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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最后一位绅士:一生未婚,暮年成名,他是陈丹青最崇敬的人

荠麦青青 最女性 2024-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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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荠麦青青


第一次知道木心的名字,竟然来自他的学生——画家陈丹青。大名鼎鼎的才子陈丹青,一向桀骜不驯,但对于恩师,他推崇备至:“自从我认识木心,沮丧被唤醒了,从此我开始改变。”


几年后,木心先生的《从前慢》被谱曲传唱: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而那时,距离木心去世,已经整整4年。



1927年出生于乌镇的木心有江南的灵性,也有早慧的天分。


有一次家宴,长辈们谈诗论道,小小年纪的他便语出惊人:“写诗么,至少要像杜甫那样,才好说写诗。”


木心一家(最小者为木心)


大家笑笑作罢,没人在意一个小孩子的信口开河。


7岁,木心父亲去世,他亲手写了挽联纪念。


14岁,木心开始写作,便写出了这样意趣盎然的诗:


雨过池水碧

风来枝叶重

垂虹无人管

影对木芙蓉


他宁静的年少生活终止于抗战后乌镇的沦陷。


他先去杭州读艺专,又去上海读美专。


“我15岁提着箱子离开家乡时,心中装着整个世界。”


20岁时,他参加了反饥饿反内战的学生运动,被开除学籍,后遭国民党的通缉,为了避难,去了台湾。


解放前夕,他返回大陆,成了杭州第一高中的老师。


尽管待遇不错,但他还是辞职了,因为他想成为一个自由的艺术家。


于是,23岁的他孤身一人,前往莫干山,整整隐居了6年,期间,完全沉浸在写作和绘画的天地中。


他一心钟爱艺术,但这个世界有时并不许。


从1956年到1979年间,木心几度入狱。


尤其是在“文革”期间,木心猝遭无妄之灾。所有作品皆被毁,被拘18个月,三根手指被打断。


狱中,他用写“坦白书”的纸笔写出了洋洋洒洒65万言的The Prison Notes,并手绘钢琴的黑白琴键,在暗无天日的囚牢里无声地“弹奏”莫扎特与巴赫。


1977年—1979年间,木心复遭软禁,这也是木心20多年间第三次被限制人身自由。


青年时期的木心(左一)


后来终于平反,出狱后的木心,偌大的家没了,姐姐死了,母亲也死了,年愈半百的他在这茫茫的人世间,形影相吊,茕茕孑立。


“文革期间,多少人自杀,一死了之,这是容易的,而活下去苦啊,我选难的。我以‘不死’殉道。”


所以,他靠着一身硬骨活下来了:“你要我毁灭,我不!”


他曾描述自己的少年生活:“人家出洋留学,法兰西、美利坚、红海地中海、太平洋大西洋,我只见过平静的湖。人家打过仗、流过浪、做过苦工、坐过监牢,我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长到十多岁尚无上街买东西的经验。”


狱中手稿


出身名门,中年罹难,是更大的考验。但有的人把苦难反复咀嚼,似乎将其当作骄之世人的财富,其实它对于人生的意义,无非三种:或凤凰涅槃,或被之毁灭,或无谓影响,一直波澜不惊地活下去,仿佛曾经的一切都已随时光湮灭,终至无痕。


木心,无疑属于第三种。


1984年木心答台湾《联合文学》编者问说:“一切崩溃殆尽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在绝望中求永生’。”


其后,他做过交通大学美学教授,参与过人民大会堂的设计。1982年,55岁的木心迁居纽约,盘桓欧洲,全力从事艺术创作。


晚年的他眼神依然明亮澄澈,你从中看不到任何沧桑和苦难的烙印,为什么要那些丑恶阴魂不散,如影随形?原本这劫波渡尽,依然剔透干净的双眸,便是睥睨一切屈辱的骄傲。



“文革”时被关在积满脏水的防空洞里,看守他的人想,应该是爬着出来了吧。


可他坐着,裤子还有笔直的裤缝。


先生曾在一首诗中写到,“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皆可原谅。”



1966年,木心在台湾联合副刊发表了第一篇文章。此后中断若干年,劫难过后的80年代恢复写作。到了1984年,台湾《联合文学》为木心特设专号,题名《木心,一个文学的鲁滨逊》。


尽管大器晚成,但木心的作品亦让美国的学术界对其亦青睐有加,除了将他的部分散文、小说翻译成英文,收录进美国大学文学史课程范本读物外,哈佛与耶鲁等学校建立的“文学无国界”网站也有着木心的作品与诸多粉丝。


