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北海慢时光
北海
慢
时光
◎金沙江
不夸张,在北海,小叶榕的阴凉里,阿婆的一句粤曲,能把周围的三角梅,从米粒大的蓓蕾,拖腔到孩子手掌样的盛开,听和唱的,都由着一份性子。恋爱男女,为一句表白,从海景大道,散步到侨港风情街,再从银滩踱行到沙脊老巷。那句话,欲滴不滴,仿佛芭蕉叶上的露珠,晶莹地含住,矜持着绵延的韵味。落定,也是悠然的。街边竹林,饮茶的阿公,三三两两,一道茶候着一道茶。每滴水的冷热,每片茶的浓淡,都要品尽。急的哪份子呀,有明天呢,明天还有明天。日子留着念想,才好玩。
北岸黄昏。
这就是北海人。
那些不懂北海,给北海人冠以懒散之辞的,可以理解。走着走着,这个世界,走得有些猴急。急着开花,急着出栏,急着成名。外人的评说,北海人不会听不到。他们只是听听而已,不会入心,也不去争辩。说懒散就懒散了?与只会看到波浪,不见深处的看海人,没有计较的必要。暗礁、湍流、台风、潮啸,别人谈虎变色,他们不会。那是他们世代的钟爱。北海人从来不说大海的坏话。爱大海的理由远比大海宽阔,如同他们倾心的生活状态。
没觉得每天的日子有什么异样。放慢脚步,过慢生活,度慢时光,是北海人生活的常态。祖上就是这样传下来的,没有文本,不见道场,在与天地万物,为邻、作友的共处中,以习俗为法,耳濡目染,水到渠成。一代代,这种过法,是他们的理所当然,是深植血脉的薪火相传。
据说,1999年,在意大利奥维多召开了第一届国际“慢城市”大会,一座名叫利布拉的小城,提出建立一种新的城市模式,制定七条“慢城市”标准。至今,全球有25个国家,145个城市宣称为“慢城”。中国有七座城市,被国际慢城联盟认定为麾下。它们是江苏南京高淳桠溪、广东梅州雁洋镇、浙江温州文成县玉壶镇、广西富川瑶族自治县福利镇、安徽宣城市旌德县旌阳镇、山东曲阜的“九仙山——石门山”片区和浙江衢州常山县。
对此,北海人似乎完全是头不抬、眼不睁的无动于衷。不是这座城市不谙风情,是他们认定,生活脚步行走的快慢,是自己屋檐下的事情,与评选、冠名和制定的所谓标准关系不大。是他们想那样,要那样,不那样就难受、别扭,人和生活就会变形,以至苦不堪言。这事,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再问,他们或许会说,所谓的“慢城”,不就是一种放慢生活节奏的城市形态嘛,北海日子慢时光的样貌,从古至今,一直由北海人做主。
北海人,这种不被他人喊着一二一齐步走的状态,在时间刻度里,把光阴在自己日月的罗盘上,缓下脚步,给城市赋予了独属个体的节奏。流年中,日子到底是被他们延长了,还是缩短了?是珍惜了,还是浪费了?是智慧的,还是一种陋习?这似乎是一道哲学命题。北海人或许不愿意深究。
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从前的日色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木心的《从前慢》说的就是北海,既是它的从前,也是它的现在。
北海大街小巷,卖豆浆的小店不够卖米粉的店多。对米粉,外地人尝鲜为快,本地人百吃不厌。不过,他们的吃法却大相径庭。点过单,不时去出餐口催问的,一定不是本地人。本地人点过单后,会随便找个位置,静候。一派米粉什么时候送上,自有定数,随它去的状态。等,是他们的另一番节奏,等得有滋有味。直到米粉送上,他们才起身去调剂配料。每样料器前,都会沉吟一下,像在征求自己意见。回座,不急不切地把配料有先有后下入粉碗,慢条斯理搅拌一会儿。香气飘溢,方可开餐。调羹和筷子并用,是必须的。先用小汤勺,喝汤,半勺半勺地舀,一汪一汪地吸。喝时,是要汤水在嘴里,回转一番才舍得咽下的。品尽汤后,方去动粉。所谓吃粉,也大有讲究。一手筷子,轻轻挑起一两根米粉,徐徐地放入另一只手上的调羹里。顿一顿,让它们在勺里歇息一下儿,再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咽,一定是一口咽空,才续下口。对米粉中的肉丁、笋片、菜等,也不敷衍。不会是合拼成一,而是一样样地吃来。食料,不论大小,入口的程序同等。一碗米粉,要分解出各个细节去品。粉、汤、佐料、青菜。体味每个细节过程的叠加,才是对一碗米粉完整的享受。
