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祖芳:母亲上学那点事
作者:王祖芳
我的母亲生于1938年,今年87虚岁。经历过旧社会的老人,对食物的回忆占据了生活的很大部分,除外便是上学的事儿,亦如烙印刻在母亲记忆的深处。
幸运入学
母亲的祖上略有薄产,且家里有父母和三个兄长的辛勤劳作,不至于穷困潦倒,吃穿问题基本能解决。但身为女孩子,读书就是天方夜谭了,何况兄长们都未曾上学。
直到新中国成立两年后,大队农会主任说:“整个大队,我看就是罗海林(我大舅名)的妹子看起来不错,我一定要让她去读书。”这句话改变了母亲的命运。外婆无条件支持我母亲上学有原因:孩子的体质太弱了。那时候,家家户户吃的米粉面粉的出产处都是石磨,而外婆家磨粉这事是母亲和大舅妈两个人的任务。每次磨完粉,我母亲都会感觉天旋地转,不吃不喝,昏睡大半天。外婆怜惜家中独女,说既然有机会读书,就让这孩子去读书吧。
到底给不给我母亲上学,不是外婆一人说了算。全家七口人,当时小舅舅还没有多少话语权,我母亲更不能表态,大舅妈已过门,投了关键的一票,最后结果是赞成票和反对票为三比二。所以说母亲相较于其他女孩子算幸运了,幸好成长在新社会,幸好有农保主任的力荐和家人最终的支持。当然后续能读下去,离不开母亲自身的努力。
1952年,过完年,母亲终于跨进了校园。那时,我母亲已经是15虚岁。
如饥似渴
那时候像我母亲这个年龄才上学的不是个例,新中国刚成立,百废待兴,百姓的思想也逐步解放,母亲的同学中甚至有已结婚生子的妇女。上学后,我母亲格外勤奋,不久就脱颖而出。班级是复式班,读一年级时老师就安排我母亲教同在一个班里的半年级同学了。再后来,还得帮老师批自己班的家庭作业。当选大队委后,还是学校的图书管理员,身兼多职。
学校里的事务多,作业就得带回家做。外公有意见了,不准晚上做作业,不准点灯,说一天到晚在学校里,还要回家耗油?我母亲只能趁着家人到邻居家串门时偷偷摸摸做着作业。从邻居家出来到外婆家的路上有块石板,人踩上去会发出“窟窿”的一声。母亲发现这个规律后,听到石板响就吹灭油灯假装睡觉。
尽管母亲的成绩一路领先,外公还是以家里没人割牛草为借口让我母亲辍学了。谁知引来全校七位老师连跑一个星期进行家访,外公迫于压力勉强答应,同时外公提出了条件:农忙时,我母亲要跟着牛尾巴割草。每年要缺课,母亲每年还是第一名。三年级第二学期,做黄梅时缺课高达42天,回校后第一天就有数学考试,母亲只考到42分。班主任老师都有些担心了:你这孩子,要留级咯。母亲恁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在期末考试中再中榜首,没给别人打破纪录的机会。
其实,外公并不是冷酷无情的人,当时的所作所为纯粹是生活所逼。从四年级起,每家每户进入互助组,外公养的牛成公家的了,我母亲终于不要跟着耕牛割草,这才从琐碎的劳动中解脱出来,得以一心一意地念书。
从上学起,母亲一度是村上人心目中的“秀才”,常有人找上门来帮忙写信。那时候念书的人实在是太少了!邻村有个叫罗广庆的大队干部,其弟在外参军,有时是他母亲找我母亲帮忙写信,有时是他弟媳妇找我母亲帮忙写信。之后,他们送了丝线表示感谢。这一大卷闪闪发光的蚕丝线,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我家的衣柜里收藏着。
三只书包
母亲在小学里一直没有书包。外婆用一块黑底方格布折叠成一个包袱,在一个布角处缝了一枚细铜钱,别在用布缝的一个扣子里,这就是母亲的第一只书包。每次听着母亲的叙述,我就仿佛看到了这样一个画面:一个小媳妇手挎布包袱,走在回娘家的村间小道上。这样想着,我忍不住想笑,又很心疼我母亲的遭遇和外婆的无奈。
