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国：旧年俗里的温暖往事
旧年俗里的温暖往事
文∕张立国
在故乡，腊月二十八有个大集，故乡人把它称之为年前最后的“穷汉子集”。年市是最热闹的场面，卖对联的，卖挂廊的，卖香烛纸马和鞭炮的，卖七彩年画的，卖木刀花枪和泥鸡泥人的构成了一类浓郁、鲜艳，又略近伧俗的色彩世界。那个时候，故乡人不管生活多困难，过年时都要到年集上去逛逛，然后采购些所需的年货，回家准备过年。年前故乡人除了遵循老辈人留下来的年俗规矩以外，家家户户都要买几张红纸，找人写上几副对联，有些讲究的人家还要买些彩纸刻挂钱，挂在屋里室外。那时候，过年过的不仅仅是节日，更是一家子的心气儿，一定要精精神神、张灯结彩地过年。
记得我五岁时过的那个年还真是让我难以忘怀。这一年闹旱灾，秋后庄稼几乎颗粒无收。村子里的人家生活都困难，连温饱问题都难以解决，更别提欢欢喜喜过日子了。转眼到了年底，也不知因何原因，外地工作的父亲每月往家里寄的钱也没有按时到位，这让母亲在置办年货上有些捉襟见肘，尤其是家里过年用的油盐酱醋等用品还没有着落。为了解决买年货钱的问题，姥姥和母亲决定把家里准备宰杀过年的那只大公鸡拿到集市上去卖掉换点钱，以解当下的燃眉之急。
腊月二十八一大早，姥爷就用筐子装上公鸡，手里拎着酱油瓶和醋瓶朝集上去了。一路上，公鸡似乎不情愿被卖掉，总是把头探出筐子来“咯咯”地叫个不停，表示对命运的抗议。集市上，人很多，闹哄哄的一片，很乱。论往年，为了过好年，平日俭省的人们，不再吝惜一年的辛勤劳动，在集市上像疯了似地花着口袋里的钱：割肉，打酒，购买着豆腐青菜，置办着箔表香烛，给小子们买炮给姑娘们买花等等。可是当下遇上了灾年下的年，哪家都困难，集上人虽多，但买卖并不好，甩年货、购年货的都着急，就连往日非常热闹的肉摊、酒铺也失去了平常的诱惑力。集市上卖鸡的比买鸡的还多，人们脸上挂满了无奈的表情，直到傍散集的时候，姥爷才勉强低价把鸡卖掉。随后姥爷赶紧朝供销社跑去买年画。年画是姥爷的最爱，无论年月好与坏，过年的时候他总要到供销社去买上几张，贴在墙上过年图个喜气。在那个年代，卖商品只有供销社一家。进到供销社姥爷想都没想，就排到了卖年画的柜台前，买年画的人很多，营业员忙得不可开交，直到快下班时，姥爷才买到了几张年画。等他满心欢喜地再去食品门市部买酱油醋的时候，人家已经下班了。他只好饿着肚子，空着筐子，拎着两个空瓶子回来了。
回到家里，姥姥气不打一处来，直对姥爷发脾气，说他是吃“腊八粥”吃糊涂了，拿着过命的钱还要去买那些破画。大约是姥爷平时被姥姥数落惯了，躲进屋里只是听着而不吭声，倒是母亲的几句好话把姥姥劝得没了脾气。过后，姥爷把姥姥责备的话全部抛到了脑后，拿出年画自我欣赏起来。面对着年画里的内容，姥爷情绪上好像醉了，感觉是多少年干枯了的心灵上，忽然被洒上了一场春雨，他感到了满足，他感到了幸福。随后，姥爷高兴地跟我们姐弟几个说：“孩子们，快来看看我买的年画。”我们几个马上把脏乎乎的小手在衣服上蹭干净，一下子围了过来。姥爷一边嘱咐我们别弄脏了，一边给我们讲起年画上的故事。这是革命样板戏《红灯记》的剧照画，在当时极端的政治空气下，《红灯记》被称为是思想上、艺术上的“一盏革命的红灯”，京剧革命化的样板，它与后来的七个样板戏珠联璧合，无疑与“红宝书”一样，被赋予了“神圣”的色彩 。姥爷把《红灯记》的故事讲得很动听，讲着讲着竟然高兴地唱了起来，我们几个也忘记了家中的困顿，跟着姥爷现学现卖唱起来。那一晚，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好吃的，但我们一家人因为几张年画由衷地快乐着。说实在的，我如今在一些场合中唱的那几个样板戏中的段子，都是当时跟姥爷学的。
