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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静雪:我的父亲袁世凯.上篇

袁静雪 他人史 2022-06-18



讲述别人的故事
Telling the Other's Story

我的父亲袁世凯
上篇

© 袁静雪/文


  我的父亲袁世凯,生平事迹已有许多书刊记述,但是他的个人生活,他的家庭及他在家中的一些活动,外人或者不易弄清。我是他的第三个女儿,应该在这些方面提供情况,以便让世人更全面地认识他。下面将要谈到的,有的是我听父亲说的,有的是我听母亲们、哥哥们说的,有的则是我个人所经历和目睹的。不过,我父亲于1916年死去的时候,我只有17岁,加之我们那样一个封建家庭对我们管束得很严,使得我与外界的接触很少,因此我的所见所闻是很有限的。也由于这个原因我的叙述不可能完整、系统。而且事隔多年,仅凭个人追忆,错误之处在所难免。在叙述的时候,倘要涉及一些人所共知的历史事实,多费笔墨就显得累赘,所以或是从略,或一笔带过。


  一.家世和青少年时代

  我的父亲袁世凯,字慰庭,别号容庵,清咸丰9年阴历8月20日(1859年9月16日)生于河南省项城县的袁寨。他是我祖父袁保中的第4个儿子。我们家是按规定的字来排辈份的,从我祖父起,按“保、世、克、家”四个字往下排。我祖父袁保中是县里的大绅士,一生没有做过官。当捻军在河南活动的时候,他曾和县里的乡绅们一道办过团防。我的叔祖袁保庆曾随同袁甲三(清朝所谓剿捻名将。保中、保庆都是他的侄子)办过团练,还在河南、安徽一带攻打过捻军,最后的官阶是江南盐法道。
  我父亲的兄弟姐妹,一共9人。除了我的大伯世敦是嫡出的以外,其余兄弟5人、姐妹3人都是庶出。我父亲的生母是刘氏。在我父亲出生的当月,我的叔祖母——保庆的妻子牛氏,也生了一个儿子,但生下不久就死去了。我祖母刘氏在生了我父亲以后,奶水很缺。可是牛氏的奶水却极其充足,因此就由她把我父亲接过喂奶。我父亲小时候很逗牛氏的喜爱,牛氏对他视同己出。后来,由于我叔祖父的妻妾都没有再生养,所以我父亲就过继给他,作为他的嗣子。
  我的伯叔们,除了三伯世廉做官以外,其余的都在家当绅士,没有外出做过什么事。后来,我祖母刘氏死在天津。当时我父亲任直隶总督。他请了假,搬运灵柩回转项城安葬。但是我的大伯世敦,认为刘氏不过是一位庶母,所以不准埋入祖坟正穴,只准她附葬在坟所的地边。这本来是合乎那个时代的“礼仪”的。可是我父亲却和他争执了很多次,由于大伯坚决不答应,最后只得另买了新坟地安葬。从这以后,我父亲和大伯世敦就不再往来,还由于这个原因,以后就定居彰德的洹上村,不再回项城老家,直到我父亲做了总统,他们老兄弟俩还是不相闻问的。
  当我父亲8岁的时候,他嗣父保庆到山东候补。我父亲第一次离开了家乡,随着嗣母牛氏前往济南。从这个时候起他开始入家塾读书。开蒙老师是王志清。后来,他的嗣父调任江南盐法道,他也就和嗣母随着到了南京。他人极聪明,但是不肯好好念书,经常外出玩耍,喜欢打拳、骑马、下棋、赌博。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喜欢骑着马四处游玩,南京的名胜如清凉山、雨花台、莫愁湖等地,都是他任意驰骋的好所在。也就在那个时候,他就能够自如地控制那些不驯服的烈马。我父亲后来的弃文习武,不能不说是与此有关。
  他的嗣父有一个很得宠的姨太太,叫做金玉,是和牛氏不和的。我父亲当时年纪虽小,却能够在这两个人中间设法调和。因此,牛氏和金玉都非常喜欢他,并且还在她们丈夫面前,掩盖他那不好读书、不务正业的种种行为。后来他的嗣父死在南京,他才随着嗣母牛氏又回到了项城故乡,那时候他已经15岁了。
  在以后的几年里,我父亲始终跟随着他的从叔父袁保恒(他是袁甲三的长子)。大致的情况是这样的:在我父亲回到项城的第二年,袁保恒从西北回来了。他看到我父亲的相貌,听到我父亲那善于应对的口才,非常喜欢。那时候他正在西北帮着左宗棠办理军务,因此就把我父亲带到西北去了。后来,他调到北京,再调到河南开封帮办赈务,都让我父亲跟在他的身边。他的想法是:我父亲如果长久住在项城,容易见闻寡陋,不如跟他在一起,一方面可以扩大眼界;另一方面还可以督促我父亲用功读书。在北京的时候,他曾经请了几个比较有名望的人教我父亲学做文章,学做诗,学写字。但是,我父亲依然不肯好好地用功,特别是对当时的八股文不感兴趣。他所喜欢的,却是老师们所禁止阅读的四书、五经以外的一些书籍。他读书的成绩虽然不很好,可是他的从叔父让他办理一些事务的时候,却突出地显示了他的才能。
  过了不久,袁保恒在开封病死,我的父亲再次回到了项城。那时候,由于他喜欢多事和好出风头,所以虽然他自己的文章做得并不好,却联合了一些读书人,组织了一个文社。这个文社所需用的一些房屋和必需的费用,都由他一人负责筹办。大家就由于这个缘故,公推他为文社的负责人。因此邻近各县的许多读书人,都知道了他的姓名。当时,徐世昌正在淮宁县署里做着塾师,在听到了这个消息以后,就专程来拜访。两个人见面畅谈,极其融洽。特别是他们对于反对八股文的意见,完全一致。后来,徐世昌准备进京应试,我父亲晓得他的盘费不足,就资助了他一些钱。使得他顺利地前往北京,这便是我父亲和徐世昌订交的开始。
  在这期间,我父亲曾先后应过两次“童子试”,都没有考中。他盛怒之下,就把过去所做的诗文完全烧毁。后来,他在直隶总督任上,曾联合湖广总督张之洞、两广总督岑春煊、两江总督周馥会衔奏请停止科举。这个害人的科举制度,也就由此而被废除。我父亲以后经常谈论这件事,他认为这是他这一生中最为得意的事情。他说,他是从小就痛恨这种科举制度的。
  但是,在当时的环境里,大家公认科举是读书人的唯一出路。他既然没有考中,为了谋取一个进身之阶,就不得不另想其他办法。他所想的办法是:捐官。他的生母刘氏、嗣母牛氏,看到他有这个想法,就拿出她们自己的私房钱,帮助他进京谋事。可是他到北京,却把那捐官的正事搁在脑后,一味地讲吃、讲穿、讲玩乐。有一些腥赌害人的人,看到他孤身一人,认为可欺,便合伙引诱他去赌博,把他所带的钱都赢去。他官既没有捐成,钱又输个净尽,正在落魄无聊的时候,恰巧遇见了已经考中了进士、做着京官的徐世昌。徐向他问明究竟,便资助他回转项城。后来,我父亲从来不准家里人在平时赌钱,大概就是由于他本人受了这次教训的缘故吧。


