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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疫苗了吗?都还没临床呢丨专访麻省大学疫苗学终身教授

声小音 声动活泼 2021-01-27


卢山教授:有人把疫苗做出来了。有没有效果?是不是明天就能进行人体测试?这些都是问题。到目前为止,大多数人都是在忽悠。



上一期,我们从宏基因的角度,给大家解读了核酸检测盒「测不准」的问题。本期节目我们问一下:疫苗现在究竟研发到什么阶段了


做疫苗这个话题其实很需要勇气,其间涉及到大量生物学和医学知识。但还好我们有幸请到了卢山教授作为本期嘉宾。他会告诉我们为什么疫苗研发这么难,现在研发到什么阶段;以及为什么疫苗研发可能遇到的社会问题不比技术挑战要少。



 

卢山教授

美国麻省大学医学系终身教授

国际疫苗学会前任主席

UMass Medical School - 麻省大学医学院教授,主要从事 HIV 疫苗的相关研究。同时卢教授也一直从事多种新型人类疫苗的开发和试验,是核酸疫苗(DNA Vaccine)的主要发明人之一,曾在世界上首次在人体内使用 DNA 联合蛋白质疫苗。


 专访纪要 📝



ShengFM : 治疗病毒最好的治疗手段是什么?


卢山:最好的治疗方法是「你自己」。病毒刚发生时去搞新药,是极不现实、也是干扰治疗的做法。


很多「所谓的」专家都不懂的一个概念是,人类急性感染的病毒有很多,但大多数是没有治疗的。因为急性病毒感染时间短,病毒侵入体内尚无症状或症状很轻的时候病人一般不会用药,等到感染严重的时候,病毒对身体造成的危害也已经出现了。历史案例也足以说明,急性病毒感染没有特效药。


流行性病毒感染到现在已有一百多年了,治疗的药物到现在都非常少。国内时髦的几个药物,例如达非,实际上按照西方的检验标准,也只是说它比对照组减少了一天住院的时间。


所以很不幸的是,遭遇急性病毒感染,我们没有什么特效药,但不是说完全没有治疗。最重要的是医生对病人的支持 ,即 Supportive Care。支持性医疗听起来的确不高大上,但好的医生就是能支持你渡过难关,让病毒感染不要严重化。


不要幻想有什么神奇的灵丹妙药,吃完就好,至少对于目前大多数急性病毒来说是这样的。


慢性病毒有药。为什么呢?因为慢性病毒在你体内天天复制、翻江倒海,需要通过药物抑制,这种药是有的。


ShengFM: 所以现在的治疗其实也只是处理病毒引起的症状,无法杀死病毒?

 

卢山:那天我跟朋友在咖啡店举了个例子。我说我们俩在咖啡店谈工作谈得很高兴,突然进来一个匪徒,把店里的东西砸得稀巴烂,物品和钱财都被抢了,然后匪徒点了一把火后冲出门外。警察来了,他们有最好的枪,可以一枪打死坏蛋。但这个咖啡店很快就要被烧完了。你能看到坏蛋,你能把坏蛋干掉,但伤害已造成。

 

像新冠病毒这种剧烈的急性病毒,大家公认是细胞因子风暴,也就是身体内部发热,里面的反应就好像大火在燃烧。火已经点起来,病毒已经给病人制造了问题。最重要的是灭火,至于杀不杀病毒,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了。如果房子的三分之二都已经被烧掉,消防队来了也不能把房子救回来。


因此,新药在应对病毒感染的作用不是杀病毒,而是促进人体免疫系统工作。


丨ShengFM: 起火的比喻的确很形象。最近很多公司号称自己已研发出了疫苗,正在进行临床试验。但据相关资料,疫苗开发周期一般是 8~12 年,这是真的吗?


卢山:这个话呢,也真也不真。(笑)


疫苗开发跟药物开发还不是很一样。几百年前英国科学家发明的第一个 cowpox(牛痘),就是无意中做出来的。那个年代有设想就可以去试试,没有伦理委员会,也不用管 GMP (药品生产质量管理规范)。现在生物制药的规范条例却越来越复杂,疫苗的研发周期需要很长时间,新药同样如此。



生物制品需要临床周期实验,而且 GMP 需要投入的生产成本也很高。研究疫苗,十年磨一剑,现在这么说也不是很夸张。


但疫苗的独特性之处在于,它是为健康人研发的,必须强调安全。对于药物,癌症病人如果非要用,也可以在安全性的前提下使用,可能副作用大一点大家也能接受。但传统上很多疫苗面向但是儿童,成年人但疫苗也慢慢发展起来了,没有疾病的健康人注射了疫苗造成了很大副作用,大家心理上难以接受,社会影响也不好。


