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典讲堂】民国版虎牢关大战—胡憨战争
一，没成为演义故事的虎牢关之战
1916年到1926年，史学大家蔡东藩先生花了十年时间完成了《中国历朝通俗演义》，一经问世，颇受当时民国文人欢迎。不过蔡东藩先生的《民国史通俗演义》却只写到了民国九年，即1920年。后来许廑父先生续写的后四十回《民国通俗演义》虽然写到了1926年，却几乎只着重于描写正当其时的历史主角，北洋诸雄与国民党要人的举动，对其他影响力层次较弱的民国人物着墨不多，有的甚至压根就没提。
这样，一场发生于1925年的胡憨战争，民国版的虎牢关大战，很遗憾的并未成为演义传说。
古代虎牢关所在地，是现在郑州市的下属县级市荥阳。在历史上颇有名气，是著名的古战场。
传统说法上，虎牢关之战，有两个比较有名。其中一个是《三国演义》里面讲的虎牢关之战，即刘关张三英战吕布，袁绍集合关东十八路诸侯大战董卓的那个。还有一个著名的虎牢关之战，是《隋唐演义》里面讲的虎牢关之战，也是唐太宗李世民军事指挥生涯上的杰作，更是中国军事史上著名的围点打援战例。这一战，李世民只用了不到三千黑甲骑兵，就大破了割据河北的窦建德的十万大军，并俘获窦建德，跟着又逼降王世充，为开创盛唐气象彻底夯实了基础。
不过《三国演义》里面的虎牢关之战是罗贯中虚构的，没那回事的。《隋唐演义》里的虎牢关之战，跟1925年春天的那场胡憨战争一样，是确有其事的。
二，鹬蚌相争
发生于上世纪20年代民国时期的胡憨战争，在历史上的影响力与名气不大。由于是民国常见的一场军阀混战，在战略，战术，武器装备，及近现代科技运用上可取之处并不多。在政治影响力上，首先交战双方的领导人分别为国民军第二军军长胡景翼与和镇嵩军的憨玉昆，俩人都算是民国早年的地方性二线军阀。胡景翼的背后老板是当时不久前趁着第二次直奉战争，在背后捅人吴佩孚刀子，刚刚兵变自立的冯玉祥。憨玉昆的背后老板则是清亡以后就游刃扎根陕西、豫西多年的镇嵩军头子刘震华。
1924年10月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一直备受吴佩孚排挤的冯玉祥趁着直奉双方鏖战缠斗，兵疲马乏之际，联合胡景翼、孙岳，成功发动 “北京政变”。第二次直奉战争，直系惨败，奉系与冯玉祥成为赢家。是年十一月，胡景翼就被封了河南督军。
——胡景翼将军
明着是得了个封疆大吏的官儿，实则是让他去追击当时跑到洛阳大本营的吴佩孚。
结果半路杀出个镇嵩军。
辛亥革命的时候，陕西是紧随着武汉三镇起义的，也成功了。并且陕西起义的新军依着武昌义军“湘鄂豫复汉军”的名号，给自己取名“秦陇复汉军”。后来，南北和谈，清帝逊位，民国初建。这一轮的改朝换代，刚一开始，也确实没打什么仗。而百废俱兴，既然和谈了，不打仗了，就不宜冗兵了。按照《临时约法》规定，各省军队缩编，同盟会的黄兴一下子就解散了几十万军队，而袁世凯那边也裁撤新组了不少军队，当然大多都是鼎革之际，骤然产生的各省地方性杂牌军。
“秦陇复汉军”就在裁撤新组之列。当时裁下来那么几千人，干革命前都是豫西陕南一带的山贼土匪出身。大抵也是怕他们被裁下来重抄旧业，袁世凯政府给单独编成了一支地方军队。而且这几千号人里面河南人居多，给安排的驻地在豫西一带，靠近嵩山，所以，名字就叫做“镇嵩军”了。
所以，镇嵩军，是满清统治结束之后，在河南出现的一支本土化军队。在历史上，准三国时代，曹操的青州兵，还有在刘备之前割据四川的刘璋的东州兵，产生经过都跟它很相似。
这支军队有世兵制的特征，比如士兵大都来自豫西各县，而且可以父子、兄弟了轮替当兵。并且在后来，可是说是完全成了镇嵩军首领刘震华及其家族的私人部曲。
——镇嵩军首领刘振华