  二.从戎发迹,弄权得意

  我父亲22岁回到项城。这时候他对于科举一途既已绝望,捐官的事情又成泡影,于是决定弃文就武,到山东投奔庆军统领吴长庆。
  在此以前,他曾到上海谋事。上海当时是最繁华的地方,他一方面想领略一下这里的风光,另一方面也觉得在这样一个地方谋事的机会总要比较多些。但是,他营谋了一个时期,始终没有成就。那时候,他一个人住在旅店里,感到寂寞,就去逛妓院。由此结识了一个苏州籍的名妓沈氏。这就是他后来所娶的大姨太太。他们两个见面以后,情好日密。沈氏劝他及早离开上海,另谋出路,并且资助他盘费,鼓励他早日成行。行前,沈氏备酒送行。席间对他说明,在他去以后,她立刻就自己出钱赎身,搬出妓院;希望他努力功名,不要相负。我父亲听了以后,也就指天誓日,洒泪而别。后来,他随吴长庆到了朝鲜,果然把她接了去,做他的姨太太。
  当他由上海前往山东的时候,无意间在旅途中遇见了阮忠枢。由于他们同行同宿了几天,因此互相结识。通过交谈,他知道阮忠枢将进京应试。他也将自己的家世和现在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了阮忠枢,阮又帮助他一些川资,然后才依依作别。别后,我父亲径直到了山东登州,向吴长庆投效。那时候他已经是22岁。有的人说,我父亲到山东投军时,曾冒昧地携带了他父亲的旧部几十个人一同前往投效,因而吴长庆对他的印象很不好。这种说法,大概是不确实的。要知道,他由项城老家出来以后,是经由上海前往山东的。这么多的人,如果和他一道绕道,他在举目无亲的上海是无法安置这些人的;何况他本人还先后受过沈氏和阮忠枢的接济,他又怎么能够有余钱供给这些人的食用呢?
  我父亲自从到了庆军,对于军队上的一切事情特别有兴趣。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循着这个途径干下去,以便为自己将来的建功立业打下基础。因此,他事事留心,不辞劳苦,从而渐渐地取得了吴长庆的好感。
  有一次是旧历年,营中循例放假3天。大批的士兵们有的在街市上闲逛,有的就在营中聚赌。那些士兵赌着赌着,偶然一语不合,就互相争吵起来,最后竟发展到彼此开枪的地步。事情越闹越大,双方各有几十人参预。他们互相射击,互不相让,因此双方都有一些人负伤。正在这营中秩序无法维护的时候,我父亲听到了这个消息。他想到各营营官大部分已经回家过年,如果不立刻设法制止,那么闹来闹去,事情就无法收拾。他当时灵机一动,假传统领的命令,带领一些亲兵赶到出事的地方。把事情真相查明以后,他立即把为首肇事的人就地正法。这场纠纷就此平定下去。事后,他向吴长庆报告了事情的经过,并且就自己“专擅杀人”一事向吴请罪。吴长庆不但不责怪他,反而奖许他的临机应变之才,叫他为营务处帮办。
  过了不久,朝鲜发生内乱,清廷于光绪八年(1882年)派吴长庆率领全军入朝。我父亲也随军前往。从此,他就前后在朝鲜住了12年。
  庆军进入朝鲜后,纪律很不好,不但任意抢劫朝鲜居民的衣服食物,甚至还时常有强奸民女的事情发生。朝鲜人民对此感到万分痛苦。这时,驻在朝鲜的日本方面的人员,对庆军军纪败坏的情形也异常不满。我父亲认为这种情况如果再继续下去,必将招致朝鲜人民的反抗,同时也会引起日本方面对我们的轻视,结果“救援”朝鲜的使命势必难以完成。因此,他便向吴长庆建议,一定要严加整顿。可是吴长庆却认为孤军远征,身处异国,如果操之过急,怕酿成其他变故,不易收拾。我父亲一再向吴说明利害,同时自愿担负这个责任。吴长庆终于同意了他的建议,并提升他为营务处总办,专门负责整顿军纪。他奉命以后,首先从各营抽调一批比较优秀的官兵,组成一支执法稽查队。他亲自率领,日夜巡查,遇到那扰害朝鲜人民的士兵,立刻就地正法,枭首示众。同时他还让执法稽查队的官兵回到本来所属的各营,分头宣传说明。从此,营中纪律就出现了一片严整的气象。
  在吴长庆驻军朝鲜期间,我父亲曾奉命替朝鲜国王编练过一支亲军,名为“镇抚军”。此外,他还经常代替吴长庆出面,和日本、帝俄等国的使节办理外交方面的事情。后来,吴长庆的军队先后撤出朝鲜,我父亲仍然留在那里。他的名义是“驻扎朝鲜总理交涉通商事宜”。直到中日战争爆发的前夕,他才奉命归国。他在朝鲜的这一段经历,博得了“非唯知兵,且谙外交”的好名声,为以后他在小站练兵以及后来的飞黄腾达奠定了基础。
  据他以后说起,当他准备回国的时候,忽然得到了一个秘密的情报,说是朝鲜的东学党打算在他回国的途中派人谋杀他。他为了避免发生意外,便化了装,改变了回国的路线。就这样,他才得以安然脱险。
  中日甲午战争结束后不久,我父亲便接受了“训练新建陆军”的命令,这就是一般所知道的“小站练兵”。他在经办这个差使的时候,深深地知道:当时官场中的惯例,仅有朝中大员对他的推荐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走内线。恰巧他从前在旅途中结识的阮忠枢,这时候正在李莲英的弟弟家里处馆。这个李莲英弟弟的家,实际上也就是李莲英的家。我父亲就通过这个关系和李莲英拉上了交情。等到醇王、庆王会同军机大臣保举他来训练新军的时候,西太后很快地就批准了。这件事,李莲英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我父亲是没有受过军事教育的,但是他自从投效吴长庆的庆军以后,对军事上的事情处处留心。他一方面细心钻研有关操典、战术一类的军事书籍;另一方面,不论部队出操或是野外演习,他都跟着观看。他所以这样做,表面上说是监督查考,实际上却是跟着学习。他觉得“这比起做文章来,到底容易多了”。就这样,他渐渐地由外行成为内行。据他自己说,他对小站练兵时期的各级军官和幕僚,甚至棚头弁目,几乎都能认出他们的面目,叫出他们的姓名,并且还能大致了解他们每个人的心性脾气以及他们的长处、缺点。他还特别注意抓住发放饷银的事。为了杜绝过去军营中惯有的一些毛病,如吃空额、冒领等等,在每月发放饷银的时候,他一定亲自点名,按名发给。就由于他这样地认真办事,因而他所练的新军,在当时是享有盛名的。
