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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唯：很“傻”，却很难真正坏得起来
最近的汤唯，做了一件自己最熟悉的事情，和一件自己最不熟悉的事情。
熟悉构成一种诱惑，因为它意味着“用最恰当的方式充分实现自我”。
据说，为了这部电影，汤唯甚至推掉了《南方车站的聚会》。
最不熟悉的事情是《大明风华》，大银幕转小荧屏、院线换网络平台、现代变古装，连“带着执念渴望爱的外刚内柔的女孩”这一经典人设，都被“救王朝于危难、为万民开太平的母仪天下”所华丽取代。
电影人来演电视剧，好像是一场降维打击。可这总归是两套截然不同的游戏逻辑，它们之间，并没那么多想当然的予求予取。
不信的话，想想这些年里，倪妮的《天盛长歌》、周冬雨的《幕后之王》，无不扑街折戟。
可以说，汤唯在这个冬天，同时选择了一次安全，和一次冒险。
双线出击，大概终能赢得其一。
只不过，拿现实结果检验，安全的未必顺利，冒险的，也未必没有成功几率。
01
毕竟，动作、商战、悬疑推理、三角爱情、庞大的海外景观，被它缝合起来的，都是这年头最热卖的要素，而在“看齐国际标准的经典商业制作”这个方向上，当初以《北京遇上西雅图》致敬好莱坞、并参与推动内地中等成本类型片崛起的薛晓路，从来游刃有余。
毕竟，只要别太苛刻，我们还是可以承认，它动作流畅、结构完整、节奏圆润、台词也算幽默有料，连“一个人去揭出一片庞大而未知的黑暗，然后被迫浪迹天涯、与整个世界作战”这种设定，都带着浓郁的美式风貌。
但它依然不讨喜。
而这不讨喜，还和汤唯有直接关系。
“吹哨人”这个源自英国的概念（在政府与企业中发现弊端、并加以揭示的人），尽管刚被国务院正式发文制度化，可对本土观众而言，它依旧显得过于陌生，甚至，过于敏感。
于是，影片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躲开可能发生的叙述禁区：
一片似乎要被揭开的罪恶冰山里，所有矛头却悉数指向企图牟利的外国人，撕穿黑幕成了抵御外侮，本地领导的犯错仅作为一种功能性的连带环节存在，到了结尾，当然更少不了法网恢恢的善恶有报。
总之，像大多数国产罪案题材一样，它维系着某种“过于正确的品相”。
在这个“过于正确”里，汤唯的角色就显得让人生疑，因为这个角色，偏偏“很不正确”。
这个满嘴谎言的、一而再再而三欺骗感情的周雯，和已有家室的前男友发生一夜情，闯进他人家中避难，拉着有妇之夫一次次背叛家庭亡命异乡，还把后者的妻子丢在国内扛雷、任她被媒体肆意围攻、任其儿子被周遭人尽情嘲笑，简直是一路挑战着诸位善良观众的心理底线。
受其连带，雷佳音的马珂实锤为渣男中的战斗机，齐溪的朱迪亦成怒其不争的圣母白莲花：一边委屈地问着“你是因为娶不到她才娶的我吗”，一边却无原则包容这对露水鸳鸯、结尾还技术换脸把自己变成了情敌的模样。
薛晓路也许是想在人性的多维里，建立起更加值得思考的戏剧对立：
私德漏洞与社会正义之间究竟有否共存可能，或者说，当你能识破商业贿赂案里惊心动魄的血光，却仍然戡不透感情迷局的真相。
可她本末倒置、顾此失彼地安排了太多诡异的感情戏，并让这种诡异过于极端且泛滥。
汤唯的表演不是没有亮点：
夜色里开着玩笑回忆往事，在酒店激情纵欲，躲入红灯区后的落魄，被追杀时的恐慌，用打火机炸掉通风口的坚决，获得新身份后的坦然，结尾整理容妆时忽然流露的娇羞……这些场景足够带感，让人印象深刻。
