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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锡悦的外交战略

卢克文 卢克文工作室 2023-05-12

2022年2月8日,尹锡悦在还没有竞选成功之前,于美国外交专刊《外交事务》上发表了《韩国需要腾飞》的文章。

《外交事务》在美国政界和学界有很大影响力,尹锡悦在这里发表文章,是向美国表明了其未来执政后的立场。

文章很长,我拣重要的说。

对朝鲜问题,尹锡悦认为文在寅只知道改善对朝关系,这个没什么卵用,朝鲜是不会放弃核武的,韩国应该和美国从经济到军事深度结盟,要用尽办法让朝鲜分阶段无核化(就是施压),文在寅他们的方法太软弱,不可以再这么搞,朝鲜如果放弃核武,那咱们就可以坐下来谈,帮朝鲜搞好经济。

这个“只要不搞核武就帮你发展经济”的理论,并不是韩国政府第一次提出,李明博和朴槿惠其实也声明过,但朝鲜压根儿就不信,继续埋头搞核弹。

尹锡悦属于韩国保守派政党,他继承保守派一贯以来的思路,也算正常操作。

关于中国,他批评了文在寅的“不追加部署萨德、不参与美国导弹防御网、不推进朝美日军事同盟”的三不立场,韩国不应该为了一些经济利益,就让出安全防御,韩国应该主动地站在美国一方,并积极主动地参与美日印澳的QUAD组织。

他希望加入反华同盟,但又不希望中国因此生气,不要在经济上惩罚韩国,在中国该赚的钱还是要赚,原话是“分歧不应妨碍经济问题”。

至于美国,他表态明确,认为在中美关系中,韩国应该坚定地站在美国一边,韩国不应受困于朝鲜半岛,要实现成为“全球枢纽国家”(global pivotal state)的目标。

这个“全球枢纽国家”的概念,其实就是来自李明博的“全球外交”,还是保守派的老一套理念。

在2022年3月10日,尹锡悦赢得大选后,在记者会上这样摆明了立场:

韩国将以堂堂正正的外交和坚实的安保为基础,力争成为为自由、和平、繁荣做出贡献的国家。

在5月3日新政府公布的国政运营规划里,重申韩国要从一个“受影响”的国家,转变成“有影响力”的“全球枢纽国家”。

翻译下,尹锡悦的意思是,他受够了在外交上被动挨打,不要朝鲜发一枚导弹韩国回应一下,他要主动出击,把安保看得比经济发展还要重要,要逼迫朝鲜放弃核武器,但现在他能力不够,所以决定全力站队美国。

以前文在寅在位时期,努力保持中美之间平衡,尽量两边都不得罪,以经济发展为重,跟朝鲜尽量谈和,以及文在寅在位时推动自主国防、要求收回美国的“战时作战指挥权”、暂停美韩联合军演等都是不对的。

以后韩国要坚定地站队美国,不在中美之间搞平衡,一切向美国看齐,不会再跟朝鲜谈和,而是要借助美国的力量压制朝鲜,一切都听美国的,不仅“战时作战指挥权”归还美国,美韩联合军演恢复并扩大,还邀请美国向韩国派驻核潜艇和战略轰炸机。

只要可以在军事上压制朝鲜,美国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要我搞美日韩三边合作,没问题;要我支持美国的印太战略,没问题;要我搞四边机制,也没问题。

尹锡悦说到做到,胜选后先打电话给QUAD四国的老大,又主动要求参加拜登2021年提出的印太经济框架,愿意一起搞对华经济包围圈,另加强与北约的合作。

朝鲜那边用最街头的语言怒骂他,他也可以不在乎,那中国总得在乎吧?

尹锡悦政府完全按照西方世界的要求,说要维护欧美等国在南海开展航行自由,还强调将维护台湾的和平与稳定。

2023年5月在接受路透社采访时,提到台海问题,尹锡悦说“台海紧张局势因试图用武力改变现状而造成,韩国和国际社会一道反对这种改变。”还说“台湾问题不单纯是两岸之间的问题,就像韩朝之间的问题一样,涉及范围已超出本地区,只能将其视为全球性问题。”

听起来,确实有点活腻了的意思。

这番话其实已经踩着中国的底线了,算是很严重的外交事件,所以中方提出严重交涉,韩国外交部则立马表示,尹锡悦所说的是担心国际社会整体安全形势,并不代表他反对一中原则。