  在他后来任军机大臣的时候,张之洞是和他一起同在军机上的。张之洞也是一个热心编练新军的人。有一次在闲谈中,张和我父亲问起练兵的秘诀。我父亲说:“练兵的事情,看起来似乎很复杂,其实也很简单,主要的是要练成‘绝对服从命令’。我们一手拿着官和钱,一手拿着刀,服从就有官和钱,不服从就吃刀。”有人说,他在小站练兵的时候,利用金钱和地位进行收买,所以当时的官兵们都对他有这样的看法:他是大家的衣食父母,只有听命于他,才能升官发财。
  他笼络人心的方法,还有另外的一套。上面所谈到的阮忠枢,那时候正在他那里当文案。他们两人是老朋友,他对阮是另眼相看的。有一天,阮忠枢向我父亲说,他在天津某妓院里认识了一个叫做小玉的妓女,他们两人感情很好,想纳小玉为妾。我父亲当即说,这是有碍军誉的事情,严正地当面驳斥了。阮忠枢觉得,这既是关系军誉的大事,长官不准,也就只好作罢。过了不久,我父亲说是到天津有公事,邀阮忠枢一同前往。下车后,天色已晚,我父亲便邀他先去看一个朋友。他们走进一个院门,看到屋子里铺设得异常华丽,堂上红烛高烧,并且还摆着一桌很丰盛的酒席。及至进入里屋,便见一个丫头一面喊着“新姑爷到啦”,一面从屋里搀扶出一个新娘打扮的俏丽佳人。阮忠枢当时不明所以,真个是如入五里雾中,及至细细一看,才知道便是自己所要娶的那个小玉。原来,我父亲在阮忠枢和他商议之后,就秘密地派人给小玉赎身。等到把事情办理妥贴了,他才引阮忠枢一同前来。从此,阮忠枢更加忠实地给我父亲效劳,一直到洪宪帝制时期,还是始终如一的。
  后来,在戊戌维新的第二年,我父亲升任山东巡抚。据他以后说起,他在山东巡抚任上,一共做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剿办山东境内的所谓“拳匪”;另一件是在八国联军入侵时期“保境安民”。除此之外,他为了了解山东全省各府、州县官民的情况,时常派人出去分头密查。他在派员密查什么事情的时候,总是先派一个人去,接着再派另一个人还是到同一个地点查同一件事情。这两个人都对他直接负责,彼此之间谁也不知道还另有一个人在做着工作。如果这两个人所查的结果,互不相同,他就还照以前的办法另外再派两个人分头去查,然后再把这次所查的结果和上次的互相对照。对查报实在的给以奖励,对那谎报不实的给予处罚。以后他在直隶总督任上,也还是经常使用这种方法。他后来常对我们说:“做一个长官,最要紧的是洞悉下情,只有这样,才能够举措适当。如果受着下边的蒙蔽,那就成了一个瞎子,哪有不做错事的?”他每次说这种话的时候,一定要举出上面的那个方法为例。看起来,他对于那样的做法,是感到得意。
  辛丑条约签订以后,李鸿章病死了。我父亲奉命继李鸿章之后,由山东巡抚升署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
  现在只准备谈一谈他在这个时期的两件事。一件是,清廷认为湖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刘坤一和我父亲在八国联军入侵时期,共保东南疆土,勋劳卓著,同晋太子少保衔。太子少保本来是一个空衔,但在封建王朝得到这个头衔,是很荣耀的。我父亲特别喜欢这个头衔。他最喜欢人们称呼他为“袁宫保”。所以我们家的佣人们,在他没有做总统以前,是一直称呼他“宫保”的。另一件,是大哥袁克定告诉我们的。当西太后和光绪帝“回銮”以后,由于宫内被外国军队住过一个时期,遭到很大的破坏,特别是宫殿里的陈设,绝大部分都被抢走或毁坏了,因此西太后在我父亲陛见的时候,要他赶紧筹集款项来置办这些物品。当时直隶省内的很多地方还没有恢复正常秩序,就是向人民摊派,也是缓不济急。他为了迎合慈禧,除了已经设法筹措了一些款子外,还邀集了藩、臬、司、道等官前来商议。他说他要暂时借用他们的私人款项来垫办,以后再陆续归还。可是这些人不但不肯解囊,反而向他诉起穷来。
  我父亲一见如此,只得暂时作罢。接着,他便不动声色地派一个人和天津的几个大票号如蔚长厚钱庄等接洽,说是要把一些公款存在他们票号里,问他们利钱能给多少?他们回答,最高只能到8厘。这个人一面假称听说别的票号里的利钱比这个数字要多一些,一面仍然同票号里的人继续磋磨。票号里人为了取信于他,就先后把账簿拿出来,并将某官署或是某官个人的存款数字以及利息多少,一一指给他看。这个人就把各个有关的个人存款数字,一共约有一百余万两,一一记清,回复了我父亲。过了一两天,我父亲又把上面这些人请来,和他们说了大致经过,然后说:“这些票号的掌柜实在太可恶,他们竟敢冒用诸公的名义来招摇撞骗。为了惩诫他们,我已经把这些冒名顶替的存款暂时借用了。”
  我父亲自从投奔吴长庆,得到他的提携以后一直一帆风顺,飞黄腾达。他在清朝最后的一个官阶是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过了一年多的时间,西太后和光绪帝相继死去,皇位由醇王载沣的儿子溥仪继承,载沣监国摄政。有一天,庆王奕劻向我父亲透露说,载沣将要有不利于他的举动,最好赶快躲避一下。这时候,杨士聪(他是当时直隶总督杨士骧和后来我父亲倚如左右手的杨士琦两个人的八弟)正做着京津铁路督办,便在夜间护送我父亲到了天津,住在法租界利顺德饭店。我父亲原想由天津逃往日本。可是,我父亲的门生杨士骧得到消息以后,立刻派他的儿子两次到顺德饭店说明利害,劝我父亲回京,他自己却避嫌没有出面。我父亲接受了杨士骧的建议,这才又回到了北京。


