植物性的生长,慢慢长,慢慢长,最后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陈巨源:


国外对木心的好评缘于宣传炒作


时间:2015年11月19日   

地点:乌镇   

讲述:陈巨源   

采访:杜鑫茂



    我是1963年左右认识木心的,那时候文革还没开始。应该说,在木心生前跟他保持联系时间最长的只剩我了。


    在我认识木心之前,王元鼎跟木心都是上海美术设计公司的非正式职工。他们每天到公司拿稿子,然后回去画,算计件工资。他们两个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穿着打扮都很洋派。因为我跟王元鼎是画画的朋友,他就把木心介绍给我认识。他说:"介绍你认识一个我很崇拜的高人,叫孙牧心。"


    要见木心不是很容易的,我们就在上海新亚大酒店请他吃饭。在饭局上,木心侃侃而谈,引经据典,饭局上的人都对他十分佩服。我就这样跟木心结识了,之后他经常到我家里来聊天,有时候也一起到别的朋友家里聚会,听他讲古今中外的奇闻异事,讲林风眠的故事。


    文革时因为木心被定为"五类分子",大家跟他来往都不是很自由,有要很多避讳。那时候我们大多是研究艺术的,所以跟木心在一起时一般讨论艺术。文革期间话不能乱讲,如果几个人在小房间里讲不三不四的话,很容易就被揪出来,相互之前出卖的情况是常有的。所以谈艺术,喝酒就没有问题。我们一般都听木心讲,就像他的学生一样。


    他的绘画技法说穿了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把油墨涂在纸上,用另一块东西粘上去然后拉下来,就完成了。但是要控制它像山水就有一定的技巧。我以前也会做,但没有他做的好。


    木心之所以会变"局外人",就是因为他长期被定为"五类分子",无法正常生活。他跟外界接触很少,所以他想的东西跟写的东西都是跟别人不一样,他看的都是国外的,古代的,而不是大家熟悉的本土文化。最终造成他的这种"局外人"的身份。这种"局外"的身份从他的作品就可以看出来。能够归类到特定文学艺术类别的就是"局内人",没办法归类的就是"局外的"。木心虽然作为"局外人",但他的作品依然能打动人,这就是他的特别之处。


    木心在出国前夕,我们还经常在他家里一起喝酒,我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但是他的单位《美化生活》杂志社在他走了以后才知道。木心到美国以后我们就没有联系了。


    2007年,我在报纸上看到乌镇旅游公司的一个报道,说当地很多文化名人,有茅盾也有木心,我才得知木心回来了。于是,我立刻写信给乌镇旅游公司,他们很快就跟我取得联系,安排我到乌镇来见木心。我们来的那天,木心家里做了很多菜。我们一起吃饭,回忆了很多往事。他感叹说我们都老了,我那时候68岁,他说他已经80多岁了。


     之后我跟木心就一直有电话联系,他说住在乌镇朋友来往不方便,希望我在上海给他找一个居所。我跟他说,“你在这里有一个这么大的房子,要在上海找这么大的房子很困难。”这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木心逝世几年了,很多报刊每年会发纪念文章,但是在文学界里很多人对木心不了解,很难评价他。很多人觉得很木心很神秘,但为什么国外对他评价那么高,国内一点声音都没有,其实都是因为宣传的,都是炒作,要先让大众熟悉。尤其散文是很难评价的,假如是一个著名作家写的东西,大家肯定都当做宝贝来看。


    如今,随着木心回到中国,他的书也在陆续出版。木心"回归"到国人的视野当中,不过年纪大的读者还是不太能接受他的作品,因为他的作品跟一般的当代文学不一样,看不太懂。但反而有很多年轻人对木心产生浓厚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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