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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二号首长(八)

2017-07-06 中原盾

第八卷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


三个月过去了,和余丹鸿的关系虽然越来越难以处理,但表面上看,余丹鸿似乎也不能将唐小舟怎么样。或者说,三个月间,赵德良从未以任何方式表示对唐小舟工作的不满,相反,有几次赵德良公开表示对唐小舟的肯定。


唐小舟应该感激的,自然是黎兆平。可是,这种感激之情,他又没法表达。送礼吧,黎兆平富得很,他的妻子陆敏是雍州市最大的房地产商之一,他的弟弟黎兆林,是雍州市最大的证券公司大股东,也是最大的金融投资商之一,拥有雍州市第一家私募基金。据估计,仅陆敏名下的资产,便已经超过十亿元。雍州传媒界流传着黎兆平的一句话,黎兆平说,要行贿我?送钱我不要,送美女的话,我会考虑一下。唐小舟能送什么?什么都送不了。


很快有了一次机会。中组部要找丁应平谈话,请他立即前往北京。


中组部的电话,最先是打给赵德良的。赵德良的手机,恰好在唐小舟的手里。知道这个手机号码的人并不多,而且,都是些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不会打电话的人。即使如此,唐小舟还是例行公事的问了一下。毕竟,现在移动电话很混乱,打错的或者不良电话很多。对方说,我是中组部的老方,请德良同志听电话。上次来考察丁应平的时候,方司长是成员之一,唐小舟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此人,却也知道其大名。他多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立即将电话交给赵德良。此时,赵德良正视察武广高铁建筑工地,工地上很嘈杂,他拿着电话,走到稍远的地方接听。不久又走了回来,对唐小舟说,你给昭武同志和丹鸿同志打个电话,叫他们中午吃过饭后,到我的办公室碰个头。


唐小舟有一种预感,但为了证实,他还是加了一句。他们如果问是什么事,我怎么说?说过之后,他才知道自己问得很低级。省委书记通知常委来办公室碰头,肯定是重要的事,对方自然不会多问。


即使如此,赵德良还是回了一句,说,应平同志的事定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算了,暂时还是不要扩散。


应平同志的什么事定了?自然是当宣传部长的事。


省委提名之后,中组部很快就派了一个五人考察组下来。于是,丁应平可能接任宣传部长一事,在江南省政坛传开。不过,谁都知道,考察并不等于任命,只要任命没有下来,随时都可能出现变化。让唐小舟没料到的是,这次的事,竟然如此之快。这似乎说明,赵德良在高层的关系很硬。当然也还有另一种可能,上面对这些年江南省的情况非常不满,希望江南省尽快稳定下来。增加一名常委,自然就增加了赵德良的份量。显然,上面的人,对于权力的控制,更加的熟悉。


唐小舟走到一旁,给马昭武和余丹鸿打电话。马昭武倒是一句话没说,余丹鸿却异常关注,反复问唐小舟,可能涉及什么。唐小舟只是一句话便答复了,他说,赵书记只是让我通知,没有说什么事情。


此处离赵德良很远,就算他多打几个电话,赵德良也不可能听到。接下来,他拨通了黎兆平的电话。明知赵德良以及其他人不可能听到,他还是把声音压得很对。他在电话中说,你今天晚上,应该请丁应平吃饭。


黎兆平问,丁应平来雍州了?什么时候来的?


唐小舟说,应该会来吧,到时候,想请他的人一定会很多。如果你现在提前预约,就变成了时间优先。好了,我这里有事,不和你多说了。


黎兆平自然是不肯放过任何机会的,何况,丁应平要当宣传部长的传说甚嚣尘上。黎兆平当即给陈志光打电话,然后由陈志光将电话转给了丁应平。黎兆平说,丁书记,我已经定好了今天晚上喜来登的房间,请你吃饭。


丁应平吃了一惊,说,今天晚上?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黎兆平说,请你吃饭就是特别的事嘛。


丁应平说,你是说防汛工作会议吗?延光市长带队去,我有事,没有去。


听了这话,黎兆平有点奇怪,难道说,丁应平并没有安排来雍州,但唐小舟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前一段时间传说丁应平要当宣传部长,是不是此事已经有了确切消息?想到这一点,他便说,总而言之,我已经定了喜来登的房间,就算是排队,我也是排第一个。接着,他说了一句狠话。你如果不到,我就去雷江把你绑来。