  三.在彰德的“隐居”生活

  我父亲回到北京以后不久,就接到了让他“回籍养疴”的命令。这时,他内心的恐惧,才慢慢地缓和下来。当时彰德的住宅正由我大哥袁克定监工修缮改建,尚未完工。我父亲便带了第5、第7两个姨太太由北京先到河南辉县暂住。我们家里的人原来也是非常恐慌的,除了北京锡拉胡同的住宅里留有一些人看家以外,大部分人都逃到了天津,借住在梁宝生(他是一个很有钱的人)的家里。我父亲到了辉县,最初真是“闭门思过”,后来才渐渐活动起来。直到1909年5月间,彰德北关外洹上村的住宅大致修好,我父亲才让人把所有家眷接来一同搬入新居,开始了他的“隐居”生活。
  我父亲的隐居生活,是有着他的长期打算的。我父亲在洹上村的住宅,原是天津某人修造的别墅,洹水流过它的前面。这所别墅原有的房子并不很多,大哥所监工修建的,只是我们家里人所必需居住的一部分房屋,还有很多工程都是在我父亲搬进去以后才陆继完成的。首先在住宅外面修了高大的院墙,院墙周围还修筑了几个炮楼。当时的地方当局,还派两营马队(叫做马一营、马二营)驻在那里护卫着,看起来仿佛是一个寨子似的。在这个“寨子”里,修建了一些“群房”,部分男佣人的家眷就住在里面。此外,还开辟了菜园、瓜园、果木园、桑园等各种园子,也饲养了猪、羊、鸡、鸭之类的家畜家禽,以备全家上下日常食用。我们的住宅有很多的四合院,它们另有一道墙围绕着。他整修了一座花园,取名“养寿园”。他雇人在养寿园里叠石为山,栽种了很多花草和桃、杏、枣等果木树;还把洹水引进园里,开凿了一个大水池,池里种植了一些荷、菱之类,养殖了很多活鱼。我父亲喜欢吃的熏鱼,是二姨太太的拿手菜,她就常常养蟹,每个人都用高粱米和芝麻来喂养自己所有的螃蟹。等到秋深蟹肥的时候,大家都兴高采烈地自己捕来自己吃。池内还修有一座水心亭,必须坐船才能到达亭上。每年夏季或月圆的时候,我父亲常和全家人划船过去,在那里吃饭赏月。他有的时候独自和我的生母三姨太太荡舟赏月。我母亲会弹七弦琴。这个时候,他对着皎洁的月光,听着悠扬的琴音,是十分高兴的。有的时候他俩一边下围棋,偶然一语不合,也会闹起气来。有一次我母亲竟气得把棋盘、棋子都扔到水里了。
  我家当时上下人口是很多的。为了筹措这么多人的日常生活用品,我父亲早就在彰德置买了不少田地,因此粮食是不成问题的。那时候,园里又饲养了家畜、家禽、活鱼,因此副食也就供应无缺。园子里产的瓜果等,还可以卖到市上换回钱来。他甚至在南方请来了一些蚕娘和纺纱娘(这些人也都住在宅子外面的“群房”里),让她们养蚕和缫丝。缫出来的丝,就送到他在彰德所办的纺纱厂里织成绸缎出售。他时常带着家里人去看她们喂蚕、缫丝。同时,也让各房自己喂蚕,自己缫丝,所得的丝价就归各房自己支配。家里还用了一个姓葛的采买,每天总要进城采办一次,每隔两、三个月,还要专程到天津、上海购买那些彰德买不到的吃、穿、用的东西。葛在去天津、上海之前,总是逐一向各房问明需要买些什么。这时,各房就开列清单,交他办理。所有需用的款项,都是由账房支付的。
  这里要着重谈谈我父亲的所谓“隐居”生活。他每天起床后,就和我三伯世廉(当时因病由徐州道解职后前来彰德,住在宅子里的西院,后来病重身死,我五叔又搬来同住)下棋谈心。有时他就独自到花园内钓鱼。他曾照有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在渔舟上静坐垂钓的相片,以表示他超然世外。遇到亲戚来看望他的时候,也时常和他们下棋来消磨时光。他有时还把河南坠子和“柳子戏”的艺人叫来演唱。在过年的时候,总有他的一些“北洋”老部下来给他拜年;同时,住在项城老家里的我六叔等人,也来洹上和他共度佳节。这时候,他就叫人传北京京剧界的名角,如谭鑫培、王瑶卿、王惠芳、杨小朵、德珺君如等来唱堂会。这种堂会戏,在他和正妻于氏过寿的时候,也同样是传来唱过的。
  记得有一天,大概是在宣统三年(1911年),正是川汉铁路国有事件刚刚爆发的时候,端方(他是我父亲的把兄弟)奉旨南下查办。端方特地前来彰德和我父亲面谈,我父亲当晚还放映电影来招待他。他们谈话的内容,自然是保密的。他们在这次会面中订下了儿女们的两门亲事:一个是,二姐仲祯许给端方的侄子;另一个是,端方的长女许给五哥克权。后来,端方、端锦两人同时在四川资州被杀身死。端方弟兄人的家眷都改成汉人装束逃难到彰德来。他们匆匆前来,人数很多,只得暂时在各房挤着住,以后才先后离去。
  我父亲在做官的时候很少做诗,但回彰德以后,有时也和前来访问的友人们互相唱和。他曾把这些唱和的诗句,编为《圭塘唱和诗集》,圭塘是洹水上的桥名。记得在诗集里有这样几首:

  次王介艇丈游养寿园韵

  乍赋归来句 林栖旧雨存
  卅年醒尘梦 半亩辟荒园
  雕倦青云路 鱼浮绿水源
  漳洹犹觉浅 何处问江村

  和江都史济道女史月下游养寿园诗

  曾来此地作劳人 满目林泉气势新
  墙外太行横若障 门前洹水喜为邻
  风烟万里苍茫绕 波浪千层激荡频
  寄语长安诸旧侣 素衣蚤浣帝京尘

  登楼

  楼下级容膝 檐高老树齐
  开轩平北斗 翻觉太行低

  晚阴看月

  棹艇捞明月 逃蟾沉水底
  搔头欲问天 月隐烟云里

  自题渔舟写真二首

  (其一)
  身世萧然百不愁 烟蓑雨笠一渔舟
  钓丝终日牵红蓼 好友同盟只白鸥
  投饵我非关得失 吞钓鱼却有恩仇
  回头多少中原事 老子掀须一笑休

  (其二)
  百年心事总悠悠 壮志当时苦未酬
  野老胸中负兵甲 钓翁眼底小王侯
  思量天下无磐石 叹息神州变缺瓯
  散发天涯从此去 烟蓑雨笠一渔舟


  他的诗确实做得不算好,但是从诗里却可以看出一些自负和不甘寂寞的复杂心情。如“素衣蚤浣帝京尘”、“吞钩鱼却有恩仇”、“搔头欲问天,月隐烟云里”等诗句,表达了他对清廷不满的情绪。又如“漳洹犹觉浅,何处问江村”、“开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等句,却深深地道出了他待时而动的心机,表明了他在彰德隐居的实质。
  事实上,他也的确不是一个逃避红尘、澹泊名利的隐士。他虽然身居乡村,却时常有一些朝野要人来看望他,询问他对于当时某些事情的看法。像上面所说的端方,就是这些要人之中的一个。那时,他每天要接到很多从各方面发来的信件和电报。为了处理这些信、电,他每天上午要用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来办理“公务”,他设置了一个电报房,从而能够更迅速地和各方面加强联系。他向各方面伸出了触角,等待着再起的时机。


