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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岳‖玩蛇的女孩

2017-12-28 □冯积岐 日报天天看


  玩蛇的父女俩是暮春的午后走进松陵村的,空空落落的街道上铺洒着大槐树镂空了的阴影。父亲推着一辆颜色发黑的独轮车,女儿跟在后面,从北向南而来了。独轮车滚动时有节奏地发出了清亮、沉稳的响声;石头和山子以为这父女俩是卖什么杂耍的,他们撵在了独轮车后面,一直撵到了街道中央的那棵大槐树底下。

  跟在独轮车后面的那个女孩儿大约有十二三岁,她穿一身粉红色的紧身衣,裤子是灯笼裤,屁股上破了两个小洞,尽管那两个小洞并不惹人眼目,但屁股上的白肉还是钻出了指甲盖那么大。女孩儿的父亲解下了独轮车上的那个铁笼子,铁笼子用分辨不出是什么颜色的布包着。女孩儿的父亲伸出一只大手将那张布“哗”地一揭,真相大白了:铁笼子里囚着一堆蛇。

  “蛇!”石头用少年人敏感而尖锐的嗓音喊道。

  “呀!那么多蛇!”山子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囚在笼子里的蛇纠缠在一起,身上的鳞光在树荫漏下来的太阳中如灯火一般摇曳不定,尽管它们睡着了似的温和而乖觉,可那扭曲的样子还是很怕人的。一刹那间,街道上有了蛇的景象蛇的气氛蛇的味道。松陵村人奔走相告,他们怀着惊喜、好奇、探索、戏谑、诡秘,甚至希望有一场恶作剧的心情走出家门来观看这玩蛇的父女俩怎么耍把戏。一小时后,玩蛇由此开始了。



  玩蛇的女孩儿打开了铁笼子,她将两个手臂向铁笼子里伸进去拎出了两条蛇,蛇的颜色黑而发灰,有镰把那么粗。女孩儿像拎着两捆麦子似的就那么自如随便地拎着蛇,两条蛇显得很驯顺。女孩儿将两条蛇交叉着缠在她的身上,一条蛇顺着她的左肩伸长了脖颈和头颅,一条蛇顺着她的右肩伸长了脖颈和头颅。女孩儿的头向右一转,两条蛇的头也向右一转,女孩儿的脖颈向前一探,两条蛇的脖颈也向前一探,两条蛇的头脑似乎也像女孩儿一样变得思维清晰准确,反应灵活敏捷。女孩儿的右肩和左肩上仿佛生出了两颗和她的脑袋具有同等质量的头颅,或者说,有三条蛇头向松陵村人聪明地致意问好。

  人群中,有人在惊叹,尤其是女人们连声啧啧,她们紧握住的拳头来不及松开。她们大概还没有目睹过这样的玩蛇和玩蛇的女孩儿。

  女孩儿的嘴唇一嘬,轻柔地亮出了一声口哨,口哨声比棉花还软,两条蛇似乎听见了召唤,它们缓缓地、缓缓地将脑袋向女孩儿的右边和左边的脸颊靠过去了。蛇的眼睛睁大了,好像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凶相,尽量地表示着和善。两条蛇动作的节奏提起了人们的兴趣,也煽动了人们的紧张和担心。大槐树下的气氛骤然变得如汽油一般刺鼻,划一根火柴就能点燃。有几个女人闭上了眼睛,她们的想象可能突然间变得很生动,具有悲剧意味:蛇毕竟不是人,即使是人,也有控制不住的时候,假如那两条蛇分别从两边在女孩儿的脖颈上或面颊上咬两口,那么……女人的心跃出了胸膛,像鼓点一样敲打着周围的人。松陵村的女人们对紧张、刺激的乐趣的享受毕竟是有限度的,她们宁可不厌其烦地享受皆大欢喜的喜剧,也不愿意观看震撼心扉的悲剧。而少年人就大不一样了,尤其是石头和山子,他们渴望看到的是悬念跌宕、富有挑逗的场面。

  那两条蛇将头颅蹭到了女孩儿的面颊上,它们善解人意地在女孩儿的面颊上磨蹭着,亲吻着,那女孩儿扭过头去,一会儿亲一亲这条蛇,一会儿又亲一亲那条蛇。那两条蛇仿佛和亲人久别重逢似的,亲吻得那么动情,那么真切,那么爱恋,那么有滋有味;而女孩儿呢?她的双眼里流动着天真、单纯和愉快的色彩,人蛇之间被玩蛇的女孩儿和两条蛇抹匀了,勾销了。闭着眼睛的女人们张大了双眼,她们看到的是既令人心跳又不恐惧、柔和而饶有兴味的景观。石头高兴得跳了起来,手里的扫帚棍儿在干硬的街道上扫动、抽打,兴奋的情绪一览无余地在铁笼子四周播撒,他拉住山子的一只手说山子,你看,你看……作为石头的少年朋友,几十年以后,我回想起观看玩蛇的石头,觉得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刻,他那胖胖的脸颊上洋溢着的持久而甜蜜的神情一直在跟随着我的人生。



  接下来,蹲在独轮车旁边的女孩儿的父亲站起来了。他从头上摘下了那顶黑色的卡其帽子开始向围观的人讨要,站在前排的庄稼人从身上掏出了揉皱的角币或者钢镚儿毫不犹豫地丢进了帽子口。站在后面的人将捏着钱的胳膊还没有伸到前边去,人群中有人高喊一声:“等一下!”喊话的是石头的父亲,他是松陵村冯姓人家族长的儿子,他的话具有一定范围一定程度的权威性,村里人愿意听从他的吩咐。石头的父亲分开人群,站在玩蛇的父女俩跟前,他轻蔑地一笑,问女孩儿的父亲:

  “你的蛇是毒蛇,还是此地的长虫(没有毒的蛇)?”

