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说｜香港，微妙
香港的每一帧都在导演的镜头里，八九十年代的港片，片头都会有中环和维港。潮州和广州的年轻人第一理想一定是偷渡到香港赚大钱。
第一次去香港旅游，在商场逛街遇到的卖衣服小妹非常时尚，脸上是我以后在各大城市的年轻人脸上常见的疲惫且麻木的表情，有客人经过她身边时都会说：“随便睇睇咯，有喜欢可以试”。SASA里挤满了游客，买化妆品跟不要钱一样。再后来在首尔住青旅遇到一位环游世界的年轻港女，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我以为是从内地来的，她说：“我在香港SK2做了五年柜姐，做柜姐算是很赚钱的。但是也确实累，我本身还有遗传病治不好的。人生只有一次，赚多少钱死了也带不走，还不如洒脱一点好了，现在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香港真的很妙，这样一个逼仄的环境下，大部分人能活的通透。重庆大厦和推倒的九龙城寨，挤满了各种肤色的少数族裔，三教九流和贩夫走卒，这里是亚洲范围内最开放的城市了。BTW，香港真的很好吃，而且港警真的很帅啊。
外人看香港都是雾里看花。举个例子，在我们这个行业被定性为“违反公序良俗”的时候，香港街头可以举广告牌做OTC，巴士上可以印刷交易所的广告，比特币ATM机可以摆放。跨过一条江，一切都在正常发生，只有亲身体验才能感知到冲击。尽管我们局外人在聊到香港的时候会涉及一些敏感问题。实际上香港仍旧是一个开放的城市，他是内和外，一个居间的妥协地带。我们对他发出的“落寞”感慨，大概率是因为不够了解。
金融中心
和几位长期居住和工作在香港的朋友聊天，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他们对香港的金融产业有着非常强烈的自信。尽管我们行业过去两年用脚投票纷纷落地新加坡，媒体也乐此不疲的把这两者进行对比。
好友说：“在金融上新加坡从来就是不是香港的对手，除非香港自残。哪怕香港自残了三年，似乎新加坡也没有从香港手上抢走太多。新加坡本土市场是没有金融资产的，连他们自己的科技企业都不在本国上市。资本还是会去香港买资产。港府近期一定会有非常多的举措，和新加坡抢人抢市场。我的观点是，香港有一天一定会被取代，肯定不是新加坡。”
港人这样自信是有原因的。虽然在GFCI排名中不敌新加坡，香港财政司司长陈茂波回应：“香港一直在竞争中发展与成长，无须妄自菲薄，也不用回避不足。”且拿数据说话：“港股2021年的市值超过42万亿，合共有2500多家上市公司，分别比新加坡高出7倍和2.7倍，香港是亚洲区内最具规模的安排国际债券及内地离岸债券发行的中心，占区内发行额34%，规模比新加坡多6倍；在港的私募基金管理资产规模达1800亿美元，比新加坡高4倍。”
我和友人说：“我们聊到香港时逃不开一个话题：角色。”
答：“香港的角色一直在改变，但金融中心的角色一直都在。九十年代，香港GDP体量非常大，大约是整个内地市场的三分之一，此时香港的角色是向祖国本土投资，把电子和制造业往内地转移。2000年前后，香港互联网泡沫吹的非常大，港股创业板应运而生非常疯狂。”
“有多疯狂呢，2000年香港的web develpoer月薪可以高达10万港币。哪怕 今天疯狂的crypto也都无法企及。即便是20年后香港blockchain engnieer一个月10万港币的也很少见。结果你看现在，香港创业板指数从高峰1800点到现在的33点。”
“联网最疯狂的时候港府决定创办数码港，立项的时候还是泡沫巅峰期。随着互联网泡沫破灭把整个创业板跌没了。亚洲金融危机最后一根稻草也没了，随之而来的是香港房价崩盘，加上非典重创经济雪上加霜，房价两年跌了80%。”
“数码港落成的时候也不再有人关心互联网行业，百业萧条，大家都失去了信心。股市楼市暴跌，失业率高。但那时开放了自由行，加上内地的一些政策，一定程度上拯救了香港经济。但同时也暴露了很多问题。过去这十几二十年，香港就处于这个微妙复杂的状态下。”
