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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疫情中我们最熟悉的陌生人

李宇琛 权益墙李驯荒 2021-05-14


最熟悉的陌生人,我指的是我们身边的保安。


以我为例,来成都4个月,平日里来来往往,刷卡出入,跟小区保安大爷们没有什么交流。但这次疫情却让我们聊了起来。因为进小区时他们拿着测温枪,我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那么在每一次的这个时间段里,总要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他们会跟我聊聊天,我又比较话多,三番五次下来,渐渐熟悉了。


负责我楼栋旁值班岗亭的保安大叔是一个平常我这种话痨都会觉得他话多到烦人的一个人,但在人人戴着口罩保持距离的当下,戴着口罩还要喋喋不休的他,啰嗦的程度堪比千里之外的我妈。他总是会嘘寒问暖。


大叔对我的亲切并不是与日俱增的,而是一开始就对我很亲切。我刚从老家来成都的时候,为了省钱,坐的是晚班的飞机,到小区外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这位大叔在一边登记我的信息,一边问我,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啊?是不是赶回来工作啊?吃饭问题怎么解决啊?知道去哪买菜吗?


我当时正在同学群里争论着哈耶克与凯恩斯的经济学理论,听到这一连串问的生活琐事,有些厌烦,更何况他非常地道的四川话,有一些我理解起来还蛮费力,我便敷衍了过去,一律说的是顺顺利利的话。


大爷笑了起来,说,唉,你这安徽的娃娃跑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容易啊,要好好照顾自己,现在疫情非常严重啊,有问题可以来找我。当时正好赶上地震,很多人穿着睡衣一路跑出来。我站在逆向的人群中,听到大爷这句话的时候,内心确实有被触动到。


前两年我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实际上是觉得英国的保安是要比中国的保安更加给人安全感的,因为那里的保安大多为青壮年,很多时候都高我一头,而且非常的健壮,我跟同学在街头如果遇到神志不清流浪汉或者酒鬼的话,基本上都会到那种24小时的超市里面,避一会儿,因为超市总会有一个健壮的小哥在那里。


现在疫情里,我意识到我小区的保安大爷们不仅仅是我路过的摆设,这次疫情跟保安大爷熟悉起来后,他们的嘘寒问暖,实际上也可以给我家的温暖与安全感。经过大半个月以来的进出小区,我跟话痨大爷已经聊了不少。他经常看到我拿外卖的时候劝我自己做一些菜,会更加的健康,我也会跟他说注意休息。


其实,关于最熟悉的陌生人,我小时候对他们的印象其实是并不好的,因为那时保安们总是把我当成被管理的对象,而不是服务的对象。我这种认死理的熊孩子,就经常会被他们收拾。


初一的时候,我们学校保安负责的自行车库要收学生年费,还有公示的规定:如果自行车隔夜存放,加收管理费用。于是,每次只要天降大雨,学生们无法骑车回家,第二天就得乖乖交了钱才能把自己的车从保安室的小黑屋里赎出来。


我朋友经常是交了钱,在旁边啃着雪糕,看着我跟保安吵得不可开交。


我当时自然不知道法律上的权利义务关系,更别提不可抗力、霸王条款之类,但我就是感觉这不合理。


保安大叔没见过我这种倔驴,喊来另一位保安跟我唱起红脸白脸,软硬兼施,跟我大倒隔夜看守的苦水、学校工资低的苦水。


我说,你们受害是让我成为受害者的理由吗?


俩保安看我油盐不进,火了,当时就收了我的存车牌,说你以后自行车停进来我都给你扔出去。


我回家立刻做起调查,问我在其他中学的小学同学,结果是他们的自行车库一直免费,我妈任教的中学自行车库也是免费的,凭什么我所在的学校自行车库却要被保安收费?


我当时自然不懂去了解学校管理制度根源,是否真的给保安大叔们克扣薪水,默许保安大叔们剥削学生。12岁的我能做的只有捍卫自己的权利。跟保安吵了不少架的结果就是我成为少数不交停车费的学生之一。如果排开那些因有着老师爸爸、老师妈妈的停车同学,我可能是唯一一个不交停车费的非教师子女。后来初二的时候,我在老家市民问政的论坛看到学生家长举报的帖子,没多久,我们学校的自行车库从此免费开放。


我第二次跟保安产生矛盾,是在我高二的时候。我跟同学常常去我们城市的一所大学里自习,然后去操场跑步。操场的保安大妈估计是看我们眼生,或者看我们俩长得憨厚老实,就要收我们2元钱入场费。