  四.乘辛亥革命之机东山再起

  辛亥革命爆发,我父亲终于得到了东山再起的机会。这时候,清廷为了镇压在武昌起义的革命军队,派了陆军部大臣荫昌带领冯国璋、段祺瑞率北洋军两镇南下讨伐。当荫昌和冯国璋经由京汉铁路南下的时候,都曾先后在彰德下车来看望我父亲,并且征求他对于国事的意见。我父亲当时对荫昌表示:“久居乡野,对国事未敢置辞。”可是对他的老部下冯国璋,却指示了“慢慢走,等等看”的六字方针。冯国璋确实是依照他的指示来执行的。因此,北洋军队虽然已经陆续南下,但并不积极行动,也不认真听从指挥。这就使得那身居总司令的荫昌陷于十分困难的境地。清廷在万分不得已的情况下,先是起用我父亲为湖广总督,他不肯就任。后来又召回荫昌,改派我父亲为钦差大臣,节制调遣水陆各军,他仍然不肯就任。最后任命他为内阁总理大臣,组织责任内阁,他这时如愿以偿,才答允出山。
  在他和清廷讨价还价的时候,他和各方面的信、电往返,更加频繁了。电报房中嗒嗒之声终日不断。朝野要人来看望他的也就更多了。我们那时候年纪还小,虽然不知道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但是远远看到一些男佣人们穿梭似地来往传报,我父亲几乎整天都在“办公”和会客,我们意识到他是忙碌极了。这时候,听说他的老朋友,当时的内阁大臣徐世昌也来劝他出山了。那时候三姨太太的住房紧靠着另一个院子里的厢房。我父亲就在这厢房里办公和会客。这两排房屋,虽然不是一个院子,但后窗户却是紧对着的。我们在夜里三、四点钟一觉醒来,总是望见那边的厢房里电灯还亮着,还仿佛听见那边有说话的声音。
  最后,我父亲决意出山。全家上下听说以后非常高兴。在他临走的头一天晚上,全家团聚在一起吃饭。他看到大家那样欢乐却叹了一口气说:“你们不要太高兴了,我是不愿意出去的。这次出去了,怕的是不能够好好回来啊!”话虽如此说,他却毕竟是东山再起了。
  在他出发以后,有一天,我们家里忽然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说是第六镇统制吴禄贞要派人杀害我们全家。这时候,全家上下惊慌万分,毫无办法。我们小姐妹更被吓得手足无措。二姐曾天真地对我说:“要是真来杀我们,我们就顶着花盆藏到花园的池子里去,他们自然就找不到我们了。”不久又传来消息,说吴禄贞在石家庄车站遇刺身亡。在这次事件之后,我父亲考虑到,今后我家如果还住在彰德,未必不再发生同样事件,就让我们全家分批搬到天津。当时我们在天津是分别住在几个地方的:我娘和大哥住在德租界,大姨太太和二哥住在意租界,其余的二、三、五、六、八、九6个姨太太和我们小兄弟姐妹们都住在英租界小白楼“矿物局”。住下不久,全家又按我父亲的指示,分批搬到北京,住在石大人胡同外务部(民国时期改名为外交部,石大人胡同也改名为外交部街)内。记得当时第一批来就和他同住的是五、六、八、九个姨太太和二姐同我姐妹2人。
  当我们到达北京的时候,正是我父亲介于清皇室和南京政府之间居中折冲的时候。有一天,他乘坐双套马车由宫里回家,在走到东华门大街将近东口的时候,忽然有人从当时有名的饭馆东兴楼的楼上扔下3颗炸弹。其中的两颗当时爆炸,除了我父亲的顶马袁振标当场被炸死以外,还有另一顶马杜保和双套马车的两马,都被炸成了重伤。杜的伤势很重,过了不久就死去。另外一颗炸弹扔到东兴楼下便道上自来水龙头旁边的水坑里去了,没有爆炸。那两匹马被炸伤以后便如飞地奔驰起来,车上的马夫虽然紧紧地勒缰绳,也勒它们不住,只得任着这两匹伤马飞快地跑,一直到它们回到石大人胡同外务部门口方才站住。这两匹马因为受伤过重,终于死去了。我父亲侥幸,当场既没有受伤,又平平安安地回到官邸。因此,他在见我们之后,只简单地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况,接着便哈哈地笑了起来。据跟随我父亲出去的男佣人事后谈起,当时那两匹马都被炸伤了肚子,伤势很重,如果立时都死在东兴楼门前,宫保的性命是会发生危险的。
  在这次刺杀事件发生后的不多时间,我们就听得有人来说,当场捕获了5个“凶手”。据说,都是孙中山派来的革命党人。同时,还在东兴楼楼上发现了另外两颗炸弹,都是用蒲包装着的,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扔去罢了。我父亲在这次事件中虽然并未受伤,但以后对清皇室的交涉,都让他的助手代他办理,他本人却从此不再出门了。第二天,又有人在外务部的门口扔了一颗炸弹,当场并没有炸伤什么人,只是我父亲的办公室窗户上的玻璃受爆炸声浪的冲击,形成了许许多多的小纹。他为了避免发生危险,此后就听从家里人的劝告,搬到地窖子里办公去了。有一天,我听得母亲惊慌地说了一句:“招儿(二哥克文的小名)又惹祸了!”原来是,二哥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自把刺杀我父亲、原来要判处死刑的凶手,给放走了一两个人。可是我父亲对于这件事并没有深究。
  清王朝的宣统皇帝宣布退位以后,南京政府派了蔡元培等5人为“迎袁专使”,前来北京迎接我父亲南下,就任中华民国的临时大总统。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北京城内又发生了第三镇兵变的事件。兵变的借口是反对我父亲离开北京。事后听说这次兵变的把戏,是我大哥串通第三镇统制曹锟搞起来的。我父亲事先并不知道。但是,不管怎样,我父亲终于在南京政府的妥协下,在北京宣誓就职。