前美国总统奥巴马在接受疫苗注射,2009

Official White House Photo by Pete Souza


另外新发传染病疫苗为什么更难做?跟商业化很有关系。像 2003 年的 SARS (非典型肺炎),来了,又走了。那原来针对 SARS 病毒制作疫苗的投资人会遭受损失。以后同样的 SARS 会不会卷土重来?也不知道。政府也没办法强制公民去注射这种疫苗。所以商业化的风险很高。


很多大的药厂,著名的有四大 Pharmaceutical (制药公司),他们还做疫苗。但他们基本上都不做生物安全或新发感染病的疫苗,就是因为成本高、风险大。

 

所以很多做新发感染病疫苗的都是小型生物科技公司,他们本身就在寻找商业机会。另外,他们也比较创新,会觉得 「哎,这是我显身手的时候!」

 

反过来讲,假设现在这个病毒已经全世界大流行了,我们确实需要某种疫苗,这时候研发速度会加快如果一两年之内能做出来,我一点都不会惊讶。所以,全世界人民,从政客到公民都意志一样,除开技术挑战不谈,一两年内开发出有效的疫苗还是很有可能的。


ShengFM: 不少机构宣称疫苗很快就被设计出来了,剩下就是在临床实验周期中,去验证安全性(副作用低)?

 

卢山:有人把疫苗做出来了,有没有效果?是不是明天就能进行人体测试?这些都是问题。到目前为止,大多数人都是在忽悠。


以波士顿最近风头很盛的一个公司为例。该公司昨天的股票涨了 20%—30%,就是因为发布了消息,说新技术的 RNA 疫苗已经生产出来了,马上送到美国 NIH(美国国家卫生总署),将要进行人体实验。

 

但是有两点需要注意。第一,生产的方法和程序不一样,尤其是新一代的疫苗,叫做 RNA 疫苗。我是 DNA 疫苗的最早发明人之一,DNA、RNA 实际上是一种概念。

 

25 年前,我也是像他们这样,风头很足,大家都说 DNA 出来不得了,但我们一直很低调。科研实际做起来,会遇到很多你未曾想到的问题。即使快速生产出来,疫苗是否有用又是一回事。

 

第二,送到美国 NIH 去做临床实验,给人的印象好像是政府已经买单、马上要临床使用了。但这条新闻下面的小字是说,大概在一两个月内,会在人身上试验,是由其他机构进行人体试验的。

 

疫苗即便做好了,也需要走许多程序。送到美国 NIH,要通过伦理委员会评估,要设计临床试验方案,还要到 FDA(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申报,跟他们的公司合作,要找志愿者,要经过层层检验。

 

丨ShengFM: 在研究应对埃博拉病毒的疫苗时,有几家大公司先是在非洲开始用了,后面才通过各种认证的吗?

 

卢山:其实不是的。埃博拉的疫苗我非常清楚,我有好几篇关于如何处理急性埃博拉病毒,以及疫苗发展情况的文献综述。


美国 NIH 下属的变态反应和感染病研究所做埃博拉病毒疫苗做了十几年。这个病毒刚开始出现,他们就展开研究了。


前几年非洲埃博拉病毒陆续爆发,埃博拉疫苗又得到重视。大家都开始研究,当然这也需要国际 FDA 和伦理委员会的批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非洲人也不会随便接受疫苗试验。非洲当地的发展其实很快,也有专业的组织或民间 NGO 跟西方的机构共同审核、研究。


图片来自法国国际广播电台网站


要更好地检测疫苗是否有效,在病毒感染区测试最有效果。最后做成功的也不是美国 NIH,而是默克公司(Merck)。这个疫苗的设计非常巧妙,目的是预防嘛。埃博拉也是一种急性感染病,当某个人周围有感染者,Ta 还没有被感染,那么就使用这种新疫苗,通过这样的方法,做得非常成功。

 

在非洲证明有效,但后来真正拿到 licenses(使用证书)临床应用(不是临床人体试验),成为新药,也是两年之后的事。

 

所以疫苗科学,是「人」的学问、人的科学。它牵涉到生物技术,医疗了解,微生物知识,还有免疫系统,以及公众对疫苗的态度,政客、资本是否愿意投资等许多方面它比任何一个单纯治病的药物要复杂很多。


丨ShengFM: 这么一说疫苗的研发体系确实非常复杂。这一次新冠病毒,最先让大家听到的是吉利德(Gilead)这家公司,他们有两种药品,之前是用于治疗埃博拉的,稍微调整之后,再拿给感染新冠病毒的患者使用,这中间的过程是什么样的?