不过,在中国大陆,木心却是直到2006年才进入公众视野。随着《哥伦比亚的倒影》等作品的出版,木心影响日广,并在陈丹青、陈村等人的推荐下,掀起了阅读木心的热潮,甚至有了“2006年是‘木心年’”这种流行说法。


木心共出版过16本散文、诗歌及小说。


他一生无意于仕途,最自豪的三个身份,分别是:画家、诗人、文学家。


70岁之前,他的名字在大陆鲜为人知。但在海外华人圈,被喜欢他的人尊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面旗帜。


留美艺术家


他的文字深得白描的精髓,洗练之至,不枝不蔓,剔除一切繁复的缀饰,像一位素衣简妆的女子,洗尽铅华,但那皎洁的容颜仍如明月的清辉般漫溢开来。


专栏作家韩松落说,干净是自求圆满。


木心风格的硬与净,没有斧凿的痕迹,没有佶屈聱牙的晦涩,任何技巧都可以磨砺出来,但那种浑然天成的骨骼与气韵却是与生俱来的,因此,他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占山为王”。



版画家章学林1980年来到美国,在这里他认识了木心。


木心卓尔不群的文章让章学林非常佩服。后来,章学林却对木心颇有微词:“木心老师你什么都好,就是没有群众观点。”


木心立即回应:“群众没有观点。”


二十年后,在木心的遗作《文学回忆录》的首发式上,章学林承认,木心说的是对的。


木心对一个时代和民族的洞察可谓力透纸背。


但在他的严肃之外自有他的幽默。


木心的写字台


暮年之时的木心像顽童,他曾戏谑地说,“一次青春怎够用,必得期之于二度三度的青春!”


于文如此,于我们匆遽的人生更需如此吧?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他笑嘻嘻地要学生替他作证:“木心不是妖怪,是个普通的健康的老头子!”


陈丹青曾和记者饶有兴味地回忆木心作品发表时的喜悦:“你们没见他刚发表作品的兴奋,跟18岁的韩寒蒋方舟一样。快60岁的人,喜滋滋看自己印成铅字的版面,所有《华侨日报》《中国时报》的副刊,只要有他一个角落的文章,他就剪下来,用手艺粘贴成很好看的版式,然后我陪他去唐人街复印,分送给大家。我们一老一少坐在书店地上数那些复印件,他就说,古人成语真好:‘坐地分赃',一定要有‘坐地'两个字!”


朴拙得可爱,从心而不逾矩,又带着肆无忌惮的率真。


人不要到了一定的年纪就把自己活成老朽,仿佛从骨头缝里都透出一股阴风和腐败的气息。


站在人生边上,千帆过尽,返璞归真,回到最初的赤诚,仿佛在污泥浊水中浣洗过,却仍有信手拈来的稚趣。


木心与陈丹青


而有时,他的角色又发生乾坤大挪移,化身成为一个字字珠玑的智者。但他厌恶好为人师,在纽约给那些留美的学生讲世界文学史时,完全是应那些求知若渴的年轻人之邀,按照陈丹青的说法是:“没有注册,没有教室,没有课本,没有考试与证书,更没有赞助与课题费,不过是在纽约市皇后区、曼哈顿区、布鲁克林区的不同寓所中,团团坐拢来,听木心神聊。”


所以,木心讲课时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你的来与去都是自由的,若你喜欢聆听,便驻足流连;若你不屑受教,自可归去。 



然而绝大多数人坚持下来,不是靠毅力或者捧场,他们真的愿意在这一泓清泉边,沐风而歌,濯足而舞。


他讲课过程中睿思频现,又时而禅机云涌:


他认为今日所有伪君子身上,仍然活着孔丘;他视嵇康为兄弟,把陶渊明喻为“塔外人”;


他犀利点评中国古典文学,“儿女情长,长到结婚为止;英雄气短,短到大团圆,不再牺牲了”;


他说鲁迅的幽默其实黑多红少,是紫色幽默;他形容莱蒙托夫的厌世,“人生舞会中退出的孤独者,在冷风中等待死神的马车”......


