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好的市长如何造城?丨UrbanPost 004

他，被人称为中国最好的市长，也有人叫他疯子；

他在任时，有人恨不得他死，但当他被调走时，却被市民跪地挽留。

2015年，一部《中国市长》纪录片上映，并在当年的金马奖评选中，获得了最佳纪录片的荣誉。

《中国市长》讲述的是曾任大同市长耿彦波在大同的执政经历，如果不是因为这部纪录片，也许耿彦波不会这么广为人知。

2008年2月，耿彦波调任大同市长，2013年2月离任。短短五年时间，他让这座中国北方的著名煤炭城市改头换面。2013年，耿彦波接到调令，从大同调到太原。消息一出，大同市民自发集会来挽留这个市长，上千名大同市民聚集在大同和阳门广场上，拉着横幅，举着照片，共同请愿：“耿市长，不要走”。

一轴双城

2008年，全中国正沉浸在奥运会的热潮中，彼时刚刚调任大同的耿彦波决心让这座中国北方的著名煤炭城市“改头换面”。

1949年，新中国成立，将北京作为国家的首都。在北京的城市规划问题上，著名建筑师梁思成和陈占祥从交通、人文景观、商业中心等各个领域给予了全面的考量，在1950年2月共同提出了《关于中央人民政府行政中心区位置的建议》，史称“梁陈方案”。

梁思成与陈占祥

“梁陈方案”主张北京的总体城市规划应该“古今兼顾，新旧两利”，从整体保护的构思出发，把中央行政中心放到北京西郊，为未来北京城的可持续发展开拓更大的空间，避免大规模拆迁，降低经济成本，自然延续城市社会结构及文化生态；另一方面，提出平衡发展城市的原则，增进城市各个部分居住与就业的统一，防止跨区域交通的发生。

当然，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梁陈方案”没有被采纳。

在梁思成和陈占祥提出方案58年后的2008年，耿彦波对大同的规划直接借鉴了“梁陈方案”的核心思想，提出“一轴双城,分开发展,古今兼顾,新旧两立”的思路，即大同以御河为轴，对河西古城进行整体恢复性保护，对河东新区进行现代化建设。意图实现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与城市建设协调发展，进而推动旅游业、商贸业等服务产业的快速发展，为该市资源型经济转型创造良好环境。

大同一轴双城

耿彦波一上任，就开始实施历史文化复兴与古城保护工程。在大同旧城复建明代城墙，同时复建的还有华严寺、关帝庙、代王府等一批古迹；另一边，耿彦波请来了全世界最著名的建筑师，在大同的东面的御东新区新建一批现代主义建筑。同时，大同市政府在2010年花大价钱整治文瀛湖，共引黄河水1000万立方米将湖灌满，如今这个湖的水面面积已经超过了西湖。

造城代价

一轴双城的规划很美好，但是造价不菲。

曾经有人这么评价耿彦波的政绩：“在大同，他五年修了别人五十年都修不出来的路；当然，他也用五年时间花了别人五十年花的钱。”

据大同市十二五规划，古城复建和交通基建两项投资规模就超过1000亿元。此外，大同还有2平方公里的御东新城建设以及多项基建工程同时上马，邀请了如矶崎新、诺曼·福斯特、斯科特·科恩、崔愷等知名建筑师设计了大同的“五大馆”，总计耗资40亿。

大同本是缺水之地，2012年和2013年，大同共引黄河水1000万立方米将已经干涸的文瀛湖灌满，花费4000余万元，每吨水的平均成本4元。

代王府重建是大同名城复兴的重点工程之一，当地媒体曾将其称之为“小故宫”。代王府本来已经在明末时候被烧毁，仅剩九龙壁留存。2011年，大同市开始复建代王府，投资5.5亿元。

在耿彦波任内，大同城建资金从每年不到1亿元一举飙升到每年100多亿元，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城建革命之后，2016年，大同录得287亿元人民币的债务，在山西省内名列前茅。在2013年，大同一方面进行大规模的古城复建；另一方面，由于巨大的资金缺口，大同传出市政府有意以5亿元将世界遗产云岗石窟进行托管。

为了复建古城的古迹，大同进行了大规模的拆迁，古城内原有约10万人，据《大同日报》2016年的数据，历时8年的古城墙修复，涉及搬迁居民2.3万户，总人口从10万人下降到不足3万人。耿彦波主政时期，城市改造建设拆迁面积1000多万平方米，人口约300万的城市，有50万人需要被搬迁，过程充满争议。直到2018年，大同的拆迁工作才基本结束。