下午要开防汛减灾动员大会,赵德良没有在高铁工地吃饭,而是赶回省委,在省委小食堂吃了午餐,返回办公室时,马昭武和余丹鸿已经到了。此时,马昭武已经接到了中组部的通知,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有余丹鸿还不清楚。


赵德良开这个碰头会,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通报此事,并且由省里安排一个人陪丁应平进京接受任职谈话。这个人确定为组织部副部长文舒。另一件事,要余丹鸿准备召开常委会,议题是丁应平之后,雷江市市委书记人选。


碰头会时间很短,马昭武回去之后,立即给丁应平打了电话,要求他将身份证传真过来,组织部统一订机票。


这个消息,自然比唐小舟任省委书记秘书的消息传得要快得多。丁应平几乎是在挂断马昭武电话的同时,便有祝贺的电话打进来。对这些电话,丁应平一概装糊涂,说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启程前往省城,丁应平并没有带陈志光,而是带着任大为。这也是丁应平圆熟之处,他早已经想到,定会有很多人打电话找他,他把这个麻烦扔给了陈志光。考虑到黎兆平约他吃晚饭的事,他现在总算明白了,消息很可能是唐小舟透露的。这也算是唐小舟投桃报李吧。既然如此,他自然要表示一点意思,便对任大为说,你给小舟打个电话。


唐小舟接起电话,问任大为在哪里。任大为说,在车上,和丁书记一起去雍州。唐小舟明白了,说,我听说,黎兆平已经定了房间,你叫丁书记准备几瓶好酒吧。我这里还有事,先挂了。


此时,这件事已经不再是秘密,几乎整个江南官场,都已经知道丁应平是新任宣传部长。最苦的人是陈志光,他的电话简直被打暴了,几乎所有的电话,都是祝贺,套近乎。这类电话,陈志光不能不接,接了便只有一句话。我没有和丁书记一起,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那些人想当面向丁应平祝贺,可又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他的手机号,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就算是知道手机号的人,此时也无法和他取得联系,因为手机拿在任大为的手上。


丁应平之所以一直带着任大为,目的十分明确,他希望打好唐小舟这张牌。


至于唐小舟,他也同样希望打好丁应平这张牌。他已经完全明白,在江南省政坛,他只要紧紧地抓住一个人,就定然前途无量。但另一方面,他也希望在省委常委中,能有更多的人支持自己。陈运达是肯定不能指望的,余丹鸿更是成了他的对头。彭清源在一开始便表示了对他的好感,估计关键时刻,会替自己说话。至于其他几个常委,他仅仅只是工作交道而已,并没有多少私人感情。现在如果能够增加一个丁应平,将来某一天,讨论他的处长任职,肯定就多一分助力,而且,这个常委,显然比排在最后的余丹鸿要重一些。


如果说官场是一局棋,涉足其中的每个人都在下,唐小舟也不例外,自然也在下。至少从目前来看,丁应平这着棋,他不仅下对了,而且下得极妙。


现在的问题是,他怎么去参加黎兆平的宴会?是直接去,还是告诉赵德良一声?


最近一段时间,雨水突然多起来,整个江南省,一连十几天不见晴,长江上游的几个省,也都是阴雨绵绵,防汛形势陡然严峻。下午,省里召开防汛减灾总动员大会,省里对这个会非常重视,要求市县乃至乡一把手亲自参加。那些防汛重点区域,必须由党委一把手带队参加,个别防汛任务不是那么重的地区,可以由行政一把手带队。每年的防汛,是江南省的头等大事,虽说不是一票否决,大家心里都明白,一旦出了问题,谁都无法向上交待。所以,下午的会议,省里几套班子的一号首长,全都在主席台正襟危坐。


