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徐副连长

作者：施诚

转自：苏州知青

翻开那本邮册，我想起了农场时的徐副连长。

他是东北辽宁人。十七岁那年，被国民党军队在村里抓了壮丁。辽沈战役中，他跟着部队起义，成了一名解放军战士。抗美援朝时，他随部队打到了朝鲜战场上。回国后，他转到地方工作。组建兵团农场，他成了我们那个连的副连长。

我的那本邮册里，有他送给我的邮票。说起来，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那天晚上，我又翻起了我的那本邮册。一天农活干下来，累得我够呛。翻翻邮册，看看邮票，漫游于天地方寸之间，是我消除疲劳的独门疗法。

我喜欢集邮，也喜欢摆弄那些五颜六色的小邮票。最早的那些邮票，还是我小学时，用香烟壳和糖果纸从别人手里换来的。年复一年，邮票集多了，我就用自己手里那些重复的邮票，到别人手里去换那些我没有的邮票。小学毕业那年，我到观前街的东来仪文具店买了一本邮册，把集到的邮票都夹了进去。六九年下乡时，那本邮册随我一起来了兵团农场。

一盏油灯，一本邮册。忘了疲劳，忘了烦恼。猛然间，我闻到了一股酒气，抬头一看，哦，原来是徐副连长来了。他是东北汉子，热情，豪爽，喜欢喝酒，用他的话说，有菜没菜，每晚都要整上两口。他住在家属区，与我们住的地方隔条河。晚饭后，他常会过来找人打牌聊天。他为人随和，没架子，给人的印象挺不错。我不是他的牌友，他这时来找我，肯定有事。我赶紧合上邮册，站了起来。

你坐，你坐，他一边说，一边在我对面的铺上坐了下来。他指指我的那本邮册，今晚找你，没别的事，是来送邮票给你的，我知道，你喜欢集邮。知道我喜欢集邮，连里常有人送邮票给我，虽说只有一张两张，我也十分感激。徐副连长也会来送邮票给我，我没想到。

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个纸包，往我的那本邮册上一放，打开看看，喜欢不。打开纸包，眼前一亮，原以为不过一张两张，没料到，竟然有二十八张，都是建国初期的邮票，面值用的还是旧币，有400元的，800元的，还有1000元的，其中的一套三角邮票，我还是头一回见到。

我和徐副连长并无深交，他为什么要送我邮票。不会是见我喜欢集邮，来给我下套子吧。我多了个心眼，我说，这么好的邮票，送我可惜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我把邮票包好，还给他。他把纸包放在铺上，从口袋里掏出包飞马烟，知道我不抽，自己点了一根，他说，这些邮票，是我的一个战友给我的，这个战友他也是我的老乡。朝鲜的金城战役前，我和他在公路上碰到了。我的部队原地待命，他的部队还要往前赶。我和他好久没见了，分手时，我送了他一个根雕小物件，他给我一个纸包，就是你面前的这个纸包。他说，里边是邮票，寄信用的，是祖国慰问团的一个老同志给他的。我的这个老乡，在那次战役中牺牲了，他把他自己，永远留在了朝鲜的那片土地上。

志愿军战士浴血沙场，邮票里的故事感人肺俯。但我还是不明白，这么珍贵的邮票，徐副连长为什么要送给我呢。见我如此问他，他又点了根烟，慢慢抽着，他说，这邮票珍贵，你不说，我也知道，但只有送给你了，我才放心。我知道，你又要问我，这是为什么？我不想说，但又不能不说，不说，你就不会收下这些邮票。你听说了没有，清理阶级队伍，农场这几天要开批判会，批判的人里，有我一个，他们说，我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兵。你说，这些邮票放在我手里，它还安全吗。你敢保证，他们不来抄我的家。我不能让这些珍贵的邮票，落到那些小人的手里。

最可爱的人，怎么就成了批判对象呢？那一刻，我想不通，也很郁闷。可想不通也好，郁闷也好，顶个屁用，我能改变徐副连长的命运吗。

什么也不用说了，我从他手里接过那个纸包，当着他的面，把那些邮票，一张一张，夹进了我的那本邮册。

我说，你放心好了，我会善待这些邮票。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不放心，我能把这些邮票送给你？

踏着满地星光，徐副连长哼着东北二人转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