后来，母亲把打酱油醋的任务交给了我。第二天，窗洞外面刚刚有一线青光的时候，母亲就早早地把我打发去了。当我急急忙忙一路小跑地赶到供销社的时候，还不到开门的时间。等到营业员上班开门后，我便一头挤了进去，打了两斤酱油三斤醋，就着忙地往回赶路。回到家里，母亲早就准备好了贴对联、挂钱的糨子。我们姐弟几个和姥爷便忙乱了起来，先贴好屋外边的对联、挂钱，再回到屋里贴年画。那几张年画一贴上墙，那面黑旧的墙就多了鲜活的气息。下午，夕阳照在屋里，亮亮堂堂的，很有一种新年、新景象的喜庆闹烈的感觉。盼年的劲势就更为迫切了……
如今那些早已淡出岁月、却淡不出记忆的年画，像一个时代的精神图腾，寄托着故乡人对往昔的怀想和寄托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离故乡久了，对于故乡年节繁琐的习俗，已经朦胧得无法详加追忆了，而那并不是顶要紧的，我耳畔仍能听得见喧闹的锣鼓声，眼中仍流动着故乡人一张张朴拙的笑脸，那是泉涌自心灵深处的笑意。感觉故乡人在生活中对于色彩的选择，是原始而强烈的，要就是大红，要就是大绿，因为这些强烈的色彩，拥有着故乡人要过好日子的信念，拥有日子一年更比一年强的心愿，在故乡人的眼里，就算生活再怎样艰涩、日子再怎样拮据，他们也都会挺直脊梁，燃起一家人的生活希望。
如今，每逢过年时，看着街面上摆满质地多样、风格迥异、内容繁多的年画，我就会想起姥爷当年说的话：“年画是好东西，花钱不多，贴上屋里新鲜亮堂，画里的故事能咂摸一年……”顿时感觉一种久违的、暖暖的情结又回归到我的情绪中。虽然我曾被那些五颜六色的年画纸上的故事迷过，但当下从某种精神上来讲，我更是喜欢年画之外，那些乡野人们平凡的故事，还有他们那些抛落在历史之外的人生……
作者简介：
张立国，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冶金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理事，张家口市作家协会会员、理事、张家口市文学院、《长城文艺》签约作家、张家口市诗词协会理事。八十年代开始发表作品，后来停笔二十余年，2005年重拾笔砚，迄今在《鸭绿江》、《读者·乡土人文版》、《焦点》、《雪莲》、《山花》、《中国冶金文学》、《山东文学》、《延河》、《西部散文家》、《文苑·西部散文选刊》、《读者》、《辽河》、《岁月》、《散文百家》、《北方文学》、《河北作家》、《散文风》、《都市文萃》、《晚报文萃》、《意林》、《文学与人生》、《当代文苑》、《新一代》、《当代人》、《躬耕》、《北极光》、《北方作家》、《江门文艺》、《河北日报》、《现代物流报》、《新民晚报》、《中国冶金报》等数十家报刊发表小说、散文作品百余篇，一百余万字。著有个人散文集《故乡的情韵》。2013年完成四十二万字三十一集电视连续剧《在那高高的山岗上》剧本的创作，并获北京市文联首届剧本推介会优秀剧本奖。小说、散文作品曾多次获国家、省市级各种奖项及多次被各家文摘刊物转载和收录各种文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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