唐小舟坐在政府礼堂的最后一排,手里拿着本子,煞有介事做记录,其实一个字都没写。他看过一些写秘书生活的小说,那些小说中的秘书,第一大本事就是写官样文章,要写得大气回肠,气吞山河。领导在台上念秘书写的稿子,秘书便在台下认真学习,深刻领会。现在他才知道,秘书和秘书不同,秘书越大,分工也就越细。像他这种秘书,几乎不需要他写字,也不需要注意领导讲话时存在的问题,以便在适当的时候以适当的方式向领导提出来。到了一定地位的领导,口才都练出来了,就算不用讲稿,也能口若悬河地讲几个小时。


整个会议期间,唐小舟百无聊赖,都在想着晚上的事。当上这个省委书记秘书,真是一点都不自由,所有的时间,都是书记的都是工作的,幸好他和谷瑞丹之间几乎没有肌肤之亲,否则,连*时间,都得花脑筋安排一番,见缝插针。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你越差的东西,越是给你带来窘迫。当你差钱的时候,你会发现,到处都要用钱,拆了东墙补不了西墙。当你差时间的时候,到处都在向你要时间,你根本调动不过来。唐小舟正为晚上的聚会时间而苦恼,却接到一个短信,请他参加生日宴。


一般的生日宴,他肯定是不会参加了,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父母的生日宴,他也一样会放弃。可这次的生日宴,还真有点特别,发短信的是孔思勤,上面只有一句话:今天是我生日,能陪我一起吃晚饭吗?


孔思勤清楚下午的会议。接到这个短信,唐小舟心中一阵潮动。但是,他很快将这种潮动平复了,写了一条短信:吃晚饭肯定没有时间,喝茶或许可以考虑。转而一想,这就是答应一起喝茶了。如果她仅仅只是想向自己的朋友炫耀和省委书记秘书关系不错,自己岂不是给她当枪使了?他又将后面那句删了,改成:估计要忙到十点以后。


她立即回复说,那我的生日宴安排在十点开始。


也就是这时候,他突然下定了决心,与其躲躲闪闪,不如直接告诉赵德良。


晚上是大会安排的全体聚餐,这个聚餐,带有慰劳性质,受慰劳的不是那些市委书记市长,而是县乡的干部,他们在最基层工作,压力大,时间长,省里这样做,是表现一种姿态,对他们工作的重视和肯定。


这个聚餐,省委书记和省长都出席,这是接近领导的好机会,市州的领导,自然也要抓住这个机会。晚上,赵德良有可能去看望各级领导,这是一种姿态,也是趁机笼络各级领导树立自己形象的机会。这类行动,赵德良身边的领导一定会很多,余丹鸿绝对少不了,唐小舟跟在身边,意义反而不大。


会议一结束,唐小舟立即出现在赵德良身边,讨厌的是余丹鸿也在身边,寸步不离。不过,吃饭地点离礼堂有一定距离,需要乘车,余丹鸿有自己的车,自然不可能跟在赵德良身边了,唐小舟总算是抓到了机会,问道,赵书记,晚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吧?


赵德良说,你有事的话,你去忙吧。


唐小舟说,也不知黎兆平搞什么,一定要请我吃饭。


赵德良说,那你去吧。


来到餐厅,余丹鸿早已经等在那里迎着,唐小舟趁机又跟余丹鸿请假,这次,他没有说黎兆平请客,只是说自己有点私事,晚上需要请假。


余丹鸿看了他一眼,问,晚上赵书记的工作都安排好了?


唐小舟说,赵书记要去各个房间拜访下面的领导。


余丹鸿轻轻地嗯了一声,你可以认为他的意思是同意,也可以认为仅仅表示知道了。


唐小舟并没有跟进餐厅,而是转身离去。一边往外走,他一边想,要不要给徐雅宫打电话。


黎兆平说,晚上他定了一个很大的厅,却没有几个人,希望能多叫几个美女。唐小舟一直在犹豫,徐雅宫在新闻单位工作,介绍她认识宣传部长,对于她的未来,肯定有好处。报社这种部门,其实势利得很,如果社领导知道徐雅宫和新任宣传部长关系非同一般,自然就会对她大加青睐。换句话说,徐雅宫对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就因为他当上了省委书记秘书,她可以从他这里得到一些资源优势吗?他犹豫的原因,也正因为徐雅宫态度的转变,这种转变,显得太过功利,如果他没有当上省委书记秘书,别说是让他一亲芳泽,大概连更加亲近一点的机会都不会有。他如果想将这种关系深入下去,就必须进行资源置换。这种置换,是他能接受的吗?她会不会对自己的仕途形成影响?再说,这餐饭毕竟陪未来的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如果丁应平一开始就认定徐雅宫是自己的情人,他会怎样看待这件事以及怎样看待自己?凡事还是小心为好。何况和孔思勤之间还有一个约会,晚一点可能还要去见她,将徐雅宫带在身边,就不方便了。


