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还能在电影院看到如此大胆的讽刺喜剧
又一部好片摊上一个“烂片名”。
昨天公映，至今票房仅3500万出头。
来源：猫眼票房
比起那个不知所云的片名，Sir相信，每一位去看这部电影的观众，都能在某个人物，某段情节中看到自己。
恩，Sir说的是《驴得水》。
顶着开心麻花第二部电影名头，作为《夏洛特烦恼》接班者，《驴得水》没有自砸招牌。
昨天首映豆瓣8.2，今天8.3，目测还会涨。
在《潘金莲》出来前，这绝对是Sir今年看过最好的国产讽刺喜剧，甚至可以说，讽刺喜剧这一亚类型，已经与我们阔别好多年。
看《驴得水》，别抱着大笑一场的期待。
怎么说——
故事发生于民国。
1942年，一群怀揣着“农村教育实验”梦想的教师，来到农村办小学。
因为当地缺水，他们需要一头驴，每天来回二十里山路拉水……
学校穷到连养驴的钱都没有，于是他们以驴的名义，虚构了一名叫“吕得水”的老师申请工资。
一切风平浪静，直到有一天，教育部派人下乡，重点考察“吕得水”的教学情况。
学校不得不让一个没文化的铜匠假冒“吕得水”。
但你知道的，为撒谎扯一个蛋，就要为圆谎扯一串蛋，真的驴，假的驴，粉墨登场，最终，牵引出啼笑皆非的命运与盘根错节的黑幕……
Sir以为，看《驴得水》，得分两截。
前十分钟，大家都是人。
开心地讲一段理想主义放光芒的故事。每个人都友善无比，校长说聚个气，大家就手拉手，看起来团结好像很容易。
然后，特派员来了——
巨大的利益伴随着危险，推到每个人面前，好人，慢慢黑化。
下半场，人都成了动物。
这绝对是近年“知识分子”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在这四个为拯救农民“贫、愚、弱、私”的教师身上，我们看到了知识分子的伪善与歹毒，懦弱与无能。
外表忠厚老实的孙校长有他的理想，但他的理想建立在一厢情愿的乡愿上，口口声声“成大事不拘小节”，但不拘小节，怎么成大事。
这是知识分子的伪善。
他最后成了任人骑的马。
号称看穿心上人本质的裴魁山，却在被“背叛”后因爱生恨，站在揭竿而起的第一线，得不到的就要亲手毁掉。
这是知识分子的歹毒。
他是贪婪的狼。
只凭一腔热血办事的周铁男，动不动砸椅子，可再蛮横的愤青也抵不过现实的强硬，被子弹擦过脸蛋后，他反而成为最谦卑的奴隶。
这是知识分子的懦弱。
他变成怕死的猪。
至于本片女主角张一曼，她无疑是最具独立精神的一位。主张解放，崇尚自由，但这种独立没有了权势的庇护，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是知识分子的无能。
她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羊。
这四个人其实是一个人，百无一用的书生。
再回看那件团结一致做的事——教育。学生从头到尾没出现过，讲台，变成骗捐的舞台。
《驴得水》想“黑”的又岂止知识阶层。
农民出身的铜匠“吕得水”，他的老实与笨拙只是性格的窗户纸，被权力戳破后，其不可一世的面目甚至比利用他的人更可憎。
而代表统治阶级的特派员，你以为他真的关心教育？当然不是，在捞够这个地方的油水后，他会“换个地方继续当官”。
喜剧离不开笑声，但喜剧的分量是笑声背后的反思。
从这点上，《驴得水》无疑摸到了讽刺喜剧的命脉。
它绝不是那种咋咋咧咧，用各种丑行怪状博你一笑的低俗喜剧，它在借笑声的掩护，一点点揭开人心的阴暗面——自私，贪婪，背叛，欺骗……
《驴得水》是一个挨一个，不怀好意的陷阱。
全校批斗张一曼那场戏，每个人轮流骂，冠予“搞破鞋”之名，最后剃头惩办，这不是中国近代某大型运动的变形？
特派员的光头造型，屡次站在党旗下；“吕得水”媳妇持着锤头镰刀闹场；乃至于西南联大，延安，三民小学等名称，熟悉中国近代史的你，一定看出呼之欲出的含义。
开始，你以为这是一个乡村教育的轻喜剧，然后它讽刺了贪污和教育；接着你发现，它还不仅在说贪污和教育，它向近代中国的国民性开刀；最后，你恍然大悟，它的击打范围，不局限于中国……
