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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千年的狐狸,凭啥你这么妖艳?

王不二 王不二 2020-11-03

我又活过来了,没死咱就继续。


讲真,本来在《大黄蜂》之后,春节档之前我就不准备进电影院了,毕竟没有什么必看不可的片子。不过偶然发现这部《白蛇:缘起》,虽然是动画片而且还是国产。


大家都知道白蛇传的经典IP已经被影视工作者诠释了无数次,太熟悉的故事就像《西游记》一样,再难以讲出花花来。这一点上《白蛇:缘起》很聪明,创意性地选择了讲述白素贞和许仙前世的故事,这样一来既能够和IP结合,与观众拉近距离,又可以放开手脚地讲一个新的故事了——不得不说,这个旧瓶装新酒的故事,有点意思。


故事被设定发生在晚唐年间,皇帝痴迷修道成仙,国师驱使百姓捕蛇,蛇族众妖遂派出白蛇刺杀国师,结果白蛇失败,误打误撞来到永州城外的一个捕蛇村里认识了男子许宣。当然,白蛇就是后来的白素贞,而许宣就是许仙的前世了。


其实光是这个故事的设定就可见电影编剧的用心之处。唐朝的时间线和“永州城外捕蛇村”,事实上是典出唐代大家柳宗元的名篇《捕蛇者说》。原文本是表现社会黑暗、苛政毒税,而《白蛇:缘起》中妖道乱国、群魔乱舞的局势,也呈现出了一片皇朝末日的纷乱景象。


而小白和阿宣的人物设定也与我们所熟知的白娘子和许仙完全不同。



民间传说中的白素贞是千年的蛇精,是法力高深的知性女子。所谓进能水漫金山打秃驴,退可贤惠持家当人妻,我们的白娘子简直就是满级BOSS下山来陪官人玩的。


相比之下,小白虽然也是法力不俗的美人妖精,但显然实力不足,全片从出道到结局就没凭实力打过几场胜仗,而且其行为处事也远不及白素贞果决老辣,尤其是失忆期间,更像是初入凡尘的小龙女一样不食人间烟火。如果非要以一个银幕形象来作类比,我想小白大概与《倩女幽魂》中外柔内刚的聂小倩更加接近。


至于我们著名的渣男许相公,要想重新塑造又不失原版风貌就有些难度了,毕竟白衣服的女妖只要一露出蛇尾巴就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了,但在我国的民间故事中软弱书生却从不缺少。


所以《白蛇:缘起》对许仙的前世作了大刀阔斧的改动。阿宣一不是读书人,二也不是安静的美男子,他是山野之间的活泼少年,善良勇敢也调皮可爱。若不是其对于草药的热爱和不知道哪里捡来的一块“保安堂”的牌匾,我想恐怕不少人会把这个角色与洒脱不羁的李逍遥联系到一起,而不是许仙。


事实上阿宣这个角色可以说是一扫历来“白蛇传”衍生的影视作品中男主角的懦弱畏缩之气。我们知道传统的白蛇故事中,往往女方是义无反顾坚持到底的一个,而男方则是犹疑不前甚至背叛革命的一个,可阿宣不一样。



人间多的是两只脚的恶人,长了条尾巴又怎么样?


这样的台词虽然直白简单,但却掷地有声。人妖殊途,天道森严?好,我一介凡人,不敢逆天行事,但我可以自己变成妖啊!这一次,许仙的前世选择站在了白蛇的身边并肩作战,就是这么刚,就是这么男人!


诚然,《白蛇:缘起》的故事虽然别出机杼,但纯从故事层面来看,其实依然是比较传统的——人妖相恋、共克时艰然后生离死别的故事,但恰恰是这样,使得影片的故事能够演绎得流畅自然,且路人友好度高,也比较能够适应不同群体的观众。另一方面,故事设定与传统的差异则让我们也能够感受到新的趣味性,可谓是两全其美。


至于佛塔之下地宫里羞羞的小裸戏,的确不太适合小孩子看,但要凭这个就敲定《白蛇:缘起》“成人向”的标签又未免太过了,难道诸位看官只看得到激情戏而看不到这佛塔搞不好就是以后的雷峰塔?


再说了,小青在佛塔里,缠在白素贞身上,用勾引的媚态说:几百年我们朝夕相处都过来的,你和他不过一朝相识,他有什么不同。


白素贞神色黯淡,嘴里挤出几个字:“他不一样”。



他不一样。这几乎是贯穿白素贞和许仙故事的核心价值观。在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中,白素贞相信许仙是一遗世独立翩翩少年郎,所以断桥施法看到那些前世的赌徒和屠夫,她露出一脸鄙夷。在电影《青蛇》中,白素贞不是不知道许仙被法海蛊惑,被小青迷情,却依然坚信“许仙只有一个”,愿意为这个“不一样”的老实人灵山盗草,水漫金山,搭进去一条千年的性命。


这是人性,是对爱一个人的极致的盲从,它比法术更能障眼,比修得正果更能获得精神的满足。它发生在了妖的身上,更衬出了人妖之间的殊途和同路。所以当我们仔细用价值判断去思考这个凄美神话故事的背后,总会为白素贞的付出感到不值。而许仙的庸诺、好色、无力、没主见、无担当,总或多或少地体现在每一个与白蛇有关的作品中,从《新白娘子传奇》《青蛇》,到《白蛇后传之人间有爱》,甚至是日本1956年的电影《白蛇传》,都无一例外。这也是人性,发生在人身上,是生而为人的天性。