对待中国,尹锡悦不断冒犯我们,而对待日本,则是全方位无死角的献媚。

4月份接受《华盛顿邮报》采访时,尹锡悦说“不能接受日本为百年前历史下跪”这种言论,5月7日岸田文雄访韩,他又当众表示:必须摆脱“如果不清算历史,就无法推进未来的合作”这种思维。

并且提出将相关日本强征韩国慰安妇的内容,从教科书中删除。

在公开场合这样说话,无论是中国还是韩国国内,都十分危险。

中国针对尹锡悦的言行作出强烈反应,那算是严重外交事件,而且中韩经济密切,中国又是他们家邻居,从政治角度上来说,真没必要主动招惹中国。

韩国国内则有大量人群,十分痛恨日本殖民时期的劣行,对日本有切肤之痛,朴正熙当年为了发展韩国,搞搁置领土争议和历史问题,换来日方贷款和技术援助,不断遭到国内反对派猛烈攻击。

其中有一笔3亿美元的贷款,日本认为是对强征劳工的赔偿,朴正熙却把这笔钱拿去投资企业去了,没有分配给劳工,造成了后续连绵不绝的恩怨,文在寅上次跟日本翻脸,这是其中重要因素之一。

韩国国内的进步派,比如卢武铉、文在寅,讲究跟日本打交道要先讲骨气、再讲经济利益,跟中国要和睦,跟朝鲜要好好谈;而韩国国内的保守派,比如李明博、尹锡悦,讲究跟日本打交道是国家经济利益第一、骨气嘛以后再说,跟中国打交道要先听美国的意见,跟朝鲜就别废话了,直接把对方设定为主敌,用武力压制到对方屈服就行。

尹锡悦的主要施政纲领来自韩国保守派传统打法,本质上没什么不同,但是,尹锡悦不一样的是,他过界了。

在对待和中国关系的问题上,韩国保守派一直是比较慎重的,哪怕李明博这种死硬亲日分子(是他要求将汉城改名为首尔的),对中国关系相当冷淡,也没有同中国有过强烈冲突。

尹锡悦很多言行比较接近李明博,比如李明博2006年在世界经济论坛上就说“亚洲的领导人(指日本)被过去的历史束缚,加剧国家之间的紧张关系,令未来变得黑暗。”特别像尹锡悦今天的“不能接受日本为百年前历史下跪”类似对日言论。

朴槿惠虽然也是保守派,但十分务实,中国抗战胜利70周年,普京和朴槿惠曾一起登上天安门城楼,中韩关系一度相当不错,韩流也得以在那个阶段在中国达到顶峰,但是奥巴马政府发觉该合围中国以后,2016年开始,南海仲裁案、TPP、萨德纷纷涌来,在强迫朴槿惠部署萨德后,中韩关系开始走向冰点,韩流被直接掐断,那年我做韩国化妆品的朋友公司也因两国关系紧张破了产。

从我现在看到的资料来看,朴槿惠其实不想接受萨德,她后面也不想接受美国摆布,从而被“闺蜜干政”给安排进监狱了。

前面说过,尹锡悦目前的言行是复制李明博为主,但他更进一步,越过了中国和韩国内部的警戒线。

按《联合早报》报道,从美国访问回来后,尹锡悦在龙山总统府松树草坪召开记者午餐座谈会时,说中国一再地针对韩国、敌视韩国,而且中国从未真正意义上地尊重韩国,因此才导致中韩关系陷入如此紧张的状态,他还称将会加强美日韩同盟,让中国和北边的邻居不敢妄为。

尹锡悦这话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好像当年侵略并殖民韩国,在韩国烧杀淫掠的不是日本,而是中国一样。

日本在韩国造孽之深,他可以不计较,每年韩国企业在中国发大财,那么多韩国人定居在中国,他反而认为中国在敌视他。

而尹锡悦转过身,反而对当年欺辱过自己的日本人卑躬屈膝,喜得日本《产经新闻》都夸他:“要求日方就二战道歉的外交方式划清界限,重申了其推进日韩关系的方针。”

为此尹锡悦被国内媒体和民众怒骂是卖国贼,国内支持率下降到只有34%,差评率达到了63%。

执政的国民力量党,也以35%的支持率,落后在野的共同民主党的44.7%。

目前中国媒体和韩国媒体对尹锡悦一片痛骂,难道他不知道坚定站队美国、谄媚日方的后果吗?