一边往外走,心里一边斗争着。理智告诉他,只要打这个电话,就算徐雅宫有天大的事,也一定会推掉赶过来,但他绝对不能打。情感却一再和他作对,不断地对他说,打吧,你已经好久没有接触过女人了,正好趁着今晚,把这事给办了。他相信,黎兆平决不止在喜来登定了餐厅包间,一定还开了好几个房间,其中既有给丁应平准备的,也有给他自己准备的,甚至可能替唐小舟准备了一间。今晚如果办了徐雅宫的事,可算是水到渠成。


迎宾馆是五十年代建起的省委招待所,后来一再扩建,便有了今天的规模,最初栽的香樟树已经非常高大,树荫蔽日,整个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清香。树上有很多知了在叫,竟然已经进入了夏天,唐小舟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正在此时,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是任大为。


任大为说,哥,你在哪里?


唐小舟说,我刚刚离开老板,正准备去喜来登。


任大为说,那我过来接你吧。


唐小舟说,不用了,我打个的过去就行了。


打的来到喜来登,黎兆平和丁应平早已经到了,正坐在旁边的休息室里说话。唐小舟走进去一看,心中暗自惊了一下。这个黎兆平,将这里搞得春光无限,竟然坐了一屋子的美女,一个赛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性感。


唐小舟迎着丁应平走过去,主动和他握手,说,祝贺你,丁书记,哦,不对,丁部长。


丁应平说,小舟呀,我要感谢你呀。


唐小舟说,部长,你这话就不对了,别说我没为你做什么,就算做了什么,你是领导,我为领导服务,也是应该的。


丁应平说,刚才兆平说,你现在成熟多了,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黎兆平说,刚开始我还担心,怕他把那丑脾气带到省委办公厅去了。现在看来,小舟进入角色很快,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


丁应平说,那是当然,你们两个,是我们江南省的才子,那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现在却一下子出了两个。


唐小舟说,是不是真的人才,那还要靠丁部长的使用呀。


丁应平说,小舟你说错了,你现在是二号首长,是我的首长呀,我想用也不敢用。


唐小舟说,部长,你用不用我,倒在其次,兆平你如果不用,你会后悔的。


丁应平说,二号首长发了话,我敢不从命?


话虽这样说,唐小舟却知道,丁应平要立即用黎兆平,怕也是不容易的一件事。


黎兆平的经历,和唐小舟颇有些相似。当初,他大学毕业后原本可以进北京工作,可他在家乡有一个女朋友,名叫舒彦。为了爱情,他坚决要求回到雍州,因此被分配到雍州师院,也就是现在的雍州师大。可让他措手不及的是,他回到了雍州,舒彦却避而不见,后来才知道,舒彦为了留在雍州,背叛了他们之间的爱情,听从父亲的安排,和父亲的一位老朋友的儿子谈婚论嫁了。此事对黎兆平的打击巨大,他发誓要在江南省混出名堂,让舒彦后悔当初的背叛。他努力调进了省电视台,成为一名记者。然而,黎兆平在电视台非常不幸地遇到了张承明。张承明是新闻部主任,黎兆平不喜欢新闻稿那种老八股,他将自己的新闻稿写得激情四射、文采飞扬。张承明拿着他的新闻稿,在大会上宣读,然后一把将稿子撕碎了,说,这是新闻稿吗?这是垃圾。连新闻的ABC都不懂,连五个W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想当记者?简直是异想天开。黎兆平血气方刚,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当即和张承明拍起了桌子,大吵了一架,从此把张承明得罪了。


