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作家：雨落花巷（李翠香）
雨 落 花 巷
李翠香
周末清晨，爱人提议到花市去转转，买点花儿什么的，立刻得到我和女儿的积极响应。我一向喜静，在潜意识里拒绝喧闹。平日除了上班打理家务外，就是待在家中，看看书写点文字，我行我素，自以为是地过着貌似宁静的生活。以为这样远离闹市的独处，才能寻到生活的恬淡和诗意来。
天空飘着细雨，温润的空气，弥漫着夏的味道，这样的天气，很合适怀揣着淡淡的向往，在尘世的喧闹里寻找一份贴心贴意的真实和温暖。
我家在城西，花市在城东，在热闹的老城区。我们一家人就这样穿过雨雾，穿过人来车往的喧嚣，来到那条古旧拥挤的小街巷里。这里是一处简易花市，出售各种花儿，以及与养花有关的东西。各式花盆啦，花土啦，花肥啦、花药啦，只要你想要的琐碎细小的养花物什，都能在这里寻得见。我牵着女儿温软的小手，跟在爱人身后，在这个花摊前瞧瞧，在那个花苗前看看，觉得新奇，赏心悦目。转了一圈后发现，这个花市，是大众花市。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卖花者中老年人居多，出售的也基本是些好种易活的花儿，自养自卖的占了一半以上。名贵的花品，在这条露天的街市里，很少看得到的。
你看，花市南口的一小块水泥地面上，几盆肥硕的君子兰，正在花主人的介绍中抬头挺胸，意欲在买花者的目光里，款款地走出一条自信的花路来呢。买花者围着几盆君子兰，上看看，下看看，有的甚至走了一圈儿，衡量它的相貌是否值这样的价格。若觉得不划算了，买花者轻轻一摇头，笑容里也还是觉得这花好是好，就是欠着那么一点点的。究竟是欠着什么呢，也说不上来。卖花者也不急不躁，也不大声吆喝，只是静默地蹲在清风里，蹲在她的花事里。不张扬，静静地等待有缘人，在某个时刻里，把一盆盆的绿意与期许，一起搬运到另一方空间里，走进另一段人生里。
我注意到，在花市中心位置，有个年愈古稀的老太太，经营着一个小小的花摊。铁支架上，摆放着文竹、茉莉花、红掌、绿萝等寻常花儿。大大小小的花盆，错落在一起，最小的花盆甚至有用纸杯来充当的。嫩嫩的花苗，在简陋的花盆里，努力地仰着头，卯足了劲儿地生长，或许它们也知晓，若是自己不挣扎一番，很有可能就此凋零，从此无声无息。再平凡的花草，也渴望将生命之路行进得更远一些吧。老人只是简单地向问询者说明这种或那种花的习性，喜阴还是喜阳，多浇水还是耐旱一些。清瘦的老太太，风拂过她花白的双鬓，雨落进她的半生沧桑里，她也不曾察觉。她站在花摊后，站在初夏的微雨里，安静地忙碌着。或许，她可以有更好的更安逸的方式来安度晚年，可能生活里还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所以她还得日日地与她的花儿们为伴，风里雨里地走一程。或许，是我想多了，她只是为了打发老年的空闲时光，养养花，育育苗，然后在花市里，将这些可爱的花儿连同自己的孤独一同售出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么。总归，劳动会带来踏实的心情。这样想来，我便在花摊前选了一盆枝头正开着玲珑小白花儿的茉莉，另将一盆形状若塔松样的文竹一并买下，算是分享一份老人育花的快乐，或孤寂吧。
再往前走，一个花摊前围了很多人，我也凑上前去。只见花摊后一个长得十分壮实的中年大姐，手里正拎着一盆十分奇怪的花儿，在绿意盎然的花草周围，却吊着许多墨绿色的小口袋样的东西。她用略为暗哑的声音向人们介绍这种花草的功用，这些“小口袋”如何在炎热的夏季，无声无息地“吃”掉蚊子。有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这是猪笼草。这些小笼子周边可以分泌出蜜汁，吸引昆虫前来，然后粘住它们，直到把它们消化掉。”
我有些疑惑，谁对这怪模怪样的花草了解得如此透彻呢。转身一看，原来是可爱的女儿做起了临时“解说员”，不禁在心里暗暗地为女儿点了个赞。“对对对，就是这样的。夏天买一盆猪笼草放在家里，还是很实用的……”那位大姐接过女儿的话茬，依旧用暗哑的声音卖力地向好奇的人们一遍遍地讲述那些“小笼子”的神奇之处。
蓦然，我的目光触到了她脖颈上那一圈蜈蚣样的疤痕。因为胖的缘故，她的脖颈显得实在是有些粗短，疤痕却怵目惊心，仿佛在脖子上围了一圈用旧了、揉皱了的老白粗布，松垮垮地与下颌连在一起。我不知道在她的生活里，曾经历了多少撕心裂肺的过往，不然怎会留下如此显眼的苦难印记于身体上，于生命里？！但我却亲眼目睹，她如何坦然地接受命运的坎坷，拔开层层生活的疼痛，在这喧闹的街市一角，烟熏火燎地过活着，把生命热气腾腾地继续着。
行走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心里忽然生出些许感慨来。这就是生活的真实和真实的生活吧。所有的经历或过往，无论幸福，无论疼痛，都已过去。每个人都得面对新的开始，都得在尘世里，以自己的方式，含笑，站立，抗争，或轰轰烈烈，或小心翼翼地，换取一份心安理得的收获，从而踏实从容地存活于这个世界上。唯其如此，生命才会在平实的劳动里，彰显出同等的质地和尊贵。
归来的途中，微雨依旧，喧闹依旧，我的心却无比清凉起来。我将那盆茉莉置于案头，选了一款青花瓷花盆，与洁白的茉莉花儿相配，雅致，清香，安静。忽然觉得，生活原来可以如此美好。或许，从繁华热闹的尘世出发，剥开喧闹的层层外壳，有一条小径，终将抵达生活的本真内在。那里，盛放着生命的静安。而我们每个人，正在行进在这条真实的道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