坦白讲，2016年至今，Sir没看到一部国产喜剧能像《驴得水》这样，用一种夸张的舞台气质，戳中人性的弱点。
在戏剧冲突上，《驴得水》甚至比《夏洛》更强烈。狭小空间里人物的快速交锋，唇枪舌剑的夸张语速，几乎没有留白的情节推进……
你凭什么拿你的道德标准，来绑架我的利益
再次确定骨子里蔫坏冷酷的个性，是开心麻花团队有别于其他华语喜剧作者的特质。
如果说《夏洛》是以死皮赖脸的忠诚消解成功的焦虑，那《驴得水》，则是将人物置于极端的实验环境，近距离观察人性的集体崩坏（还原？）。
我们看到自我被权力绞杀后的奄奄一息，也看到理想被现实五马分尸。
当然，《驴得水》也有不可回避的毛病。
比如许多人都提到的——话剧腔太浓。
抛开专业的镜头语言分析，在文本上，《驴得水》也设计感太重。它深切知道人性的缺陷所在，刀刀见血。
它足够尖锐，但尖锐不是深刻。
真实才能深刻。
Sir在跟云舅讨论时，他就提到，真实、真切的人生选择和感情，才是产生悲剧的力量。
而《驴得水》几个主要人物的故事走向，让人感觉电影后半段是为了悲剧而悲剧，为了反差而反差，为了虐心而虐心。
本来一腔正气脑子一根筋的女儿，因为被老爸跪求了一下，不但全盘接受骗局委曲求全，甚至要嫁给一个都不认识更加谈不上喜欢的陌生人，变成一个封建家庭的小媳妇。
还有剪头发剪到疯掉的张一曼，不是说她不应该疯，而是她在整个被辱骂被欺负的过程一言不发，连向外走一步的勇气都没有，还是那个一开始就敢爱敢恨满口黄笑话的张一曼么？
这样硬来的剧情，有些别扭。如果是喜剧，还可以理解为夸张是喜剧的要素。可影片最后调子转成了悲剧，着力点还是情感——
那这份“夸张”，就只能成为琼瑶剧的元素了。
话剧《驴得水》剧照
话剧，毕竟是舞台式的表演，情感、语言和演员肢体都要非常夸张，才能传递到最后一排观众的眼里，而且场景与场景之间叙事节奏可以是跳跃的，更讲究“在场”的感染力。
而电影的情感与表演，由于银幕的尺度、音响的扩大，反而需要内敛与暖昧，银幕上的世界也需要更连贯的叙事气场与人物曲线。
同样是一部高级黑色喜剧，同样让人悲喜交集，充满了隐喻与启示。
但姜文导演的《鬼子来了》更高杆就在于——
里面的人物塑造、人物选择，荒诞而可信，剧情推进非常扎实。马大三的每个选择，其实都只是围绕着“活下去”这一个目的，看上去都很合理，过程却很不合理，这就是荒诞。
最后那场由中国人对中国人的处决现场，更是集大胆、反讽、黑色、残酷于一体。
著名电影学者李洋教授说过这样一段话，很有道理，摘录如下：
事实证明，《鬼子来了》有一种穿越时代的魅力。它是喜剧，但一点不轻浮，它很深刻，但没有任何说教。它讲了一个小人物，但说的是二十世纪中国的一个宏大叙事。这个宏大叙事不仅是抗日战争。更是因为突然面对外国人，我们自己、我们的社会和人心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个叙事依然没有结束。
更黑色幽默的是，以上种种挑刺，事实上更进一步佐证《驴得水》的难得。
在今天如此严苛的限制中，还有一部商业片，试图对历史与现实发声，还有一部国产喜剧，不满足陶醉于嬉皮笑脸的卖萌与吐槽。
这太难得了——《鬼子来了》的下场，我们都知道。
更值得高兴的是，接着，我们还有一部更优质的黑色喜剧可以期待。
据看过全片的云舅透露，它甚至更加直接和大胆，如果——没有被剪掉太多的话。
在这个容易产生喜剧的国家，我们看到的，却是更多无话找话的闹剧。
《恶棍天使》《澳门风云3》《大话西游3》
也因为这样，Sir愿意为每一部有话想说的喜剧，起立鼓掌。
incredible China（不可思议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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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王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