  五.从总统到皇帝梦的幻灭

  当我父亲宣誓就任临时总统以后,又过了一个时期,清皇室让出了中南海。我们又从当时所住的铁狮子胡同陆军部(现在中国人民大学的宿舍)搬进了中南海。我父亲自从住进了中南海,就没有再出过新华门一步。这是因为东兴楼门前的爆炸案件使得他余悸犹存。而且,大约在我们搬进中南海后不久,府内也发生了一次意外事件,说是有一个人把炸弹扔进海里,并未爆炸。这更使得他不敢轻易外出。说他不敢轻易外出,是因为我和我父亲同住在居仁堂楼上,如果他有事外出,一定要传车,传待卫的人,还要换衣服,这些我不会不知道。可以这样说,我父亲是活着进的新华门,直到死后才被抬着出了这个门。
  我父亲在中南海内先是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接着是中华民国第一任大总统,后来又自称“中华帝国洪宪皇帝”。现在分别谈谈在这三个阶段里有关他的一些情况。
  我父亲当时一直居住在居仁堂内,有人说他当时住在怀仁堂,是错误的。他办公室,设在居仁堂楼下东头的一间大房间里。楼下的西部,是他会客、开会以及吃饭的所在。另外,在居仁堂的前院,还有一处叫做“大圆镜中”的房子,也是他会客的地方。他什么地方会什么样的客,是按着来客的身份以及跟他的关系来区别对待的。例如,一般生客在“大圆镜中”,熟客在居仁堂楼下西部,最熟的就在办公室内会见了。如果来客比较有身份,那么,会见的地方也可能有所改变。但是他接见张作霖却是个例外。张作霖是当时的27师师长,他由东北来京谒见我父亲。按照他的身份以及他和我父亲的关系,是只能在“大圆镜中”会见的。可是我父亲为了表示对他的优遇,却破例地在办公室内会见了他。当时办公室内的北面,安设着一个多宝格子。格子里摆设着一些古玩器物。其中有一个丝绒盒子,里面放着4块打簧金表。每一个表的边上环绕着一圈珠子,表的背面是珐琅烧的小人,样子是极其精致的。当时我父亲和张作霖分坐在沙发上谈话。张在谈话的时候不时地注视离他坐位很近的这4块金表。我父亲看到这种情况后,晓得他是爱上这几块表了,当时就送给了他。我父亲在送走张作霖以后,一路笑着上楼,说明了赠表的经过,并笑着对我们说:“他真是没见过世面。他既然看着喜欢,我就送给他了。”说完了,接着又哈哈大笑起来。
  我父亲的卧室,是居仁堂楼上的东头的一个大房间。他最喜欢二姐和我,就让我俩住在楼上西头的一个房间里。我家其他人的住处,也是经过他安排指定的。大致的情况是:我娘于氏是和二姨太太、大哥夫妇、还有大哥的姨奶奶和他的孩子们以及四哥夫妇都住在福禄居;大姨太太、三姨太太和二哥夫妇三哥夫妇,还有一部分小弟妹们,住在五字廊后边的4个院子里;五、六、八、九4个姨太太和她们的孩子们都住在居仁堂后边的一所楼上。这个楼和居仁堂的楼上,是有天桥可通的。
  我父亲在做大总统期间,每逢阳历新年,一定要在怀仁堂招待外宾。宴会后,总要有北京京剧界的名艺人来唱堂会。那一天,他穿着蓝色的总统服,头上戴着插有白缨的蓝色鸭舌帽,胸佩勋章,斜系大绶。我和二姐当时都也有“总统小姐”的礼服:上身是大红绣牡丹的外褂,里面衬着“和尚领”,系带子的淡青色绸衬衣,下面是淡青色绸裙子,红色缎子高跟鞋。这种礼服的样式,到底是什么人规定的,那就说不清了。
  我父亲从什么时候起想要当“中华帝国”的大皇帝?有关这一事件的酝酿和发展过程,我们是知道得比较晚的。这是由于他凡是涉及到政治上的大事,向来对我们守口如瓶,加以我们被深深地闭锁在中南海内,所有府外的情况,我们了解得极少。但我们也自有其有利条件,那就是,在和大哥、二哥的闲谈的时候,他们有时会露出一鳞半爪,使我们能比较简单地晓得某一个事件的经过。我父亲要称帝这件事,由于大哥在政治上有野心,所以一向讳莫如深。他怕过早暴露,会给自己多树敌人。至于二哥,他是一个不愿过问政治的“名士派”,又和我是同母兄妹,因此,他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在我晓得这个消息后,渐渐发觉全家上下的精神面貌,确实和以往有所不同,仿佛将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
  我父亲在这一阶段里的表现,也自然不同往常。他有的时候似乎很高兴,有的时候又非常不高兴。比如说,他在晚间上楼以后,二姐和我去看他,如果他心里高兴,就会有说有笑,有时说得高兴,还会和以前一样地哈哈大笑起来。有一次,我俩在叫了他一声“爸爸”以后,他温和地对我俩说:“你俩要好好念书,好好学习规矩礼法,将来要当公主啦!”有的时候,在我俩叫了一声以后,他却简简单单只“嗯”地应了一声,说上一句:“去玩吧!”这时候,我们便意识到,爸爸又在不高兴了。另外,我俩有的时候还听到伺候他的丫头对别的佣人说:“总统今天又有气,大家小心点!”真的,在这天吃饭的时候,他一定是板着面孔,鼻子里有时发出一声叹息似的“嗯”声,并且一边吃,一边嫌菜做得不好,在闹脾气。这时候,就是他所最宠爱的五姨太太也要看个合适的当口,才敢淡淡地解释一两句。但是,她的解释,也同样要碰我父亲的钉子。他这种态度的转变,大概是和外间对于帝制反映有关的。
  我父亲的生活习惯,在这个时期里也同样有所改变。我们觉得,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从容,而是比较紧张。他做大总统的时候,经常是晚间九时上楼,到了这个时候,却深夜还在办公和会客,以致我俩姐妹虽和他同住一个楼上,可是常常很晚了还不见他上来。因此,他那逗我们说笑玩耍的事情,就成为很少有的了。
  他虽是这样日夜紧张忙碌,可是并不能阻止那内外交攻的情势向他逼来。首先是,蔡锷在云南发动了起义,组成护国军。紧接着日本帝国主义也改变了原来的赞成帝制的态度。这些已经是够使他恼火的了,家庭间因此而惹起的纷争,就使得他更加恼火。其中最突出的是“立太子”的问题。大哥克定以前在彰德车站骑马的时候把一条腿摔坏了,左手也连带着受了伤(他左手的手心没有厚皮,所以经常戴着一只手套)。因此,我父亲说他“六根不全”,将来怎么能够“君临万民”。他曾露出这样的口风;要在二哥、五哥二人之中,择一立为“太子”。二哥人极聪明,有才气,我父亲常常夸奖他“有天才”。五哥待人诚恳,学问也不错,我父亲也同样很喜欢他。当时的“大典筹备处”曾给各个弟兄每人做了一身“皇子服”。有一天,四哥、五哥、六弟、七弟、八弟5个人,在新华宫内,各自穿着“皇子服”,合着拍了一张照。大家一看,五哥那一套上的金花式样和其他弟兄的有所不同(这张照片,现在还在我处保存),只有二哥的那一套是和五哥的相同。这反映了我父亲的用意所在。在这两人之中,二哥年长,又不时替我父亲外出办事,颇得我父亲的信任。更重要的是,我父亲对他有所偏爱,因为他既是三姨太太的长子,又是过继给大姨太太而为她所溺爱的一个爱子。因此,二哥将要被立为“太子”的呼声更高。大哥听得了这个消息,便扬言说:“如果大爷(大哥称呼我父亲为“大爷”原因不明)要立二弟,我就把二弟杀了!”因此,新华宫内闹得人心惶惶。有一天,我特地把大哥所说的话告诉了父亲,并且和他说:“咱们家要闹‘血滴子’了!”我父亲听了以后,只简单地说了“胡说”两个字,并没有什么其他表示。但是雍正夺位的惨剧,到底不能不使他无动于衷。
  立太子的事,并没有到此为止。原因是二哥的呼声虽然最高,但五哥的皇子服毕竟也有那不同式样的金花。五哥是二姨太太的长子,如果五哥立为“太子”,二姨太太就是未来皇帝的母亲,也就是未来的“皇太后”了。而五姨太太想到自己既是我父亲身边最宠的人,自然也就希冀着那样的尊位降临到自己身上。因此,她就时时在我父亲身旁嘀嘀咕咕,要求立她的长子——老六为“太子”。这个情况,不但伺候我父亲的丫头流露过一言半语,就是我也听到五姨太太在我父亲面前称赞老六的种种好处。我父亲处在这内外夹攻的情况下,怎么能够使他不越加恼火呢!但是,使他更加恼火的,还是假版《顺天时报》的暴露。