  “全是毒蛇。”

  “莫不是取掉了毒来哄我们松陵村人吧?”

  “笼子里共有四十八条蛇,条条都有毒,你若不信,可试一试。”

  石头父亲的疑虑和直截的提问使松陵村人如梦初醒,同时也大幅度地降低了人们观看玩蛇的兴趣。一些人真的好像受了骗,看这父女的目光不太温和了,也有人准备要回去丢在帽口里的钱。究竟有什么办法证明女孩儿玩的全是毒蛇呢?石头的父亲在抹手指头,似乎是无计可施。想看下一幕的石头也不由得去关注父亲的提问,父亲的疑虑不解决,玩蛇就无法再看下去了。石头眨了眨眼睛,嘴巴捂在山子的耳朵上嘀咕了几声,拉着山子的手钻出了人群。

  人们正在搔首抓耳之际,石头抱着一只花母鸡来了,他从自家的鸡窝里捉到了一只正在下蛋的花母鸡(母亲忙于看玩蛇,没有想到他会把自己家的母鸡捉来了)。那只母鸡在石头的怀里挣动着,哀叫着,似乎有不祥的预感。石头将花母鸡向父亲手里一塞,石头的父亲皱了皱眉头,还是接住了花母鸡,他那乌黑的脸膛平板、严肃,好像面对着十分重大的事件。石头的父亲用一根细麻绳子捆住了花母鸡的双腿,将花母鸡放在了街道上。女孩儿的父亲向女孩儿摆了个眼。女孩儿从身上解下了两条蛇,她拎着蛇的脖颈,蹲在了花母鸡跟前,女孩儿打了一个手势,一条蛇双眼高挑,吐着蛇芯子,在花母鸡的脖颈上咬了一口,另一条蛇在人们正眨眼的功夫在花母鸡肚子上迅捷地咬了一下,比蚊子偷叮了人一口还快。那只花母鸡像柴火一样燃烧起来了,它滚动着,挣扎着,拼命地扇动着翅膀,街道上的尘土扇得四处飞扬。花母鸡挣出了一只鸡蛋之后,死了。石头第一个惊叫道:“死了!鸡死了!”



  一只鸡的死去换来了松陵村人对玩蛇的父女俩的信赖,他们对这父女俩刮目相看,佩服得五体投地,也再一次挑逗起了他们对更加惊险精彩的表演的欲望。这正是女孩儿和她的父亲所期望的。

  女孩儿的脸上鲜亮了有了更加丰富的光彩。她脱去了粉红色的紧身上衣,露出了肉身子;她的身上干瘦、光滑,一条条肋子骨清晰可辨,透过薄而亮的皮肤似乎可以看见她的五脏六腑,唯有那对小小的乳房像花一样正在绽开。松陵村有人注意到,女孩儿在脱去紧身衣的时候没有解下脖颈上的那根红毛线,那根红毛线毛茸茸的,很怡然,吸引松陵村人的不是女孩儿的身体,而是她的玩蛇。这一次,她从铁笼子里拎出了四条蛇。她像蛇一样蜷在街道上,让四条蛇在她的身体上缠绕、爬行。她不住地变换姿势:或侧身,或倒立,或打弓,或俯爬。她和四条蛇纠结在一块儿,如果不是那条惹眼的红灯笼裤子,几乎无法分辨她和蛇了。

  女孩儿越玩越有兴味了。松陵村人的喝彩声在明净的午后此起彼伏,粗犷、爽朗、烫热的声音划破了往昔宁静的街道和长空,单调的午后变得丰富而多姿,人们仿佛第一次发觉午后的街道是美丽的,美丽得令人心醉,忘乎所以。



  刚才向帽口里没有丢钱的庄稼人争先恐后地将一角二角或五分二分的钢镚儿扔在了女孩儿父亲的帽口里了。他们以为,这钱值得舍。

  松陵村仿佛迎来了一个盛大的节日。最忙碌的是石头的父亲,他将全村人分成三个组,从晚饭后开始,轮流观赏女孩儿的表演。

  玩蛇的父女俩晚饭是在松陵村吃的。父女俩打着饱嗝,来到了大槐树下。随着夜幕的降临,大槐树撤走了忙碌了一整天的阴影。这是一个没有月光略带凉意的爽朗的夜晚。大槐树的枝丫上挂着一盏咝咝作响的汽灯。大槐树下亮如白昼。第一组观赏的男人和女人们已经全部到齐了。女孩儿在不太整齐的掌声中钻进了铁笼子。即刻,人们伸长了脖子将近百双眼睛伸展过去围拢了那只铁笼子:女孩从容地站立在铁笼子中间。四十八条蛇从铁笼子的四周向女孩儿的身体上爬去了,女孩儿的身上像捆绑了绳索似的只露着圆圆的脑袋和一双高挑的眼睛。“嗨!”女孩儿轻喊一声。她像抖落尘土一般抖掉了缠在她身上的蛇,四十八蛇四散而去了。有人大声叫好,几个中年女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不知道发觉了什么疑点。女孩儿面朝着观赏的人们盘腿坐在铁笼子中间,她闭上了眼睛,闭上了嘴巴,似乎进入了睡眠之中。有几条蛇将头枕在她的腿上,似乎也入睡了。大槐树下平静如水,只有汽灯燃烧时发出的响声如同盛开的花朵一般让人感慨万千。


编辑∶安之│ 审核:方觉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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