北海海鲜粉。
在北海,走路,走四方步,还是显得快了;说话,没绵出长长的尾音,那是急了;早茶,从早晨吃到中午,仍不尽兴。医生看病,开过方子,还要普及一番医疗常识才得。小汽车比电动车跑得快,家家买汽车,但还一定要备有电动车,甚至人手一台。北海坐在电动车上慢慢悠悠地骑行,是一道风景。
北方人不会这样,起码东北人不会。也说吃粉,如果这样吃一碗米粉,会把他们急出火热症。他们只用一双筷子足矣。筷子每次要夹上一坨米粉,送到嘴里,才叫过瘾。走过几筷子,一碗粉,到底儿了。甚至这样仍会觉得太慢。端起粉碗,搅动筷子,汤粉共饮,一股脑入口下肚,三五口了事。
北海人摇头。急什么?活生生把一碗粉吃可惜了。话里藏一层意思,没挑明。一碗粉倒无大碍,把一段好时光,囫囵吞枣地给糟蹋了,心疼。
中医讲,急生火,火扰心,心多热,热久病。这个理,北海人懂得。亚热带的炽烈,他们已经承受大自然太多的热能。所以他们不想急而生火,形成内外两火夹击之势。慢,可以给身心降温。关键的是,生活中有那么多让他们不急的事情在。当年,红土地、蓝大海,让他们隔窗摘果,推门抓鱼,急什么?最初,别人家只有一条陆路,他们就陆路水路共通。再后来,又多了铁路、空路。四路进进出出,犯得上急吗?
阿公,年近八旬。水烟管吸出滋滋的声响,把头慢悠悠扬起。水上行走三分命。他说,守海人如果是个急性子,那如同要命的漩涡;慢工不仅出细活,更出安全。再说,海那么大,每朵波浪,给每条船、每个打鱼人都会准备下属于他的那网鱼,不必急着去争抢咯。
慢节奏,是北海人的钟爱。不过话说回来,生活中,北海人并非慢得横向到边,纵向到底,漫无边际。他们也有快的时候和事情。传说当年,北部湾海盗猖獗,出海劳作,不仅要面对台风、暴雨等自然灾害,还要时刻提防各路海盗。一天,四五只小船组成的打渔队,在涠洲岛附近的海面作业,从远处突然追来一条海盗船。近到跟前,凶神恶煞的一群海盗,跳上渔船,不容分说实施抢劫。他们不但对渔民拳脚相加,还威胁把渔民丢到大海里喂鲨鱼。说时迟,那时快,几个渔民相互递个眼色,迅疾挥起渔叉,实施自卫还击。仅一个回合,海盗头领一命呜呼,余下的几名喽啰,不见嚣张,仓皇驾船逃走。你说渔民的动作快不快?然后他们把海盗头领的头颅高悬在桅杆上,一路加速,凯旋返航。抛锚后,他们立马把装有海盗头领头颅的木笼子,在外沙岛码头高悬数日,张扬胜利。每每提起此次壮举,没人不说这是一次快刀斩乱麻的战斗。还有传说,《珠还合浦》中的孟尝,当年因病要速返中原,但是官吏和珠民爱其心切,攀车请之,期望挽留。后有几名珠民虽有不舍,但心疼勤廉之官,火速备下船只,组成护送船队,追星赶月,十万火急,相送十里,令孟尝感怀终生。
这样的事例,在北海人的生命里不胜枚举。足以说明他们是有快动作的思想、快动作的能力和快动作的气派的,问题是要看面对什么样的世事。在当今,北海人更是用自己的勤劳智慧,不断地演绎着历史前进的快步伐。多年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北海市的经济发展突飞猛进,城市建设一日千里,这无疑是北海人勇于快步前行的结果。与凡俗的光阴耳鬓厮磨,他们在慢时光中,有快节奏;在快步伐里,有慢光阴。这是北海人对生活的理解,为生命恪守的状态,更是他们人生智慧的哲学。
冯家江湿地公园。
据说,被国际慢城联盟认可的慢城,要有更多的空间绿地,供人们散步休闲,有更多的场合供人们沟通交流;还提倡拆除不美观的广告牌、城市电线;限制小汽车的行驶速度,提倡融洽的邻里相处,希望人们有更多的时间关注家人和子女的教育等。北海人是不是懂了这些?更重要的是,他们先要懂得,那些所谓快速的脚步抵达的目的,是为了让生命能够停靠在慢时光里,享受尽情绽放的过程。
有一点,是确定的。北海人的慢,不是懒惰、拖延,是要在过快的生活中,用慢,寻找生命中最深刻的那份幸福感。心不杂,生活自然简单平和;心不急,生活自然风平浪静;心不乱,生活自然井然有序;心不冷,生活自然温馨和谐。
(文中图片均为北海日报资料图,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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