当时身为陕西督军（他这陕西督军的位置还是第一次直奉战争时期，着急奔往前线参战的前陕西督军冯玉祥让的）的镇嵩军头子刘震华——瞅着直奉两派刚刚大战，元气尚未恢复。就想趁机捞点油水，抢占河南地盘，毕竟是老家搁这儿呢——刘震华老家是河南巩义的。他一面向当时被奉系和冯玉祥扶上台的段祺瑞俯首称臣，一面就派手下憨玉昆麻溜地出潼关，要武力接管河南地盘。吴佩孚曾在洛阳屯兵十余万，还在1924年9月8日以“中国最强者”成为首次亮相美国《时代》杂志周刊封面的中国人。但此时虎落平阳被犬欺，被迫先逃往郑州。后来胡景翼来了，吴佩孚果断的先开溜，等着国民军和镇嵩军狗咬狗。
等到胡景翼领着他的国民军二军来到河南的时候，赫然发现，合着要对付的不是吴佩孚了，改成镇嵩军了。
胡景翼是陕西人，而当时割据陕西的刘震华在陕西那是横征暴敛，鱼肉百姓。而且他继承先前割据陕西的陈树藩的法子，鼓捣着让农民们种大烟，不种粮食，因为大烟这玩意那会儿来钱快，当时还在东北的张宗昌，“西北三马”和四川、云贵等地大大小小割据的军阀部队往往都能拿鸦片糕当军饷发。（后来土共那波人，搁陕北穷困得不行，也是种大烟，来快钱。死了个炼大烟的张思德，还给有模有样的整了篇悼文。这种大烟还真不是他们原创的，陕北在土共来之前，现成的一整套生产种植销售体系，老百姓本身就有种大烟的传统。）
陕西人自费，聚集了一大拨专门人士吃住在北京城的商人会馆，天天往北洋政府告刘震华的状。唉，合着到北京城上访也是老秦人发明的。民国那会儿媒体舆论老自由了，不少义愤填膺的媒体人也是天天在报纸骂刘震华。结果不行，人老刘稳坐泰山。这也难怪，一方面，北洋政府当时身不由己，大佬们和手下们一个都没闲着，长年累月地忙着内斗加内战。另一方面，刘震华在打点上也没少下功夫。
但这回身为老秦人的胡景翼终于得空，能替家乡父老收拾刘震华了。这样子，抢地盘的公仇加上对方祸害家乡的私恨，想不打都难。
尽管交战的双方都没意识到，国民军和镇嵩军，相较于势力庞大的奉系和实力尚为雄厚的直系，根本就是小虾米对巨鲸鲨。甭管冯玉祥和刘震华，在满清时候就是老兵痞的张作霖和吴佩孚跟前那就是小学生。双方为了抢一个河南地盘，搞得头破血流。不论谁赢了，完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张作霖和吴佩孚任谁一个回过神，缓过劲就能给赢了的那个给扇趴下了。
三、国民军大胜
国民军方面谋求与镇嵩军和谈，但刘振华、憨玉琨方面拥兵自重，坚持拒绝。双方大战，势在必行了。
先挑衅的是国民军，胡景翼驭下不利，他的第二混成旅曹世英部的属下王祥生团，为了收缴枪械，血洗了今属河南许昌市的禹州城。这帮陕西兵估计是想给在老家被河南人欺负的老乡报仇，但是那会儿毕竟都是民国了，再整中世纪的那一套野蛮屠城手段，非常的不合时宜，非常的作死。胡景翼不得不收拾了王祥生和曹世英，但是也非常巧妙的把责任往镇嵩军的憨玉琨身上推，说是镇嵩军的憨玉琨派人来煽动禹县警团哗变，他的部下才血洗了禹州城。
—— 据说是北洋陆军上将憨玉琨将军戎装照
憨玉琨可不想背黑锅。憨玉琨出身贫苦农民，因报杀兄之仇，背了条人命上山落草。谁知不久整个华夏天地剧变，鼎革器改。一帮混土匪的兄弟摇身一变竟然都成了革命军了。那会儿，上山落草的，特别是混出名堂的，老在意自己个的名声了。而在历史上来看，憨玉琨这人相比于刘震华，也是挺仗义的。1921年七月，直皖战争，皖系惨败，刘震华暗地投靠直系，想阴当时出身皖系军阀的陕西督军陈树藩。憨玉琨知道后十分气恼，连夜跑回西安，大骂刘震华不仗义，背叛陈树藩。还有就是，他二哥憨玉琳，狐假虎威，借他风头鱼肉乡里，他竟然大义灭亲，亲手给毙了。
到1925年二月，从西安赶来洛阳督战的刘震华与憨玉琨一起合兵10万，胡景翼合兵20万。双方各自推进到了今天的大郑州地区与大洛阳地区交界之处。就是现在的荥阳、巩义一带。由于所处地界是古代的虎牢关所在。在攻守态势，以及战略目标上也类似岁末唐初的李世民和窦建德，所以我们可以将这次“胡憨战争”视为民国版的虎牢关之战。