一部蔚为大观的世界文学史生生被演绎成了他个人的性灵说——不扮皓首穷经状,亦全无庙堂之高气,原来这个世上竟有如此别有洞天,妙趣横生地做学问的人:你自有你的通衢大道,我亦喜我的曲径通幽。


2012年12月,陈丹青将自己五年的听课记录集结为《文学回忆录》,他说,这是木心留给这个世界的礼物。



对于传统文化,他一直以一种“卫道士”的身份固守着,绝非刻意,而是那种血液里的东西不肯轻易丢弃而已,这是他的徽章,如同宝剑之于勇士。他永远属于那种老派绅士,却并无任何迂腐的拘泥。


他活得超然而又鲜活,他的文字就是他性情的投影。对于他的作品和成就,一直褒贬不一,毁誉参半。


最高评价是:“我们时代唯一一位完整衔接古典汉语传统与五四传统的文学作者”。


相反的看法类似“浅白无味不足观”。


无论是受顶礼膜拜,还是被嗤之以鼻,他都是那个永远无法被复制的独一无二的木心——那些失传已久的文字与美在他的笔下古意盎然,似细雨敲檐,如茶香氤氲,不消数代,或成绝响。一生动荡的他,曾这样评价文学对自己的重要性:


“文学是我的信仰,是这信仰使我渡过劫难。”


木心画作


尽管直至70多岁的时候才被广为人知,但如今,他与海明威、福克纳等诸多大师级的人物一起跻身大学文学系课程,他的画作被大英博物馆收藏。



“顷刻一声锣鼓歇,不知何处是家乡。”萍影无踪,让人无着,故,叶落归根是许多游子最终的皈依。2006年,木心受邀回到故乡定居,他愿终老于此。


2011年12月21日,木心在尚未醒来的乌镇溘然长逝,享年84岁。


木心最喜欢听贝多芬135号四重奏的第三乐章,他认为这段音乐,是“历经沧桑以后的一种慈悲”。



在木心的葬礼上,陈丹青就用了这支曲子来为他送别。


他曾说:“一个人到世界上来,来做什么?爱最好听的、最好看的、最好吃的。”


这样的一个追求极致的人,即便在世间的一切苦难面前,也从未放弃过对快乐的“拥戴”。


他倜傥不凡,才情卓然,在艺术上,是“猎艳”的高手;在爱情上,他却“乏善可陈”。


这样的一个美男子,该有多少人爱过他啊,但他呢?一生未婚,孑然一身,缪斯是他永远的情人。


每夜,梦中的你

梦中是你

与枕俱醒

觉得不是你

另一些人

扮演你入我梦中

哪有你,你这样好......


再无一人如你这般好,所以,锦书难托,深情空赋,他便只能悄悄地,悄悄地,关上了那扇等待的门......



他曾如此自陈心曲,“我爱兵法,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人生,我家破人亡,断子绝孙;爱情上,柳暗花明,却无一村。说来说去,全靠艺术活下来。”


一世梦魇,取艺为火,我是那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


木心去世3年后,他的纪念馆被正式开放。陈丹青在一篇纪念恩师的文章中描述了这样的场景:“东栅,游客蜂拥,瞧着纪念馆标牌,纷纷问:谁是木心?


开馆第二天,我亲见几对相貌好看的都市白领牵着手进门,略一张望,即回身出馆。他们是对的。馆员说,陈老师你不知道,每天都有木心的读者从各地专程赶来,盘桓终日,还有连续三整天待在馆内,踯躅不去的人。”


入夏,有位外省大学男生来到乌镇,也是木心的小读者,只为在馆内谋一看守的职位,我初秋去,见他站在入口处,不声不响。”



木心,生前并不热闹;去世后,多了纷涌而至的读者和崇拜者。对其不感兴趣的,转身走掉;将其奉为知己的,甘愿在他的纪念馆当个忠诚的守门人。


他曾说,你再不来,我就要下雪了。


但穷极一生,他都未能等来那个爱着的人,却在垂垂老矣的暮年,等到了世人迟来的认可。


但这枚“徽章”不是傲视群侪的骄矜,而是灵魂与灵魂的相遇,是对才华的最好安顿。


在他去世前,一个叫樊小纯的女孩去看望重病之中的先生,并为他写了这首诗:


“借我一个暮年,

借我碎片,

借我瞻前与顾后,

借我执拗如少年。

借我后天长成的先天,

借我变如不曾改变,

借我素淡的世故和明白的愚,

借我可预知的脸。

借我悲怆的磊落,

借我温软的鲁莽和玩笑的庄严。

借我最初和最终的不敢,

借我不言而喻的不见。

借我一场秋啊,可你说这已是冬天。”


她是木心的粉丝,并在他的影响之下走上了创作之路。



细读这首悼念之作,便知道,她是懂得先生的。


这就够了。


清风惹寂寥,幸有明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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