黎兆平说唐小舟的性格张扬,其实,黎兆平的性格更张扬。


黎兆平丝毫不肯向张承明低头,不仅不低头,而且和张承明干上了。会后,他将自己的草稿重抄了一遍,找到老台长。老台长是一个仁厚的长者,他支持了黎兆平,将那篇稿子签发了。黎兆平年轻气盛,自然不知道,他这样做,犯了职场大忌。你虽可以越级上诉,可更上级领导却绝对不可能为了你这普通一兵,和一名中层干部闹翻。甚至还有一种可能,更高级领导为了掌控中层,有意在下面培养几个刺头,如此一来,你就成了人家手里的枪子。


那几年时间,因为有老台长的硬撑,黎兆平还算暗自得意,和张承明之间的斗争,也白热化。岂知几年之后,老台长到龄退了下来,张承明竟然升上了副台长。


大权在握的张承明,便开始对黎兆平大肆报复。黎兆平也曾考虑过退却,想调一个部门,张承明一定要卡死他,坚决不同意。张承明的做法,再一次激起了黎兆平的斗志。当时恰好全国掀起下海潮,黎兆平虽然没有辞职下海,却做起了皮包生意。他通过自己认识的关系经营钢材、彩电等紧俏物质,大赚了几笔。又遇到国家的贷款政策宽松,他在没有任何抵押甚至没有任何经济实体的情况下,从银行贷了一百万,并且在两三年之内,将这一百万翻了好几番。


有了钱的黎兆平,拿出一些钱来搞关系,又用这些关系来和张承明斗法。


黎兆平和张承明的争斗,其实又犯了另一个大忌。在一个官本位国家里,钱永远是斗不过权的。所以,在相当一个时期内,张承明一直处于优势地位,之所以无法彻底地灭掉黎兆平,也仅仅因为那个时代太特别,钱的地位,被提到了一种高得令人炫目的程度。即使如此,黎兆平也仅仅只能对张承明形成一些困扰而已,根本无法撼动他。


当时,舞厅刚刚兴起,整个雍州市,那种不上档次的由单位自办的舞厅倒是不少,真正上档次的没有几家。最上档次的只有一家,是由省歌舞团办的。黎兆平听说张承明要请几个领导去那里唱歌跳舞,便派人将那间歌舞厅包场了。张承明带着领导兴冲冲地进去,却又狼狈而出。


张承明请领导吃饭,黎兆平便事先跑到那间餐厅,将所有的好菜,全部包了。餐厅自然不肯失去这笔大生意,而张承明虽然订了座位,却没有下菜单。等他带着领导去时,好菜一个没有,且厨房正为黎兆平大忙,根本顾不上别人,菜上得有一搭没一搭。


所有能够用钱解决的事情,黎兆平都会令张承明难堪甚至出丑,但所有用权解决的事情,张承明又压黎兆平一头。很快,张承明由副台长、常务副台长升上了台长,黎兆平还只是一名普通记者。


显然,形势在悄然逆转。黎兆平并不是那个永远的弱者,他的生意越做越好,钱越赚越多。黎兆平实在太聪明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和张承明的争斗,其实真正受损失的,还是自己。张承明之所以始终压他一头,关键还是权力的作用。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便调整了自己的方向,开始用钱打开权力通道。


许多时候,钱和权是可以置换的。黎兆平是江南名记,又是个有钱的名记,两种力量结合的结果,使得他在江南省官场人脉极为深厚。黎兆平意识到官场人脉的重要性之后,开始启用这些关系。


黎兆平也开始学会利用权力的时候,张承明就被这个权力场牢牢地钉在了台长位置上,多年再无法动一动。相反,黎兆平从生意场抽身而出,将自己的事业一分为二,一部分交给妻子陆敏,一部分交给弟弟黎兆林,他自己则全力以赴维持人脉关系同时也和张承明周旋。他公开表态,他要彻底玩残张承明。


然而,世事的变化,往往充满了戏剧性。


就在两人的斗法而黎兆平明显处于优势的时候,杜崇光调入广电局当副局长,陈运达作出这一安排,实际是要让杜崇光当局长。


此时的杜崇光,原本应该迅速团结黎兆平,那么,张承明可能永无翻身之日了。可不知为什么,杜崇光不仅不喜欢黎兆平,甚至恨他。有一种未经证实的传说,当年,杜崇光在下面当广电局长的时候,曾喜欢一个女孩,差不多快成功了,岂知黎兆平半路杀出,横刀夺爱,令杜崇光恨黎兆平恨得牙痒痒。