显然是知道的。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对了,这才是我们分析问题的方法,要解析对方的行为逻辑,而不是简单地上来痛斥对方一顿,骂完就收工。

首先要了解对手,才能够战胜对手,不管对方多恶心,分析其行为逻辑时,都得尽量不带情绪。

不要简单地把一个国家的领导人,理解成偏执狂、神经病、心理变态,他采用极端的方法做事,一定有一个极端的理由。

我直截了当地说了吧,尹锡悦所有的行为,其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让韩国拥有核武器,至少要有坚实的核保护。

由于尹锡悦上台后,朝韩两国都把对方设定成“主要敌人”,金正恩便在2022年最后一天,公开展示了可搭载战术核弹头的“600毫米超大型多管火箭炮”,并称其射程覆盖韩国全境,使尹锡悦极其不爽。

2023年年初,尹锡悦在韩国外交部、国防部的新年工作汇报上,第一次公开提出“自主核武装”,并再次要求军方,有千百倍报复性打击朝鲜的能力。

但韩国能不能研制核武器,他自己说了不算,得由美国爸爸说了算。

要美国爸爸点头,答应允许其研发核武,就得配合美国在东亚完成小北约计划。

而要完成小北约计划,第一件事,就必须是韩日和解,否则计划无法推进,第二件事,就是得表现出极度的服从,美国让他抨击中国,他就得抨击中国。

韩国的保守派确实天然亲近日本,但从来不敢把事情搞得这么光明正大,要不然国内的激进分子,搞不好会分分钟把他们暗杀在街头,在尹锡悦上台前,他还亲自去祭拜过反日烈士尹奉吉搞情绪对冲,可见是知道当中厉害的。

尹锡悦4月发表涉台言论后,我读了读韩国媒体的反应,连进步派都对这种行为感到十分错愕,因为这种行为,根本没什么好处可捞,纯粹找抽啊。

共同民主党话事人李在明,就在他发表涉台言论后紧急召开记者会,他也想不明白,说尹锡悦这样会造成令人难以承受的外交恶果,稍有不慎会让韩国民众和企业遭受巨大损失,并敦促尹锡悦访美时要保持“韩国不介入台湾问题”的原则。

从韩国整体利益来看,不介入台湾问题确实是韩国政府的最优解,他们又不是殖民过台湾的日本,天天惦记着自己的旧殖民地,不插手台海是明哲保身的最好办法,非要站队西方那是引火烧身,属于损人不利己。

从正常情况来看,不过度亲日,以免刺激起国内反对派的攻击;不插手台海,以免卷入难以承受的政治经济损失,这两样是韩国保守派的边界,这种事收益极低伤害极大,谁干谁傻叉。

但为了拥有核武器,为了讨好美国爸爸,尹锡悦最后决定突破边界。

最后他用得罪中国和国内民众,换回来一纸《华盛顿宣言》。

国内许多人还没读过这篇宣言的全文,里面重点内容有:

“两国同盟承诺就核威慑进行更深入的合作,就韩国面临的日益严重的核威胁加强对话和信息共享,两国总统宣布成立一个新的核磋商小组,加强延伸威慑,应对朝鲜对不扩散制度构成的威胁。”

“美国核潜艇将访问韩国,扩大和深化两国军队的协调,韩美常设机构将抵御潜在的攻击和核使用,延伸威慑战略。”

“韩国对美国的延伸威慑承诺充满信心,认识并长期依赖美国核威慑的重要性、必要性,美国将尽一切努力就朝鲜半岛任何可能的核武器部署与韩国协商。韩国长期致力于履行《核不扩散条约》规定的义务,并致力于履行《美韩和平利用核能合作协定》。”

仔细阅读原文,没有找到美国将直接资助或者同意韩国发展核武的迹象,但“和平利用核能”这几个字,本身有一定操作空间,毕竟大部分核武国家,在早期都声称自己是和平利用核能。

客观地说,美国也很难答应让韩国发展核武,毕竟太强大的小弟不太适合控制,小弟的外交安全必须由大哥决定才放心,《华盛顿宣言》是坚实核保护的第一步,短期内还是无法实现尹锡悦自我发展核武的可能。