  《顺天时报》是当时在北京销行数量比较多的日本人所办的汉文报纸。我父亲平时在公余之暇,总是专门看它。这大概由于它是日本人办的报。可是,也就因为这个缘由,才使他受了假版《顺天时报》的欺骗而毫不自知。假版《顺天时报》,是大哥纠合一班人(是否就是所谓“六君子”那一班人,那就不得而知了)搞出来的。有一天,我的一个丫头要回家去探望她的父亲(这个丫头是一个老妈子的孩子,是自由身子,所以准许她隔一些时候回家探望一次),我当时是最爱吃黑皮的五香酥蚕豆的,便让她买一些带回来吃。第二天,这个丫头买来了一大包,是用整张的《顺天时报》包着带回来的。我在吃蚕豆的时候,无意中看到这张前几天的报纸,竟然和我们平时所看到的《顺天时报》的论调不同,就赶忙寻找同一天的报纸来查对,结果发现日期相同,而内容很多都不一样。我当时觉得非常奇怪,便找二哥,问是怎么回事?二哥说,他在外边早已看见和府里不同的《顺天时报》了,只是不敢对父亲说明。他接着便问我:“你敢不敢说?”我说:“我敢。”当天晚上,我便把这张真的《顺天时报》拿给了我父亲。我父亲看了之后,便问从哪里弄来的,我便照实说了。我父亲当时眉头紧皱,没有任何表示,只说了一句:“去玩去吧。”第二天早晨,他把大哥找了来,及至问明是他捣的鬼,我父亲气愤已极,就在大哥跪着求饶的声音中,用皮鞭子把大哥打了一顿,一边打,一边还骂他“欺父误国”。大哥给人的印象是,平素最能孝敬父母,所以他在我父亲面前的信用也最好。我父亲时常让他代表自己和各方面联系。可是从这以后,我父亲见着他就有气。无论他说什么,我父亲总是面孔一板,从鼻子里发出“嗯”的一声,不再和他多说什么话,以表示对他的不信任。看起来,我父亲对于帝制前途的不甚美妙,已经是有所觉察了。
  就在这个时候,家里的几个小些的姨太太,还不知道我父亲当时处境的困难,竟因为“妃”,“嫔”的名称和他当面争执,以致使得他更加一分烦恼。事情的经过是:在他决定了帝制以后,我娘于氏当然就是“正宫娘娘”,至于那几个姨太太,我父亲曾口头封过:大、二、三、五4个姨太太都为“妃”;六、八、九3个姨太太都为“嫔”(四姨太太、七姨太太这时已死)。这种封法,那3个小些的姨太太是不满意的。可巧在元宵节的晚上,很多人都聚在居仁堂楼下在等着吃元宵(那时我父亲和我们家里人都仍然把汤圆叫做元宵。有人把外间叫做汤圆的说法告诉了我父亲,他还说:“袁,元两字,音同字不同,有什么可忌讳的。”)等到元宵端来,我父亲一边先坐在桌旁吃,一边还叫大家坐下同吃。这时候,六姨太太首先嘀咕起来,说是如果我父亲不封她为“妃”,她就要带着孩子回到彰德去住。接着,八姨太太、九姨太太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五姨太太当时在旁解劝着说:“你们别闹啦!你们都当妃子,爱管我叫什么就叫什么。”可是那三个人却依然在呶呶不休。我父亲看到了这种情况,把筷子一撂,长叹了一口气,说:“你们别闹啦!你们都要回彰德,等着送我的灵柩一块儿回去吧!”说完,就走回办公室去了,接着,过了没有几天,便下令缓办帝制,撤销了“大典筹备处”。
  这个时候,国内的情况是:一方面,蔡锷所率领的护国军,很快地占领了四川南部的一些地方。接着贵州和广西也先后宣布了独立,陆荣廷并自任为两广护国军总司令,因之护国军的声势大振。另一方面,我父亲所掌握的北洋,这个时候也开始分化,特别是他手下的两员大将——段祺瑞、冯国璋,一个是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一个则不再那么恭顺地服从我父亲的命令,并且联合了江西、浙江、山东、湖南省的将军,准备发出取消帝制、惩办祸首的电报。我父亲看到大势已去,只得亲自邀请徐世昌、段祺瑞、黎元洪三人到中南海来共同举行取消帝制的紧急会议。关于取消帝制的电稿,已经拟好准备拍发了,忽然我父亲又叫把电稿拿了回来。徐世昌、段祺瑞听到了这个消息,赶忙又第二次来到中南海问我父亲,为什么又撤回这个通电?是不是不愿意这样办了?我父亲当时只说:“我要改动里头几个字。”随着也就交出去拍发了。看来,我父亲本来或许是起了反悔之意,及至再一考虑,却是除掉这样做以外,别无其他出路。正好徐、段二人又来催问,于是借辞掩饰,就此下台。但是,从此他就忧愤成疾,终于身死。
  我父亲是有迷信思想的。他既相信批八字,也相信风水之说。有人给我父亲批过八字,说他的命“贵不可言”。还听得说,我们项城老家的坟地,一边是龙,一边是凤。龙凤相配,主我家应该出一代帝王。这些说法,无疑地也会使我父亲的思想受到影响。他之所以“洪宪称帝”,未始不是想借此来“应天承运”吧。
  这期间冯国璋的态度是值得一谈的。冯国璋从小站练兵起就跟随着我父亲做事,后来经过我父亲的不断提拔,到了民国初年,直做到宣武上将军、督理江苏军务,雄踞东南,手握重兵,成了我父亲手下的一员大将。有一天,我父亲在晚间上楼后,看见几个姨太太和我俩正在他的卧室里闲谈,便和我们说:“今天冯华甫来了。”我不知道华甫是冯国璋的字,就问:“冯华甫是谁?”我父亲在说明了以后,接着问我俩:“你们应当叫他什么?”二姐迟迟疑疑地说:“叫世哥。”我父亲笑着说:“不是世哥,是四哥。”由这一称呼看来,我父亲对于冯国璋是怎样看待,也就可想而知了。
  在这里还应当插叙一下冯国璋和我们老师周砥结婚的一段故事。周砥,字道如,家住在天津(并不是天津人),曾教过二姐和我读汉文,及至我们搬进了中南海,她虽然已经不在五字廊的专馆里担任课程,却由于她和三姨太太相处得很好,所以仍然常来常往。她是一个老姑娘,曾经声明过不再嫁人。那时候,冯国璋断了弦,他原想再要一个姨太太,所以就叫他的儿子到北方来物色。谁知他的儿子错会了意,竟自和周家说定了。当他回到南京复命的时候,冯说:“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要娶太太做什么。”因此不肯应允。周老师的弟妇周四太太平素和六姨太太最好,就到北京来转求我父亲从中说合,这才定局。随后,由我父亲代为置办妆奁,并派我的姓武的保姆作为陪嫁的老妈,此外,还派了男佣人护送着周老师到南京和冯国璋结婚。结婚以后,周老师有时回到北京来,还把我家当娘家走动,我们也都改了称呼,叫她“四姐”。
  还在洪宪帝制没有公开的时候,有一次,冯国璋由南京来谒见我父亲,顺便问一问外传称帝这件事的究竟。我父亲听他的口气,知道他是来劝阻的,对他说:“我的身体很不好,几个儿子又都不成器,我哪里有这种心思呢!”就这么把他的嘴给堵住了。我父亲在当晚上楼以后,连声说:“冯华甫岂有此理!冯华甫岂有此理!”
  帝制公开以后,冯国璋感到自己受了欺骗。我父亲死后,曾听到一个很可靠的人说,冯国璋对于我父亲的“洪宪称帝”,始终是嫌怨很深的。有的人说,当我父亲最后处在绝境的时候,冯国璋经过徐世昌、段祺瑞、梁士诒等人的疏通,幡然变计,仍然承认我父亲继续做总统,以维护北洋派的大局。这种说法是不确实的。
  附带在这里谈一下曾在彰德教过我们的杨令茀老师的态度。她也是不赞成帝制的。有一次,她到府里来,说起洪宪帝制的事,便对我说:“既然共和了,又闹什么君主,恐怕非闹出漏子来不可!”她在当时是很有名望的。她的态度如此,似乎可以代表一部分人对这件事的看法,从而也可以知道我父亲称帝的不得人心。
  在我父亲“洪宪称帝”的时候,我们家庭中对此也有不同的反应。我娘最高兴。她说她要当“娘娘”了。有一天,“大典筹备处”把做成的“皇女服”送了进来,二姐和我是经我父亲口头上封为“公主”的,但是“公主服”还没有做好,我娘便叫从二姐起都穿上“皇女服”,陪着她一起照相。这天,五、六、七、八、九妹,还有大哥的两个女儿,共7个人,都穿上了新装,唯有我是不赞成帝制的,偏偏不肯穿着照相。很多人劝我,我母亲还吓唬我,我不听,最后只得由我穿了便服了事。拍照的时候,我娘居中稳坐,众“皇女”左右簇拥着,看起来,花团锦簇,好不得意。那几个姨太太之中,除了上面已经谈过的六、八、九3个人有过争“妃”的问题和五姨太太有过争六哥为“太子”的事情以外,其他的人从来没有什么异议。看来,她们对于我父亲的称帝一事,都是表示赞同的。
  在我们家里,最热衷于这件事的是大哥。他之所以这样热衷,是为了要当“太子”,要做“嗣皇帝”。他虽然残废,却还是野心勃勃。因此,他宁肯冒着“欺父误国”的罪名,造出假版的《顺天时报》,也因此他能不顾手足的情分,竟然扬言要杀那将被立为“太子”的二哥。原先我父亲历来对他信任,他是嫡出,根据宗法制度中所谓“立嫡立长”的说法,他认为“太子”一席应当是他的,所以他竟然私自铸刻了“大皇子印”的金印。有些善于拍马的人给他写信。就称他为“大皇子殿下”。他也居之不辞。他还培植他自己的私人势力,和当时的“筹安六君子”以及一些政客们常有往来,为的是让这些人为他效力,也正是如此。例如,他的把兄弟杨士琦(杨是我父亲的心腹,当时担任着政事堂左丞),还有杨度、沈云沛、薛大可等人,就在我父亲面前嘀嘀咕咕,说他“嫡出当立”。总之,大哥是一个在政治上有野心的人,所以他就最热衷于帝制。
  二哥的态度,就和他迥然不同。二哥是一个旧时代里十足的浪漫才子型的人物。他从不爱过问政治上的事情,所以,一经听到那“太子”的称号将要落在自己的头上,并且还听说大哥因此而要杀害他,他内心是极其痛苦的。他曾和我商量过,如果我父亲一旦登极,我们就私自逃往英国去留学。不料这个消息,被大、三两个姨太太听到了,便先后把二哥叫到面前,又哭又劝,使得他想走不敢走。他在这种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做了一首题目是《明志》而实际上是讽谏我父亲的诗:

