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乡情缘

西乡，是如皋的红色高地，在我看来，它不仅仅是一个由来已久的地域名称，更是一种承载着丰厚底蕴的美好称谓。我的祖辈来自西乡，它是我的根之所在、情之所系。

作者的父母亲合影

我对西乡的记忆，始于1963冬天。那天很冷，妈妈带着我们姐弟四人从北京辗转回到如皋，与先期到达的父亲团聚。此前，我父亲在二机部十二局工作，1960年三年自然灾害爆发，中央机关派出万名干部分赴贫困地区工作，在一位同事不愿下去工作的情况下，我父亲自告奋勇顶替其下放到山东，母亲和我们则留在北京。后来，母亲因患有多种慢性病，浑身浮肿，加之不适应北方气候，便提出回如皋原籍工作。自淮海战役后，父亲转战南北15年，对家乡的那份思念愈加浓烈，便同意了母亲的选择，于1963年6月从山东调到如皋，负责县委“五反”办公室工作。

那天傍晚，我们乘坐的汽车在县政府门前的马路边停下，四周一片陌生，比起京城的繁华喧闹，一股莫名的寂寞和恐惧顿时涌上心头，我和弟弟不约而同地大哭起来。一顿安抚之后，我们住进了县政府宿舍。几天后的一个上午，母亲领着我们来到客厅，笑盈盈地说：孩子们，如皋是我和你们爸爸的老家，爸爸的老家就在西乡薄家湾，老家的叔叔、舅舅、姑姑们听说我们回来了，都很高兴，今天特地来看你们啦。母亲带我们一一见过老家来的亲戚。看着那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和一副副充满乡土味的装束，我们对乡下人有了最初的印象。叔叔听着我们的京腔，越发感到稀奇，虽然听不懂，但仍满脸堆笑望着我们。不一会儿，也模仿我们的腔调问：想不想跟我到乡下玩？我们家有山芋、芋头、玉米采（糁）粥，好吃噶。叔叔竭尽所能把家里的稀罕东西都告诉我们，可我们却浑然不懂。

转眼到了年底，父亲到法院任职，我们举家搬到了丰乐桥东北河边的大院。在这里，我对西乡的感受越来越多。那时我还小，记得三天两头，老家总会有一拨亲戚登门拜访，有的一住就是三五天，父母从不埋怨和唠叨，相反很开心。母亲担心我们不懂事会嫌弃乡下人，每逢老家来人，事先都要唬着脸提前知会我和弟弟：今天西乡有亲戚来，你们两个要听话，不许发疯，不许瞎说！我问母亲：为啥老家总是来人啊？母亲若有所思地说：诶，老家穷啊，家家都有好几张嘴要吃饭，我和你爸都有工资拿，所以，总得接济他们点啊。母亲的话我似懂非懂，直到长大后我才渐渐领会到她的话意。

在来访的亲戚中，我们最喜欢的就是大舅。他读过几年私塾，懂的事多，记性也好，人很斯文。每次来我家，我们总喜欢缠着他讲故事。他喜欢衔着小烟斗讲话，两撇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的，十分有趣。从他嘴里我渐渐知道了关于我外公和父母亲的一些故事。我的外公李玉喜是常青乡顾庄人，很早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抗战时担任我党秘密交通员，常冒着生命危险往来于如皋东、西乡和如皋、靖江之间传送情报，因为他沉着机灵，情报工作从未失过手。解放战争期间，他一边从事秘密工作，一边以薄湾乡农会主任的身份，带领群众配合党组织及地方武装开展斗争。1946年，他奉命原地坚持斗争，并积极参加为我方区队供给粮食的工作，1947年5月9日，因坏人告密不幸被捕。敌人对他百般诱骗、恐吓和拷打，但他坚贞不屈，关于公粮和党组织的事他始终未向敌人吐露一个字， 5月11日，被反动还乡团杀害于大夏堡（原夏堡乡）西北空处。外公牺牲后，党组织授予他烈士称号，并为他进行了厚葬。

我的父母都出生于贫苦农民家庭，聪明能干、淳朴善良，为生活所迫，小小的年纪都在地主家做工，两个苦命娃相识相知，都想通过抗争来改变命运。或许是受外公的影响，我的父母也相继走上了革命道路。

1942年春，15岁的父亲在苏中三分区专员公署当上了通讯员，年底正式加入革命队伍，从此，两颗苦难的心贴得更紧了，1944年他俩结了婚。父亲先后在薄湾、搬经乡政府、芦港区委、如皋独立团、解放军长江纵队和华东警备6旅工作。抗战时期的一天夜里，父亲到敌人据点活捉了一个伪镇长，为民除了害。反动派一直想捉拿他，但他胆大心细，多次逢凶化吉，于是，老百姓便把他吴金生的名字改为吴勇。

我母亲从1944年起担任薄湾乡（后改为常青乡）薄湾村妇抗会主任，参加过乡里的民主反霸清算、“二五”减租、反“清乡”、反“扫荡”等斗争。日本鬼子投降后，她担任乡贫农团团长，积极参加土改支前等工作，并于1946年8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她边打游击边负责参军支前、宣传、生产自救等工作。解放后，她才得以跟随父亲转战南北，先后在苏、锡、常和常熟、北京等地工作。1968年3月，父亲因患胰腺癌去世。英年早逝，留下我们四个未成年的孩子。母亲强忍悲痛，独自挑起家庭生活、教育子女的重担，为我们的健康成长付出了太多的艰辛。

因为我们出生在一个革命家庭，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对我们要求颇为严格，决不懈怠。她常对我们说：忘记西乡就是忘记祖宗，忘记过去就是忘本。这朴实的话语，道出了传承赓续的内涵。于是，节假日她会带着我们回西乡看望亲戚，走访故友，每次一踏上那片土地，她就异常兴奋、活跃，跟乡亲们有说不完的话。平时，只要听说哪家生活有困难了，她总是想方设法去帮助。退休后，她每年都要去乡下看望烽火岁月中掩护和帮助过父母的父老乡亲，回首往事，共叙友情。1976年我和弟弟同时高中毕业，她抢着替我报名到当时最艰苦的长青沙知青大队插队，弟弟则去常青老家插队，在她看来，能吃苦、爱劳动就是不忘本、有出息，这是硬道理。

我的父母亲都是信仰坚定、不怕牺牲、乐于奉献的人，他们独有的精神气质一直感染、激励、引领着我，我对西乡的情愫没有因为他们的离去而淡化。闲暇时，我会带着母亲生前的嘱托，到西乡去转转，感受淳朴的乡情，倾听熟悉的乡音，踏寻红色的印记，感悟丰厚的底蕴。退休后，我试着把对革命先辈的缅怀和对西乡的情感倾注到文艺作品创作中，先后创作了《永恒的眷恋》、《永恒的丰碑》、《在这片红色的土地上》、《血沃春泥》、《追寻》、《战火中的青春》、《永不凋谢的红叶》等红色剧本，并通过机关单位、学校和文艺团队的表演进行了展示。3年前，我加入了银发阅读领读团，通过创作和表演，把如皋红色故事讲给学生和社区老百姓听，成为一名红色文化宣传的志愿者。这一切，源于我对西乡的热爱，源于我是西乡的后代，源于母亲生前我对她作出的一番承诺。

西乡，是我梦里梦外去得最多的地方，那里有父辈的约定，有写满厚重的故事，还有我们前世修来的缘分。

来源：西乡情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