张承明此时反倒异常清醒,知道自己不能两面受敌,便极其主动地和黎兆平缓和关系,以便竭尽全力和杜崇光竞争。两人关系缓和之后,黎兆平很快被提拔为娱乐频道副总监,黎兆平则投桃报李,全力支持张承明打败杜崇光。张承明从中尝到了甜头,当上局长之后,很快将黎兆平提拔为总监。


唐小舟之所以认为丁应平要尽快提拔黎兆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两个原因,一是黎兆平被提拔为正处级总监才只有一年多一点,二是他支持张承明击败了杜崇光,却没料到张承明赢了竞争却输给了时间,现在杜崇光替补当上了局长。即使丁应平想用黎兆平,大概也不是近期之内的事,杜崇光这一关,他恐怕就难过。


黎兆平请大家入席。这样的宴请,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仅仅是联络感情而已,酒席之上,除了喝酒,也就是谈一些风花雪月,最生动的,也就是黎兆平讲了几个段子。丁应平碍于即将上任的省委常委身份,自然不可能放得太开,唐小舟是省委书记秘书,自从走上这个岗位的那天起,他便完全改变了自己,变得极其低调,仿佛在嘴上安了一把锁,无论何种场合,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除了同丁应平以及黎兆平敬酒,再没有更多的活动。


倒是任大为,趁着给唐小舟敬酒的机会,小声地对他说,哥,丁书记想把我调到他的身边,你说好不好?


唐小舟明白了妹夫的意思,丁应平想调他来当秘书。他说,这有什么好不好?在省里肯定比市里好。


酒场上的沉闷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黎兆平发动他身边的美女,将气氛给搅乱了。后来,唐小舟才知道,黎兆平带了五位美女,全都是娱乐频道的,有一位杨秋萍,是刚刚招进来的女主持,只不过因为上镜的机会少,还不太为观众所熟知,其美貌丝毫不逊于巫丹,甚至比巫丹有更多的优势,比如年轻、活泼、高挑、性感等。杨秋萍非常大方,主动给丁应平敬酒,一开始,丁应平似乎还有些端着架子,但耐不住杨秋萍的一再进攻,开始和她频频碰杯。


唐小舟知道黎兆平晚上一定会安排别的活动,但他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见大家酒喝得差不多了,他便借口说还有事,需要提前离开。在座的都知道他是大忙人,既然他说有事,谁也不会强留,他因此抽身而出,来到喜来登门口,给孔思勤打了个电话。


他问,在哪儿呢?


她说,在阳光三地。


他问,还有谁?


她说,还有一个朋友,但他没来,我在等。


他开玩笑,男朋友?


她说,男性朋友。接着她又问了一句,你的事办完了?


他说,完了。


她问,那你过来吗?我还没吃饭呢。


唐小舟愣了一下,过生日到现在还没吃饭?那也就是说,她并没有约别人?


他说,好,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过去陪你吃饭。


她说,我在阳光三地。


唐小舟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问,这是在哪里?


阳光三地其实是一间中西餐厅,主厅部分是两幢建筑中间裙楼的楼顶天台。自从这幢楼建起来,这个天台就一直闲置着。并不仅仅是这幢楼,但凡这样的建筑,裙楼天台,通常也不会使用。后来有人出主意,将这里改建成咖啡厅,供员工工间休憩之用。刚开始一段时间,生意还不错,但两个月后,来的人越来越少,渐渐就无法经营下去了。单位的领导便想,与其闲置在那里,不如承包给某个职工经营。单位的员工都没有信心,单位才开始考虑向外承包。果然就有一个承包者,他提出的惟一条件,是将裙楼稍稍改造,在后面修了楼梯,来阳光三地,不必再经过单位的正门,也就是说,改原来的对内营业为对外营业。开业一年,生意非常之好,原来的六百多平米天台已经不够用,老板想扩大营业地盘,恰好左边那幢楼比天台高一层有房子出租,老板便租了下来,使得这个经营场所变成了两层。不久,右边那幢楼高出两层又有房子出租,他再次租了下来。因为两边高低不一,与中间相接后,形成了三个层次的平台,老板也就重新改造了一番,裙楼平台改成大厅,另两处,都是包厢。


孔思勤定的包厢叫了一个很古怪的名字:处方。


唐小舟进去的时候,对孔思勤开玩笑说,你害了什么病?要我来帮你开处方?