与此同时，大规模推进的古城保护工程也同时招来非议，多名专家指责耿彦波在大同的做法是在造假古董，所谓的“古民居修缮”，其实是推倒重来，称耿彦波的做法“抹掉了历史记忆，隔断了文明的延续与传承”。2019年3月，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国家文物局对大同、洛阳、韩城等五个城市通报批评，称这些城市“历史文化遗存遭到严重破坏，历史文化价值受到严重影响”，其中大同的问题是：“古城或历史文化街区内大拆大建、拆真建假。”

人走政息

2013年2月，一纸调令，耿彦波被调回太原，没有过渡。原因无从知晓。

耿彦波离任时泪流满面

在耿彦波被调离后，建设项目进度慢下来了，古城里残垣断壁到处都是，新建的仿古建筑和拆到一半的房子仅相隔一条街。

而在“一轴双城”的另一边，御东新区的建设也停了下来。据媒体披露：耿彦波离任后，大同有125项在建工程被叫停。2013年11月8日，大同市政府下发文件，认为“工程手续不全，未经复工批复，仍然违法违规施工，严重影响全市建筑工程领域的安全生产”，要求相关部门停止对大同美术馆、大同大剧院、大同博物馆、大同图书馆等71个在建工程的水、电、建筑材料供应。

停工的大同五大馆，摄影：王祥东

作为耿彦波一轴双城的重点，大同古城墙的复建工程直到2016年年底才合龙。2017年，在耿彦波调离大同近四年后，大同市政府宣布与北京建工集团签订合作框架协议，北京建工集团将承接大同体育中心、大同美术馆、大同大剧院的续建工程。这是为了迎接将于2019年举办的全国青年运动会，届时这里将作为比赛场馆之一。

“要是耿市长还在，早就完工了”，数年来，人们习惯了把所有问题归咎于耿彦波被调走。但是一届主政官员的五年任期，对于长远宏大的城市规划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在中国，一座城市主政者的职务调动往往关系着这座城市的发展方向，新的主政者也许和前任有着不一样的执政理念。这种状态下，前任花费巨大社会财富进行的转型尝试可能就会被新的主政者放弃，“人走政息”。

在贾樟柯2018年拍摄的《江湖儿女》里，廖凡饰演的斌哥回到大同，巧巧推着他在一座烂尾的体育场中散步。这座体育场正是耿彦波的调离导致的大同建设停滞的缩影。

《江湖儿女》剧照

如何评价

评价耿彦波是一件困难的事。在大同的五年，是耿彦波政治生涯最辉煌的五年，有人认为耿彦波的政策是高瞻远瞩，是发展转型的正确方向，在耿彦波调离大同数年，他规划中的大同渐渐成型之后，价值开始体现。

从产业的角度来看，耿彦波的高瞻远瞩是毋庸置疑的。随着发展观念的转变，中国开始花大力气治理污染问题，煤炭需求下跌，大同的煤矿业开始衰落，面对经济下行的压力。

此时，耿彦波为大同制定的转型方向开始展现效益，如今出现在媒体上的新大同面貌焕然一新，旅游业逐渐成为市内主要收入来源。在疫情前的2019年，大同全市旅游总收入762.1亿元，超过了大同市全年经济总值的一半，文化旅游繁荣发展，生态环境显著改善。拥有近3000年建城史的古都大同，留下了无数的名胜古迹。如今的大同，已然褪去了“北方煤都”的称号，完成转身。

另一方面，如果回看耿彦波在大同五年的造城史，“中国式造城”在这里被运用到了极致，在这个过程中城市的面貌被迅速改变，但也破坏、拆除了很多历史文化遗产，并人为造就了很多超出实际需求的新城。

如何评价耿彦波的政绩？从2013年到现在，大同依旧没有走出耿彦波的时代，人们生活在半新半旧的大同古城，聊天的话题依旧是耿彦波。许多大同人看来，耿市长敢想敢干，雷厉风行，就是“好干部”的标杆。但也有人因为转型承受阵痛。

在2019年旅游收入超过GDP的一半后，2021年，因为疫情的原因，大同市旅游收入腰斩，仅有2019年的一半。

旅游业能否撑起大同这座城市，仍然是个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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