角色的微妙
我问：“很多人认为香港所有的政策都是一些特定条件下的产物？”
答：“香港就是史上最难工具人。新加坡说到底就是一个大国企，但香港就是一个股权一直不明朗，架构里到处埋雷的跨国公司。很多管理层更像按程序办事的打工人。香港的经济基础是上层建筑倒逼出来的。有些话题肯定避不开，但从香港的支柱产业看，金融仍然很强。我不是很明白大家对香港悲观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我说：“没有行业愿意立于危墙之下吧，大家还在创业时期，对香港的期待还是很高的。”
答：“是本来以为他会成龙成凤，后来越看越像蚯蚓吗？香港的决策层还是非常有智慧的，这些体现在具体的执行层面，不管是政策的制定还是方向的把握。这个我们最近在香港和一些基金经理讨论过，香港的定位其实很清晰，就是一定要有一个可操作的空间。”
“香港有自己明确分工。虽然李家超老师说政府要变得更加有所作为，但说到底香港的根基还是个大市场小政府的文化，没有规则的一刀切大概率是不会在这出现的，成本太大。”
“就是因为香港这样居间的位置，才会像现在这样多少留一个出口。我觉得现在很像九十年代的情况，只不过当年对外面依赖很大，要进WTO又要外国人的钱，所以香港的角色就往这两片拼图上插。现在也一样，虽然需要外国人的地方更少了，但是一个没有出口对冲的体系就是封闭体系，那最终只有熵增热寂一个结局啊。我觉得决策层是清醒的，所以会留下香港这样一个对外的出口，且给予其最大范围的自主权。”
我说：“所以现在，大家的悲观还是对香港理解不够深，以及有很多的误解。港府现在要和大家推心置腹？”
答：“其实悲观乐观要看你跟谁比，说实话跟泰国比，你觉得香港更好还是更差？”
我：“比经济的话，那自然是香港了。”
他说：“泰国不仅军政府独裁，地方更是赤裸裸的敲诈勒索啊，只不过泰国有一点非常好，我也很喜欢，就是大家民主意识非常非常强，有点过强了，导致动不动就上街。当然你也可以随便骂政府。我其实是很喜欢香港的，一切真的是literally按程序办事，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觉得死板像机器人，但是在这种体系下，你可以不用过度依赖人，大部分事情是完全可以独立解决的。但这种按程序办事体系的弊端就是定新规矩的过程非常漫长。”
我：“这一点（按程序办事）其实被新加坡完美替代了，而且坡更透明，更直接。其实港府现在舆论上做一个工作，就是：请大家相信我？”
答：“我也在新加坡生活过，效率是有，但不得不说一部分效率是靠牺牲风险来实现的，另外他们的负责任程度真的不如香港强。港府应该做，还没有做的地方还有太多太多了，大家骂他们骂的也不少了。做交易的最喜欢这样的舆论气氛，乐观的往一面倒，悲观的往另外一面倒，这个时候错波动性的机会太大了，contrarian thinking。”
我：“所以新加坡可以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望北楼了。如果有的选，大家肯定是选香港。”
加密产业政策
“香港的加密政策其实一直都没变过啊，其实就是啥也没做嘛。后面稍微做一点事儿，就算是有所作为了嘛，而且根据刚才我香港和大陆左右分工的歪理邪说，如果不想放弃web3或者留一点出口，那还只能放在香港来。总不能真让大家全跑到敌方吧。”
我说：“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港府近期释放出的舆论都是斟酌且被允许的。”
答：“难道不是这样吗？当然了，我说的都可以等着被打脸，不过没关系啊，就算不做其实也没啥损失，就是和现在一模一样嘛。”
我说：“就算港政府表现出了极大的开放态度，可能会短暂吸引一部分交易资金，比如去上个市什么的。”