孔思勤说,饥饿综合症。


唐小舟因此想到她还没有吃晚饭,便开始点菜。他自己是吃过饭的,自然不需要点太多。考虑到她还有一个朋友没来,便问,你的男性朋友吃过饭没有?要不要点他的量?


她说,我不知道。


他说,你打电话问他呀。


她说,他已经来了,你自己问吧。


他这才明白,她所说的男性朋友,竟然是指自己,心中自然一阵激动。


既然是两个人,吃的又是西餐,自然就要点一瓶红酒。


他将酒杯举起来,说,祝你……对了,我应该祝你多少岁生日快乐?


她端起酒杯,调皮地说,十八岁。


他和她碰了一下,说,你十八岁,我三十五岁,那我是你叔叔。来,叔叔祝小侄女生日快乐。


孔思勤意识到被他钻了空子,立即挥起粉拳,作势要打他,可毕竟隔着西餐桌,只是被他的粉拳推动的空气,大概沾了他的边儿。她说,我才不当你的侄女。


他说,那你要当我的什么?


她故作思考状,然后说,当老婆已经不可能,你已经结婚,当同事吧,太没情调,像一张白纸,就当一张彩纸好了。


唐小舟说,白纸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彩纸怎么画?


孔思勤说,彩纸当然也可以画,不过需要更细心更用心更匠心。


唐小舟说,你说的三心,我都有,不过,有一样东西,我没有。


孔思勤问,你没有什么?


唐小舟说,要做到你的三心,就一定得有足够的时间,这个我没有。


孔思勤说,最近网上流行一句话是怎么说的?时间就像女人的乳沟,挤一挤,总会有的。关键就看你去不去挤。


唐小舟说,不错,今晚我就挤了,所以就有了。


气氛很好,很浪漫,但唐小舟看出来了,孔思勤并不快乐。他再一次举杯,和她碰了一下,说,三心朋友,来,快乐起来。


孔思勤说,有什么快乐?人生就是来受苦的。


唐小舟愣了一下,问,你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她说,谈不上。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好乐观的。


唐小舟说,你还不满足?你一参加工作,就进了省委办公厅。我在这条路上走了十三年,现在才和你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孔思勤说,进了省委办公厅又怎样?权力是一块蛋糕,所有有职有权的人都分了一块,剩下来的,就只是一点渣子。


唐小舟想了想,这话还真是一针见血。大家都想往权力场里钻,还不就是为了进来分权力蛋糕吗?能够分到大块蛋糕的,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人,所能得到的,仅仅只是蛋糕渣子。也正因为如此,大家才都想得到更大的一分,才会想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择手段去争取。嘴上却说,你太悲观了,没这么严重吧?


孔思勤说,没这么严重?比这个严重多了,像我这种权力边缘之外的人,连蛋糕渣都分不到,现在还年轻,也算有点姿色,所以可以打扫卫生,将来年老色衰,连打扫卫生都没人要了,只能扫地出门。


唐小舟说,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孔思勤说,确实有人惹我生气了,或者说,我的气从来就没有顺过,我被这个权力场伤害了。你看看办公厅吧,每一个角落,都被划分了权力范围,每一片瓦,都是某个人的权力自留地。


唐小舟说,你说得太严重了。


孔思勤说,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唐小舟问,我知道什么?


孔思勤说,接待处,你知道是谁的自留地?


唐小舟问,谁的?


孔思勤说,余丹鸿的,别说接待处是他的自留地,就连接待处长,也是他的私人物品。


唐小舟说,越说越不像话了。


孔思勤说,你不相信算了。余丹鸿一上任,就把接待处长换了。现在的接待处长,以前是迎宾馆的总经理。省委的领导,在迎宾馆都有专门的房间,当时,余丹鸿还不是秘书长,没有专门的房间,总经理的房间,就成了他的。那里就成了他第二个家。


唐小舟说,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孔思勤说,我听谁说的?说出来你也许不信。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扫地吗?