但有了第一步,就有可能迈向第二步,尹锡悦的最终目的,一定还是核武自主。

另外,关于尹锡悦是否真的失心疯了要对抗中国,我觉得还要再看看。

大家可能都忘了,2022年8月,佩洛西窜访台湾之后,曾跑去韩国访问,但尹锡悦拒绝见她,因为这是“对国家利益的综合考虑”。

韩国虽然加入了美国人主导的芯片四方联盟,但韩国在这件事情上心不甘情不愿,韩国60%以上的半导体出口到中国大陆和中国香港,还在中国有大量半导体工厂,因为韩国在产业源头技术上高度依赖美国,又不得不加入,中国驻韩大使曾多次约见前三星高管、现国会议员梁香子,对方表示实在迫不得已,他们也不想得罪中国,希望中方体谅韩国的困境。

而且韩国在参与四方联盟前,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不能违反一个中国原则,二是不能在对华出口芯片上人为设置限制,算是还挺有诚意。

关于中韩之间最紧张的萨德问题,尹锡悦上台后,确实在2022年8月末开始,恢复了“萨德”部署正常化,在2017年韩方在庆尚北道星州郡为“萨德”向美方提供33万平方米地皮后,2022年又提供了40万平方米供地,9月韩国工程设备和车辆进入基地开始建设。

萨德X波段雷达探测距离达两三千公里,能深入探测我国内地,真要布置好,将严重损害中国利益。

但是,2022年8月中旬,韩国外长朴振到青岛访问,特意就萨德问题跟中方外长进行了沟通,双方达成了重要共识。

具体什么共识,新闻稿一个字没说,但从我方到现在没什么强烈反应来看,萨德这事应该对我们损伤有限,否则中韩之间的经济一定早就受影响了。

最后是韩国加入QUAD的问题。

关于这个消息,韩国总统府说他们很重视,这个QUAD对稳定印太地区很重要,要尽量快点加入,但加入时间,现在还不确定。

听着就像是美国逼迫,他们这边则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回顾上面提到的,中韩这一年发生的最重要的四件大事:

佩洛西出访尹锡悦不见、芯片四方联盟韩国要求不针对中国才搞、萨德系统在推进但明显跟中方达成过协议、加入QUAD机制韩国一直在拖延。

可以看出来,尹锡悦确实在嘴上对中国很凶,但身体十分老实,每件事都处理得小心翼翼,并不敢真正跟中国敌对。

我们不要看别人说什么,而要看别人做什么。

他说得天花乱坠,却没有动手做,对于认知不深的人,容易具备一定迷惑性。

就像许多富二代泡妞,通常只带着女生体验他日常富裕生活,顶天了买个广州白云产的超A假包送女生,你真要他掏真金白银给女方他是舍不得的。

所以富二代的微信朋友圈里,总有几个广州那边卖包包的。

所以要具体看他做了什么,评价一个人的时候,论迹不论心,细细看,仔细看。

分析尹锡悦时,我们也不能简单地看他到底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我们可以大胆地下一个结论。

尹锡悦的外交战略,主要针对朝鲜,他意图在军事上夺取主动权,最长远的目标是完成核武自主化,但现阶段很难完成,便借助美国的军力保护来压制朝鲜。

但要美国借兵,就得答应美国人的条件,而美国人在整个亚太就忙活一件事:围堵中国。

面对韩国的哀求,美国开出了:日韩友好三国同盟、韩国加入芯片四方联盟、韩国推进萨德系统、韩国加入QUAD机制等条件,并要求尹锡悦在公开场合,必须站队美国、发声攻击中国。

尹锡悦只想针对朝鲜,他也并不想真正招惹中国,因此在上面几件事情执行时,都事先跟中国打招呼沟通,以免事情走向失控的局面。

由于最近中韩媒体都把尹锡悦骂得太狠,我觉得事情有些奇怪,才决定腾出时间,捋了捋尹锡悦上任后这一年的外交战略。

从现在看到的信息来判断,尹锡悦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华倾向,他只是在逢场作戏而已。

每一个还有点志向的小国政治家,夹杂在大国之间时,都有一手闪转腾挪的好本领,去尽量将国家利益最大化。

政治家们只是治理国家的理念不同,文在寅认为跟朝鲜交好更适合韩国,尹锡悦认为压制朝鲜更适合韩国。

我不相信尹锡悦真的就是个卖国贼,我也不相信尹锡悦是一个那么脸谱化的政治人物。

尹锡悦极可能,是在美国的刀锋下起舞,他苦练英文、跑去白宫献唱、谄媚日本,都可能只是他的技巧,而不是他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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