但是从头到尾，“带感”都没有变现为“代入感”，也就自然无法建立起”好感“。
对演员来说，角色可以是机会，当然也可以是拖累。
02
《北京遇上西雅图》里的文佳佳，也是一个可界定成“爱慕虚荣、不劳而获”的危险角色，但汤唯将之巧妙处理成二次元风的没心没肺，顽皮得恍如火星来客、叫人狠不下心来与她较真。
等到其现实困境一步步加深，再让这疯丫头慢慢催出内心潜藏的孤独与无助，终于，大家看懂了这份咽泪装欢的强自隐藏、这份撒娇弄痴背后的惶惑迷惘，也就不再吝惜宽容、祝福和原谅。
也就是说，她成功地为自己的“不正确”解了围，再让那“不正确”，也回过头来成了真性情的一部分。
相比之下，这次的周雯，问题还是出在动机简省、体量狭窄、纵深不足，看来看去，除了拜金和自私，都找不出其它确切的解读。
“她曾经受制于人性的虚荣、和权力棋局的裹挟，所以她飞蛾扑火般地想要逃离，完成与过去的切割，这种对背叛的迷恋让她先后失去了故土、身份、姓名，然后，她只能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财富、感情、证据、他人的信任、甚至自己的伤口）来求生求存。”
上述这些，才是这个人物应该搭建起的东西。但无论在导演那里，还是在汤唯那里，它都没有被搭建清晰，至少是，没有被演绎清晰。
怯懦、欺瞒释放得过多，坚韧、勇敢终于失焦散光，疯狂、迷恋也从中性词滑入了贬义。
哪怕有时想起来要诠释一点更具张力的情绪，她也常常误入用力过猛的窠臼之中、进退失据，比如那些颇被诟病的哭戏。
汤唯的“颜值在线”里，有种很独特的、丰盈蕴籍的层次感：细腻而不纤弱、精致却不俗艳、线条柔和但眼神坚定、有点清冷、有点骄傲、还有点满不在乎的腔调。
所以她能演好的角色，都有一个性情上的嵌套：你觉得她是这样，但她同时还是那样。
如果仔细分辨，你还会得出结论：“这样”和“那样”的后面，有种始终不变的“一样”。
《色·戒》里的王佳芝，作为爱国进步女学生时几近幼稚的理想主义狂热，恰恰是比较接近汤唯本体的状态，当她变成易太太的时候，就有种过于刻意的妩媚，只不过，那本来就是一场戏中戏的扮演，“假装成的易太太”就需要一点生硬和涩，所以汤唯驾驭住了她。
《月满轩尼诗》里那个倔强的女孩，话不多，却掩饰不住活泼的性格，跟张学友的丧丧大叔一拍即成“没头脑和不高兴”的完美组合。
《武侠》里她是一个母亲，结果陈可辛的评价是“太娇俏了”。《华丽上班族》就更是理直气壮的喜感十足。
《黄金时代》里半世纪的风雨浮沉，看下来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却是身陷热恋中时，与萧军在街头饱餐后跳着舞回家、在各种聚会上没心没肺分吃点心的段落，到了后半程的挣扎与飘零，反而话剧腔过浓。
因为据说，她在生活中就是个搞怪和无厘头的人。
看看上述这些关键词：理想主义、活泼、娇俏、喜感、没心没肺、无厘头搞怪。
共同点就是：一种抽离出日常性之外的天籁感，一种主动为之的“不接地气”。
灵动的常常挑高的眉毛、可爱的常常抿起的嘴角，都是她饰演这类角色时最出彩的面部细节加分项。
无论是革命者还是作家、少女还是妈妈，其实一直藏着一个“拒绝世故”、“不与尘世媾和”的灵魂，她适合的就是这种稍稍能“飘一点”的角色，无论表现为囧傻呆萌，还是表现为不可方物。
这才是属于汤唯的“内在连续性”。
大众舆论坚持不懈对她作“知性女神”的赋能，媒体报道津津乐道于她在英国学习舞台剧时的从容沉潜、在各种采访与电影节上飙英文的震撼全场。
因为《色戒》引发封杀传闻的那段时间，很多人更是直接在她身上寄予了“被迫害者”的坚忍不屈的想象。