  乍著微绵强自胜,荒台古槛一凭陵。
  波飞太液心无往,云起苍崖梦欲腾。
  几向远林闻怨笛,独临虚室转明镫。
  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


  我父亲称帝以前,北京城内曾出现了很多请愿团,其中有妓女请愿团、乞丐请愿团等。由于二哥平素爱和这些人来往,就有人说是二哥弄出来的。其实这也是大哥串通外头一些人搞出来的把戏。
  在我父亲的女儿当中,我算是唯一不赞成帝制的人。上面谈过,我揭发了假版的《顺天时报》,不肯穿着“皇女服”照相,曾和二哥私议着要逃往英国留学。所有这些,并不意味着我在政治上有什么独到见解,但是我爱好自由,不愿意受那更进一步的束缚。我在当时曾说过这样的话:“现在我们本来就在‘馍饭监狱’(音谐‘模范监狱’)里,每天起来扛着3大件(指念书、吃饭、睡觉),要是做了‘皇帝’,那还受得了吗!”我不愿意学习那“公主”、“皇女”们学习礼节。记得“大典筹备处”为了教导“公主”、“皇女”们学习礼节,专派了两个女师大的毕业生,一个姓鹿,一个姓杨,前来做示范性的讲解,我们就随着她们的讲解一次又一次地演习。一般说来,关于行礼、言谈等等的所有礼节,大体上仿照的是清宫里的那一套。例如:每天早晨向我父亲请安的时候,要像过去旗装妇女那样一次请三个安,计进了门请一个,往前走几步再请一个,最后到了我父亲面前再请一个。需要磕头的时候,要两腿同时跪下再磕。彼此说话的时候,要先问“您好”,还要问“您昨晚上睡得好”。对于这些繁文缛节,我是学习一次,哭闹一次。可是,在当时我父亲已经登上皇帝宝座的情况下,要想不学是行通的。幸亏这个学习由于当时政局的变化,没有继续多少日子就停止了。
  为了筹备帝制,还有一个大典筹备处。大典筹备处是什么时候成立,又是什么时候撤销的,我们不清楚。一次听二哥说,和他常在一起的他的朋友郭葆昌奉大典筹备处的命令,到江西景德镇去烧洪宪彩瓷去了。我们从这时候起,才知道还有大典筹备处这么一个机构。这个机构的负责人是朱启钤。听说早在它还没有公开的时候,就已经在那里准备我父亲“登极”以后所该办理的一些事情了。例如“中华帝国”大皇帝的年号“洪宪”,便是大典筹备处依照我父亲的意思规定下来的。又如上面所谈到的“皇子服”、“皇女服”的式样,也是这个机构订定的,我父亲的“龙袍”是已经做成了的,只是没有公开,因而我们都没有看见过。我娘的“娘娘服”,也同样是做成了的,只是由于“妃嫔服”还没有做好,所以也没有拿进来。后来,在我父亲死了以后,这套“娘娘服”实在无法交代,我娘又坚决不肯要它,最后只得把它放在“烧活”里一同烧化了。
  现在让我们了解一下已经送了进来的“皇子服”和“皇女服”的式样吧。“皇女服”的样式是:上身是对襟、宽袖的黄缎褂子,上面绣着凤凰、牡丹、云彩、潮水和红色的太阳,所绣的这些都鲜明地在缎子上凸了出来。衣裳上镶着的领子,同样也绣着小的凤凰和牡丹。那样子,就像京剧里旦角行当所穿的“霞帔”似的。下身是黄缎裙子,也在上面绣着和上衣一样的花样。里面还有水红色绸子的衬衣,衬衣上面镶着白色绸子的“和尚领”。“公主服”虽然由于尚未做好而没有送进来,但是听说那样子和“皇女服”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所不同的是上衣、裙子都比“皇女服”的多绣了两只凤,裙子前短后长,“公主”们走动时裙子的后摆能轻轻地拂地。看来,这又是从古代外国贵族妇女那里学来的样式了。“公主鞋”是红色缎面绣花的所谓“朱履”。鞋的前端微微向上翘着,样子好像现在朝鲜妇女所穿的鞋。
  “皇子服”又叫“金花服”,是仿照英国宫廷内的式样用黑色呢子缝制的(由于当时正值冬季,所以用的是黑色呢子,其他季节该用什么样的料子那就不得而知了)。上身采用了西洋大礼服的样式:前身仅及腹部以上胸部以下,后身长过臀部,胸襟上满是一横排一横排凸起的金绣,既不开缝也不系钮扣。下身是西装裤,两侧各绣有一条金线。帽子扁扁的,样式和土耳其式帽子相仿佛,上面饰有一大溜黄色的绒毛。前面已经谈过,四哥等5个人曾经穿着“皇子服”合影。合影时,他们身上还佩着金色的绶带,绶带下端悬着佩刀。所有这些,各人都没有什么不同。所不同是胸前部分的金花,五哥和二哥的是麦穗形的,其他弟兄的是牡丹花形的;还有帽子上的绒毛,五哥和二哥的是从前到后长长的一大溜,其他弟兄的则没有他们的那么多、那么长。听说,所有上面已经做成了的服装,都是由当时最大的绸缎店“瑞蚨祥”承做的。

  本文选自《文史资料选辑》第74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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