我母亲小学快毕业时,外婆买了一块枣红色棉布。我妈自己做了一只书包,特别珍惜,视若宝贝,在书包上面用白色和绿色碎布做了一只小白兔吃青菜的图案。
读初中时,随着学习用品的增加,做的这只书包嫌小了,母亲便想方设法买了一只大的书包。母亲读书十年,只买过这一只书包,质地为蓝布,上面三根白筋和一颗白色五角星,花了三块钱。那时候母亲就读的上沛中学食堂不给通学生(走读生)提供午餐,母亲和许多通学生需要自行解决中饭问题。外婆每天给我母亲一角钱买中饭。一碗盖浇面要一角钱,而五分钱即可买一斤菱角,吃得滚饱。我母亲省吃俭用存到了三元钱,才买到心心念念的书包。
可当我母亲把买的这第一只新书包拿回家时,一下子刺激了外公的眼睛,外公举起棍子就要打,认为我妈花钱太大手大脚了。多亏外婆护住了我母亲,我母亲才躲过一顿打。
纸笔珍贵
1954年清匪反霸运动中,大队里对所有地主进行盘查,要求地主交代自己的事情,记录者就是我的母亲。大队干部要求母亲把地主讲的每一句话记全,不能有遗漏。那时候纸真是金贵,大队里都没有纸,记录用的是我母亲的本子,记完后要撕走记录的那几页,母亲心痛啊。
母亲知道本子对于自己有多重要!她至今都没有忘记,有几次实在没有本子可以写了,连纸都找不到一张,最后借邻村练庄村人毛同学的纸做了作业,等老师批完后,把上面的笔迹擦干净后再还给那位同学。铅笔写的字擦起来容易,而老师批的红墨水印迹得费力反复地擦,力道要掌握得好。母亲对那位同学铭感五内,至今还记得那位同学的名字,还记得她家兄弟姐妹有四人,家里很重视读书。
那时候大家都用铅笔写字,钢笔属于稀罕物。大舅在一次参加扫盲时却捡到一支钢笔,福佑牌,太稀奇了,给母亲用了一整个小学,直到笔头已经像铁锹,还仍然在用。小学毕业时,高一届的同学送给母亲一支解放牌钢笔,情义深重。
初中时,母亲才拥有第一个笔盒。而读到南渡高中时,这个笔盒连着所有的笔被盗,令母亲懊恼了很久,难以释怀。现在想来,这只笔盒当时一定是到了更需要的人手上了。
寄宿学校
刚进入上沛中学读初中时,学校规定十里外可以住宿,十里路内不能住宿。我母亲只能当通学生。每天早上听鸡叫起身,走到镇上时天还没亮,校门自然也没开,母亲总是躲在学校旁边的两个长长的草堆的夹缝里。“秘密基地”可不敢告诉别人,听到轮船开走了,母亲再从草垛中出来。
一个女孩子单独走七八里地夜路的恐惧不言而喻,母亲非常羡慕别的同学有同伴,不像她,整个村子里就她一个人在读中学。多亏家里的狗非常通人性,有时候把我母亲送到街口回头,有时在草堆里一直陪着,母亲去学校它才回家。
学校里有农场在镇南,轮到去农场干活的那天,劳动结束后再回到集镇北边的家,几乎是半夜了。那些超乎寻常的辛苦直接摧残了母亲的身体,身体机能出现了紊乱。
有一次母亲做完主课作业实在撑不住了,就没做历史作业,第二天被历史老师批评了。母亲赌气一天没上学。学校很负责任,派教导主任来家访,心直口快且护犊心切的大舅妈一边说明情况,一边责怪学校制度的不近情理。教导主任立即答应可以住宿。第二天,母亲就寄宿在学校了,免除了每天来回奔波的艰辛,顿时感觉幸福得很。
此后,母亲上学的困难越来越少,一路向好……
母亲看到我们现在同学之间时有往来,常常赞叹,他们读高中时同学之间像敌人,盛粥时一旦溢出碗口,就得受罚,一个星期不得添第二次,哪怕根本没吃饱,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吃。就这样,同学之间常常你盯着我,我盯着你。不过母亲又总是会念叨着还记得的同学的名字,然后说道:“主要还是那时候的条件太艰苦,人与人之间就变得冷漠了。”
母亲的经历是一代人的缩影,已成为了一去不复返的历史。惟愿未来常欢愉,皆胜意,且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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