 

卢山:吉利德一直在研发抗击埃博拉的药,但是因为埃博拉病毒并未蔓延到那种程度,所以也要慢慢发展(具体两个药都不好评价,我就不多说)。有的是根据抗 HIV 的药物调整的,有的是专门为抗埃博拉病毒设定的。虽然都是病毒,但每种病毒的分子不同,临床具体使用不清楚。


但可以说这是抗击新型冠状病毒的尝试,它不是疫苗,而是用于尝试治疗的药物,就像我们前面讨论的,不是用来预防。


ShengFM: 传统用于抗击 HIV 病毒的疫苗,转到针对新冠病毒的疫苗,中间的技术转换,您能跟我们解释一下吗?


卢山:它的技术路线,像我是用 DNA,再加上蛋白质这样一种联合疫苗的形式,唯一的转换就是换掉抗原。艾滋疫苗中的抗原是 HIV 艾滋病毒的一段包膜蛋白,因为它常常变异,或者说是混合多种不同亚型的一个混合体。

 

那么如何设计应对冠状病毒的疫苗呢?比如在武汉爆发的这株病毒,我们就把这个病毒的一段蛋白质拿下来放到我们的疫苗体系中,就换一个内容。实际上疫苗的设计路线是一样的。


丨ShengFM: 国际上有一些流行病预防组织,如流行病防范创新联盟(CEPI)。也有一些政府和民间力量,如盖茨基金会,也在投资一些生物科技公司。未来,这些机构是否会变成推动疫苗生产的主力军?

 

卢山:是的。我本人是 CEPI 的顾问。这个组织的成立非常有意义。前面已提到,大药企去研制疫苗存在商业化风险,但病毒的治疗和预防不等人。

 

CEPI 最初是挪威政府和他们的民间机构牵头,建立了一套防范流行病的初始方案。后来德国政府和一些其他的民间组织、非营利机构加入,才变成 CEPI 流行病防范创新联盟。

 

简单来说,CEPI 的概念就是在灾难尚未发生之前,预先征集外包公司或技术平台,由 CEPI 筛选审核。第一轮给了 3 个外包名额,后来是 4 个。

 

前 3 个外包公司中有一家是宾州的,还有它的圣地亚哥分部 Inovio ——这是一家 DNA 疫苗公司。全世界做 DNA 疫苗有两个领先,一个是 David Weiner 教授, Inovio 公司他有参与。还一个就是我,我偏向学院研究。


©️卢山教授

 

第二家是波士顿的 Moderna, 做 RNA 疫苗的。第三家是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一个以大学为主的疫苗技术平台。欧洲和大洋洲他们还比较老派,就在学校里面,但做得也像生物工厂一样。第一批老早就选好了,给很少的钱先维护着。

 

如果在世界任何地方发现有新型疾病爆发,CEPI 会在情形被评估为严重时开始行动。例如现在是中国。在今年一月底,第一批钱, 两千多万美元,一下就分到三个公司去。速度之快、提供经费之快都史无前例,这是 CEPI 的优点之一。

 

我觉得这至少是个很好的尝试,很稳定,很准确,也不让大家去恶意竞争。也许在四、五月份时,你们会看到不算太早的一批(疫苗/药物)进入临床的消息。


ShengFM: 最近像赛诺菲、葛兰素史克,乃至强生都已宣布准备加入 COVID-19 疫苗研发。可以说这个病毒已变成了全球性的大规模传染病了吗?


卢山:大流行疾病(Pandemic)有几个指标,第一,病毒传播范围,一般是超出一个国家/州的范围;第二,感染人数,是否有很多人被感染,应该是几千几万人这样的情况,甚至更多;第三,疫情扩散的速度像春风野火,控制它存在难度。


目前中国整体上得到控制了,但韩国这样的势头很恐怖。最近美国 CDC(疾控中心)副主任也宣布了警戒状态。虽然这个疾病很可怕,但所有东西都是一个正邪两面的对阵,如果地方公共卫生管得好,医疗、经济、社会资源完善,那你也能控制得比较好。


所以如果近来发现各地出现零散的病例,也许新闻上听起来很可怕,但我觉得不可怕,因为已能控制了。不掉以轻心、避免再度爆发,如果这样,那是最好的。▣




本期主播

Diane,声动活泼创始人

新浪微博@丁教Dia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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