公众号热文里连篇累牍的都是《汤唯：什么是最大气的性感》一类标题党。
可她好像从来没回应与坐实过这些标签，不炫耀、不抱怨、不炒作和卖弄人设、不在话题热度里借机上位、电影拍得不紧不慢、连奖项都拿得少之又少。
这同样是一种抽离出日常性之外的天籁感，一种主动为之的“不接地气”。
对于文艺青年们来说，这宠辱不惊的恬淡，简直是一种理想的精神寓言。
这就是她为什么能演好文佳佳，却演不好周雯。
因为一个“不接地气”的人，本来就很“傻”，却很难真正“坏”得起来。
03
没有人怀疑过她的知名度，但在另一个更微妙的评判标准——“国民性”里，她好像总显得相对不足。
哪怕喜欢她多年的人，想好好聊一聊她时，都发现能调用的素材谈资真的很少。
如果说之前她相对稀缺的作品产出，还能被宠溺她的观众诠释为“精益求精”和“神秘感”，那么如今，她也步入四十岁，还当了母亲——一个该动用一下资历、积累、戏路这些偏于务实的词汇，来证明自己是一方不竭宝藏的年龄。
雷佳音接受采访说她拍摄现场频繁上厕所，她泪奔透露自己服用大量抗生素导致内分泌失调。这都是属于中年的困扰乃至崩坏，你不可能再餐风饮露地置身世外，你一定亲身体验过了庞大时代下众生的苦难。
时间是最让演员恐惧的东西，可也是对演员而言最好的东西，没有人能在十六岁时就拥有一个四十岁的眼神，它只有时间能给你。
时间能给你的还有豁达：自己的作者气质里，与流行通俗叙事之间，或者存在着提取公约数的可能。
不“必俗”也不“避俗”，这是不是接近了真正的通脱？
所以，就有了《大明风华》。
“每个女明星都该拥有一部属于自己的、聚焦全部叙事重心的、从少年演到暮年的大女主剧”，这几乎已是华语影视界的不成文规则。
我们早已不厌其烦地目睹过一个人与一部剧相互成就的盛景：孙俪之于《甄嬛传》和《芈月传》、范冰冰之于《武媚娘传奇》、林心如之于《美人心计》、唐嫣之于《锦绣未央》、迪丽热巴之于《秦时丽人明月心》、景甜之于《大唐荣耀》、赵丽颖之于《楚乔传》、周迅之于《如懿传》。
人到中年的汤唯，也需要这样一次“封后仪典”。
当多数演员都会遵循“先拿电视混个脸熟，再谋求进军电影完成价值提升”的安全进阶路径时，你甫一出道就是李安、金球奖、威尼斯影展这串镇魂夺魄的黄钟大吕，如今再想驶入“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的街谈巷议，这场逆向破冰里，有多少险滩多少雷区？
五帝六朝风雨、带帝国走出危机，王朝的女人，需要的是机变、野心、王霸之术。
这恰恰是汤唯的本色里，最缺的东西。
所以，目前刚出的这五六集里，大家还是在用那个最熟悉的她，来考评这个不熟悉的她：目光太梦幻又太倔强，好像依然停留在某部文艺片现场；与朱瞻基（朱亚文）在酒楼上相互试探非，想要表现假风流真腹黑，却把台词念得像背课文，“一看就是在撒谎”。
只是，还不想太早下结论。电视剧刚刚开播，走势还无法估计。十六岁的孙若微也还没真正步入政坛，青涩稚嫩，也在情理之中。
汤唯确实很佛系，但也别忘了，执拗和一根筋，同样是文艺青年的标配属性，对自己在意的，她同样可以用尽全力：出演《黄金时代》时抄写《呼兰河传》，在零下30度的东北挨冻挨饿；拍摄《晚秋》时关在监狱里就为了体验坐牢的感觉；拍摄《三城记》时背负铅块三度溺水。
那么这次，我们何妨给用力突破自我的她，一次另眼相看的机会。
十六岁的孙若微，四十岁的汤唯，都还有的是时间去成长、去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