所以我们无法苛责许仙,大抵是因为知道如果自己处在那样一个位置,当被宠爱致有恃无恐,我们也不会比许仙好到哪里去。



但《白蛇:缘起》里的许宣不一样。在妖的面前,他当然继承了生而为人的无力感。他无法在大敌当前时给白素贞撑起一把保护伞,也无法跟她飞天遁地做一对神仙眷侣,只能在对方身似冰墙时贴上自己微薄的体温,陪着对方一点点找回失落的记忆。直到对方记起了一切,在短暂的一夜欢愉后,被决绝地告知:人妖殊途,我们注定无法在一起。


我以为许宣就认命了,在“仙—人—妖—鬼”的社会等级序列中,忘掉这一朝的动情,回归凡人的日子。但许宣显然打破了曾经所有白蛇作品对“许仙”的角色设定,他毅然找向狐仙,放弃了人的身份,用自身最珍贵的精气作为交换,走向了社会身份的下等序列。他变成了一个妖,并且是一个从头做起的小妖,只为能和白素贞在一起。狐仙警告他不可逆,不要后悔。



许宣说:“如果不这么做,我现在就后悔”。


不一样又怎样。许宣知道自己变成了妖也是最低级的妖,会被人喊打,被妖欺负,但他用所有去实现爱。这是何其巨大的一种付诸和勇气。或许也只有前世的这种付出,才值得后世的千年等一回。不过,编剧和导演显然没有在这种爱上过分煽情,甚至用许宣成妖后长出了小狗“肚兜”的尾巴来冲淡这种悲壮感,似是一种旁观,但却塑造了白蛇故事中,最为勇敢的一个许仙形象。


毕竟,即便在许仙形象最正面的《新白娘子传奇》中,他也只是剃发为僧,与白素贞相伴青灯古佛。而这似乎就足以为他的人性之劣在代代的口碑上买单了。



不过,《新白娘子传奇》中的另外一个角色,却和《白蛇:缘起》的许宣有着相同的情感设定,那就是胡媚娘,一个妖界几乎最底层的小妖精,在杀掉心爱的人和被杀掉的日常彷徨中,最后毅然选择了保全自己爱的人,牺牲自己。当然,这是白蛇故事的衍生品,却是这个千年神话中,最富人性力量的一个配角。


胡媚娘也不一样。她不似白素贞,拥有强大的背景设定和积极的宿命感,她和许宣一样,在这段不对等的关系中,爱上了“不可攀”的人,前途却未卜。但他们都甘愿变成对方的样子,不介意最后葬送了自己,保全了对方。故事结尾,许宣的魂魄消融在冰封中,胡媚娘在旅店的地板上散成了转瞬即逝的花,他们似乎不曾来过,却爱得更加悲壮。



最负重的爱却拥有最轻微的痕迹,这似乎是人类永不可及美好希冀的一种叙述载体。徐克1997年编剧和兼制的动画片《小蝶》,当宁采臣和小倩在转世的关口,镜头消失在北村那片烂漫的桃花中。安徒生《海的女儿》结尾,“他们悲悼地望着那翻腾的泡沫,好像他们知道她已经跳到浪涛里去了似的。”


我喜欢这种不着声色的离场方式,高明和克制的创作者,都不会过分渲染这种别离,越是淡淡地处理,就越是有着不动声色的力量。因为总会有一个不经意的瞬间,这种离场会以情感返场的方式归来。在《白蛇:缘起》中,这个瞬间定格在结尾《新白娘子传奇》原声《前世今生》前奏响起的那一刹。



莫非前世那一眼,只为今生见一面。那一刻,许宣的付出,白素贞的付出,胡媚娘的付出,好像都有了一个光明的未来。


最后,一个有趣的地方。片中阿宣和小白一起乘船的时候,船夫忽而唱起了《新白娘子传奇》中经典的《渡情》,结果却马上被阿宣打断了“什么年代了,还唱这么老土的歌”,然后阿宣就亲自唱了一首和小白的定情曲。


新的人物、新的爱情和新的情歌,看到这里,让人不禁对《白蛇:缘起》的主创们想要跳出经典、再创天地的进取心态莞尔。没想到,到了影片的最后,当小白终于在断桥上遇上了已经转世为许仙的阿宣的时候,画外竟然又响起了我们熟悉的《青城山下白素贞》的曲调!


那一刻的观影感受,好像既有对新篇章的意犹未尽,又有对老故事的无限回味,怀着这种斑斓的情绪走出影厅,感觉还是很满意的。



再就是,影片里宝青坊的设计比较惊喜,依旧是机关术元素的化用,但比起《大鱼海棠》里的机关密室显然更有想象力一些。老狐妖萝莉形象讨喜(绿肚兜红薄纱真是好看!),两个陀螺小老头像是山海经里走出来的,又营造出一些《千与千寻》里池汤的瑰丽来。让人不禁惊叹:都是千年的狐狸,凭什么你这么妖艳?


不过话说回来,无论白素贞变成蛇的时候战力多么强,在人形时,在男主面前永远蹙眉,永远柔弱。对女性的审美是旧的。你是妖,我就也变成妖,这是作品对“如果我不是你喜欢的样子”的感情不安感的答案。只要我们一样,我们就不会不安,就不会不能在一起了。对感情的审美依然是旧的。


旧瓶里装的不是新酒,是所谓“古风”的旧酒。


洗洗睡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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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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