同学正要掏钱,被我拦住,我问大妈,“这旁边人来人往,都没给钱,凭啥我俩得给钱?”她便问我:“你是咱学校学生吗?”我说:“不是”。她又问我“你家里有亲戚朋友是咱学校老师吗?”我说:“不是”。她说:“那你就得给钱,不给我,我不让你进。” 


这时来了群大妈带着群幼儿园年龄的小孩,跟保安大妈欢快地打了招呼,我当场质问她,这群小孩都是大学生?这群大妈都是学校老师的亲戚?保安大妈倒也不藏着掖着:“她们是我朋友。” 


我火了,跟她吵了起来,回家跟爸妈说起此事,他们想起咱老邻居A叔叔是他们学校老师,可以找他打个招呼。但我拒绝。


我那时自然也不懂高校设施跟周边居民之间存在的法律关系,但我认为,要么就都不给进,要么给进的就都收取费用,不能搞关系。跟保安大妈争论多次之后,她接受了收不了我入场费的结果。


如果说,上述两个例子的熟悉,并不和睦的话,到了大学,接触到的保安把我视作了平等地位,更加是一种服务者的角度而不是从权威的管理者的角度,来跟我熟悉,所以我在跟我们学校保安的沟通中的成功解决过不少事情。比如说在教学楼天台我喊来保安大叔,合力救了一个半身悬空的醉酒女同学,比如我跟学校保卫处积极沟通之后,帮助被重庆移动公司停止校园网络服务的学生们维权。保安大叔们多次帮我整理、递交的情况反映及相关证据,保卫处多次召开会议,跟移动公司落实给学生的退费。虽然最后结果没有完全如意,但是我至少从保卫处的友好沟通中,对于保安的形象是增加了很多好感的。


我还记得那一次有位师妹找权益墙反映在图书馆被露阴癖的男子骚扰,我建议她尽快到二楼入口处去找保安,那次行动很迅速,终于抓到那个盘桓学校数月的变态,排出锁的井车押走男子的照片,一时间在西政圈子里,喜大普奔。


我在备考司法考试的时候,也在图书馆见到一位行为异常的男子,在自习室内自言自语,去亲吻他人的书本。我反映给保安大爷后,大爷立刻汇报,最后大爷告诉我,这事不太好管,查到他是位教师的亲戚,在我校念研究生,好像是有点心理问题。我当时说这更得管了啊,他既是学生,又是教师亲戚,还有心理问题,他搞出事情,天大的丑闻啊。大爷一拍脑袋说,你说的对啊,我赶紧建议领导通知那老师。过了一会儿,那位师兄便被家人带走了。


在本次疫情中,我看到很多新闻写医生,写基层工作者,写他们的辛苦,写他们的牺牲,我昨天看到媒体报道关注在武汉的这个快递小哥,引发我今天这篇文章去写一下保安这个职业。其实,每一种岗位上辛苦的人们,都值得我们去关注,去尊敬,只要大家本着一种互相尊重、互相关怀的一个平等状态,我们的社会就会更加的和睦与良善。


我作为宅在家里、不为国家添麻烦的宅男之一,对疫情中保安真正的经历,了解甚少。上文大多是我与不同的保安熟悉的经历。有和睦,也有分歧。


坦白讲,很多分歧,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我在老家的时候,我们市的公安小区,有一名退休的井茶,因为进出小区不戴口罩,跟保安发生争执,他直接上手打了保安。那么像这种矛盾,我觉得是完全可以通过互相尊重互相关怀来避免的。当然,尊重、宽容、关怀基于的底线就是法治。如果我们遵循这一底线,去宽容他人,去尊重彼此,就不会有一家三口家里打麻将被纠察队上门打砸的事情发生。


在电影《回魂夜》中,保安们与捉鬼大师、居民少女面对恶鬼,有着共同的底线——活下去。我想,面对疫情,我们普通国民跟保安、井茶在内的任何职业,也应有着共同的底线——有尊严地活下去。而这一尊严,既来源于国民守法的自尊,也来源于国家法治的他尊。实际上,这种尊严,不仅应在疫情中,也在我初中的自行车库中,在我们每个人的平常生活中。



去年我暑假毕业回老家,到我爸的单位找他,发现他们前台坐着的保安大叔竟然是上文提到的管理我初中自行车库的跟我争吵的其中一位保安。他当时看我的眼神里就有不少疑惑。第二天我爸告诉我,大叔问我爸,“你家孩子是不是在矿一中上过学?”我爸说:“是的。”大叔笑了,“你儿子厉害啊,跟我吵过不少架。” 原来他也想起来我是11年前跟他吵架的孩子。他得知我现在学了法律之后,跟我爸连连说,“真挺适合,挺好。” 


我在想,如果当初我懂点法律的话,可能不仅会为自己的权利而争吵,也一定会为他的工资权利而找校长争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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