唐小舟问,为什么?


孔思勤说,余丹鸿要我陪他,我不同意。


唐小舟暗吃了一惊,脱口而出,这是真的?


孔思勤说,权力场是什么?马克思有一个形象的说法,叫上层建筑。权力场就是一个建筑,一般人以为,建筑是由一砖一瓦组成的,所以,我们小时候常常听到一句话,革命同志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可是,你如果认为身在权力结构中,你只是其中一块砖,那就大错特错了。权力结构并不是由单独的砖或者瓦组成的,而是由结构件组成的。每一个结构件,就是一个势力团体,相互支撑相互依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某个人出了问题,肯定不是这个人的原因,而是这个结构件的原因。只要这个结构件不出问题,组成这个结构件的每一分子,只可能越来越好。谁如果不想成为结构件的分子,谁就无法在这个权力场生存。我就是一个例子。


唐小舟真的对孔思勤刮目相看了,到底是研究生毕业,思维和别人就是不一样,经她这么一比喻,官场就变得清澈透明起来。所有的官场现象,全部得到了解释。但他不能沿着她的话意往下说,否则,她的心理可能更灰败。他说,你的话或许有道理,但我想,人类社会自从成为社会的那一天起,其实就在建立社会规则。不管这种规则存在多少弊端,它毕竟是规则。任何人面对规则,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适应规则,要么改善规则。除此之外,恐怕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你可能会说,我难道不能回避?是的,你或许可以回避,但你走到社会的任何一个领域,都可能有其自身的规则。你不能适应一个行业的规则,很可能也无法适应其他行业的规则。


孔思勤说,我没有说过自己要逃避呀。虽然我觉得这样的上层建筑存在很大的问题,同时我也知道,这些问题,很可能是一种普遍存在,只要是官场,无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都存在同样的问题,或者都遵循同样的规律,都是由各种各样的结构件或者说利益团体组成的。我也承认你所说的,面对这样的结构,你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适应它要么改造它。对于普通人来说,改造它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你其实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适应它。


唐小舟说,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去适应呢?


孔思勤说,不是我不愿意去适应,而是没有我愿意适应的结构件。这些结构件,全都是利益团体,你要适应或者加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获得更大的利益。可人家凭什么让你获得利益?这就像商场一样,你要获得利益,就必须付出,必须进行等价交换。权钱色,是这个市场的通用货币,前两者我没有,只有第三种。可是,我不愿意和那些人进行交换,我觉得那是在自我侮辱,既侮辱我的人格又侮辱我的智商。我想,若是被他们潜规则和被强奸摆在我面前,我甚至宁愿选择后者。


唐小舟说,若是按你这样说,我可就麻烦了。权钱色三样,我一样都没有,我不是惨了?


孔思勤说,可是,在权力场中,永远存在两种人,一种是被结构的人,一种是建立结构的人,你就是建立结构的人。


唐小舟立即笑了,说,我怎么成了建立结构的人?你要知道,我无职无权。


孔思勤说,我想我没有必要和你讨论这个,甚至没有必要提醒你要建立自己的权力结构件。我只想告诉你,如果建立你的权力结构件,我希望能为你出一臂之力。


真的没想到,孔思勤竟然如此坦率。尽管唐小舟不承认自己是一个有权建立权力结构件的人,可实际上,他正在构筑自己的权力结构件。比如和丁应平、郑砚华、黎兆平等人的交往,确实就有这种意思。但是,在这个体系中,孔思勤算什么?如果说,丁应平等人可以在他的仕途成为助力的话,孔思勤大概不可能对自己有丝毫帮助。


有一点他算是明白了,孔思勤在向他表明一种态度,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要适应这个游戏。如果一定要拿色进行交换,她愿意和唐小舟交换,而不是别人。


他再一次端起酒杯,举到她的面前,说,我真的很感谢。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中我?


她妩媚地一笑,说,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吧?


唐小舟和她碰了一下,说,看来,在你眼里,我还算是一根优质木材啊。


她说,不是优质,而是超优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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