答：“这个无所谓，大家需要的其实不是香港的态度，而是fomo，如果发现开始有人往香港跑，fomo情绪起来，就都会跟来。其实和当年都往新加坡跑是一样的，到底是有多少是做过客观分析的？还是看别人都往那边跑，自己不跑就out了。”
我：“投资者信心一旦丧失就很难恢复。对从国内出海去了新加坡或者美国的从业者来说，不太可能让他们再把钱全部投回HK了。但如果香港能吸引新一批的web3人就最好。”
答：“没关系，其实我也不是香港的代言人，悲观是完全正常而且完全有理由的。不过首先有一说一，我觉得如果是完全死心的人是不会关心这些的，根本就不care，还在骂香港的，肯定至少还是有想法的。这不就和渣男一样吗？如果是完全死心的话，可能就完全忘了那个人了，他以后再怎么渣也没关系了，没感觉。不过说到投资人或者是builder还是要分不同的情况的。如果是资本的话，那绝对是七秒钟记忆，在这方面马克思老师那句话永远是真理，他们只看收益的概率有多少，但是builder不一定，build是有情怀的，而且也没必要一定要回来。说到底香港其实还是一个资本的集散地，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吸引资本，真正的builder在这里有可能踏不下心来，当然啦，defi的和金融类的builder除外。”
香港回来了吗
我：“最近流传的舆论，针对加密货币产业合法化的政策不知道有几分真实。”
香港友人：“估计有动作的可能性很大了，不过要看最后的具体细则。怎么定义合法化交易？在哪儿交易？持牌交易所，还是特许券商？最近要开的会是香港的一个传统，每年都和新加坡在同一时间举办，算是香港金融科技的标志性会议，还是很重要的，因为不是媒体其实算是政府组织的。每年都有国际清算银行，港府官员，各国的央行行长，大型金融机构，各种创新科技公司来参加。能出细则就代表能做，但是有时候魔鬼也在细节哈哈哈。以上说的都有可能打脸哈，也有屁股决定脑袋的成分。”
我跟她的谈话刚过两天，今天看到港府开会就坐实了很多猜测。（点击原文可看完整版PDF）
把这份宣言发给另一位香港朋友看，他说：“今天港府发布的政策，我持保留意见。在我看来，加密产业需要的不是监管而是没有监管，无为而治反而成就了一些行业巨头：tether,crypto.com,ftx,bitmex,almeda research。直到大家收到风声：港府要摆明态度了，才纷纷撤离的。”
“港府作为金融中心，他的创新能力一直都有。香港的电子钱包基础架构比微信支付宝啥的都先进很多，也发了STO牌照，还开放了SPAC上市。但是每一个创新的背后，都有一堆高门槛。在我看来这些门槛是违背政策初衷的，把创新的小公司全部挡在门外，最终的结果是只有少部分财团可以参与。每次都是一样，这次我不会觉得是例外。”
抛开这部分略悲观的态度，只看这份宣言港府还是诚意满满而且是做足了功课：
1、认同分布式账本技术、 Web3 的潜力
2、正在筹备虚拟资产交易所新牌照
3、考虑散户合规交易、讨论引入ETF等
4、香港金融科技周发行NFT
5、尝试绿色证券代币化
6、筹备推出数码港元
我问正在香港参会的朋友有何感受，她说：“人比去年多好多，后面（产业）到底能不能发展起来还要看这些大佬怎么煽风点火。token2049和这种金融科技周感觉还是不太一样，没法直接比”，说完发了一张现场图片，与会者都是西装革履，至少感官上跟全是logo T恤的我们还是有一点壁的。
“现在香港最大的危机是信任危机，香港人对港府的信任、外国人对港府的信任。”
我倒是觉得大家不妨大胆一点，相信港府，相信香港财政司司长说的：This is a memorable moment for Hong Kong,in a quite many ways we are telling the world that we are back ,back in business, back in the business and pleasure , welcome you to Hong K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