胡景翼的国民军二军在人数上处于绝对优势。并且，国民军二军内部有来自前苏联的军事顾问，几乎全程帮助参谋策划。而双方对于陇海铁路线的控制权争夺也很有意思，双方都意识到了铁路对军队的机动能力的重要性。要知道，1870年，普法战争时，普鲁士能够战胜法国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北德地区的铁路网系统要远远优胜于当时的法国，这样普鲁士的兵力、武器、及其他军需给养的运送调配效率就会远远胜过对手法国。
憨玉琨没上过军校，他是一个传统社会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土根军阀，想来也没有机会，像当年出身贵族家庭的李世民那样，刻意受到或潜移默化地受到系统性的军事能力培养。所以类似李世民那样三千骑兵破敌十万大军的高超指挥艺术，他是没有的。利用铁路系统，可以拥有的内线作战的优势，以事后诸葛亮的角度看来，他是没有用到。憨玉琨派遣部下炸毁了巩县境内伊河上的铁路桥，自己用不了，也不让国民军二军使用。
而胡景翼这边，在入主河南之初，就表达了对工人运动的支持。原先被吴佩孚镇压的郑州二七运动，胡景翼在实质行动上给予了平反。特别是1925年2月在郑州召开了当时的全国铁路总工会第二次代表大会，胡景翼顶住了北京政府的压力，不仅没镇压，还公开表态支持会议召开。这样，镇嵩军前脚炸毁了铁路桥，支持胡景翼的京汉铁路总工会出动数百工人，九个小时内就架设好了一座临时桥梁，供国民军二军使用。
胜负的天平很明显地倾斜于胡景翼和他的国民军二军了。
1925年2月25日，胡景翼先发制人，兵锋直指荥阳，攻击镇嵩军防守的黑石关。双方激战半月，战争愈发白热化，民国四大兵工厂之一的巩县孝义兵工厂几经易手。3月4日，胡景翼部，樊钟秀率军从京汉路南段，经禹县、登封、入偃师，抄了憨玉琨后路。
对于憨玉琨来说，更惨的是，这场战争中，他手下那些将领的举动，几乎是当时民国军阀混战时期，大小倒戈成性兵痞们举动的固定样板：马水旺整个师倒戈，李振亚的一个旅投敌，张治公师按兵不动，坐观成败。
镇嵩军一败再败。1925年3月8日，根据苏联军事顾问格克尔的作战计划，国民军二军攻陷镇嵩军大本营洛阳，镇嵩军阵势全线崩坏。
镇嵩军大败之后，刘震华和憨玉琨分两路逃跑。
刘震华不可能回西安做他的陕西督军了，他北上投奔了一直雄踞山西的阎老西阎锡山，下半年就东山再起了。刘震华，姓刘，不晓得是不是刘备的后代。因为刘备最初在徐州叛曹自立，被曹操杀得大败，也是北上，投奔了割据北方四州的袁绍，后来也是顺利东山再起了。
憨玉昆跑回了老家。他老家是河南嵩县的，发达之后，前来投靠的子弟兵极多。这次兵败，却死伤殆尽。这当年眼见八千江东子弟无一人归，楚霸王无脸回江东老家，羞愤自刎。但憨玉昆虽然回了老家，但一时之间绝望的情绪却跟楚霸王相似了。大概是羞愤恐惧之际，大量吸入鸦片解压，憨玉昆精神失常了。最后终于吞鸦片自杀。时年不过37岁。
至于战胜的胡景翼，在扩大一部分战果，进占洛阳以及豫西部分地方后，也没有追击刘震华和憨玉昆的意思。也许是戎马辛劳，当然更有的说是因为他同盟会的老领导孙中山先生，当年于北京谢世，他悲不能禁，伤心过度。反正他的身子早垮了。也就是憨玉昆自杀身亡一个月之后，胡景翼竟然在开封暴病去世了。年仅34岁。
这场战争的两个主角，胡景翼，憨玉昆，就紧跟着这场战争的结束，也早早离开了战乱迭起的民国乱世。而他们身后，还活着的人，侥幸活下来的人，几乎立马就开始了新一轮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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