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燕涛散文两则
仲燕涛散文两则
那个矮老头儿
回来之后一直想，我能为他留下什么。
其实，我能为他留下关于他的东西，只有自己的微薄的文字。
我知道，那个从６年级起就比我矮的老人再不会一遍又一遍的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呀？不会有人再向我讲述那些在时光里几乎要发霉的老长工的故事，我也再不会在集市上喧闹的人群里一眼就瞥见身材矮小的他正穿过某个摊位，再不会听他逢人就讲：三儿小时侯就是个好孩子，那年我摔了腿，她给我洗脸洗脚唱儿歌——我早已忘记的事情他如数家珍。
轰轰烈烈是别人的一生，他在战火中微薄的生存。因为身材矮小他无缘那支让农奴翻身让全国解放的雄壮队伍，后来因为一技之长在开国后的北京成了第一批工人，乡村里俯视他的人们都朝着首都的方向仰视他了。贵州、云南、沈阳、西安，单位辗转工作，他便一路颠颠跟随。回家探亲时，我们总是迫不及待的将他围绕起来，听他夹杂着各地口音的方言为我们徐徐展开一幅幅图画，或是浓烈或是淡泊，一边说还一边瞥一眼手里的笔记本，许是要讲的东西太多，怕遭遗漏统统记下了。他的故事里从来没有自己，从来没有。绘声绘色讲的都是别人的故事，即使是讲沿途的风景，他也铁定加上人家说，人家说，或是他们说，他们说。生活中也一样，他从来都让我觉得他只是个旁观者。
退休之后，他能讲的故事便如从小就扛长工的他的个子一样不再长高。渐渐长大，看见五彩缤纷世界的我们再也没有围绕在他身边的理由。哪怕他可以称的上是娇小的怀里塞满了再多的饼干和糖果。我们都长大的青葱岁月里，那份古怪的虚荣让我们都无法再响响亮亮的在同学们面前嘹亮的称呼他。如果看到他远远走来，我们甚至会悄悄低头绕道而行。
个子不长了，故事不长了，可我看到他身边的孤独与日俱增，日子将他的身躯拉成弓字以后，他连同他的孤独在我眼里，就是老师画在黑板上的圆。
通知我去参加他的葬礼时，我已经离开村庄数年之久，整天被工作塞的满满当当，被情感牵扯的七零八碎，我不得不承认，我几乎将他忘却了，连同那些五湖四海的故事和那些动物形状的饼干琉璃球一样的糖果。
站在他窄小的棺木前，照片上８３岁高龄的他竟笑魇如花，我听见自己紧绷心弦松动的声音。因为亲人告诉我，他没有生过一天病，安然的离开。因为他用他的笑容告诉我，他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孤独，因为我看见，我们用童年围绕起来的地方其实早就有人填补了空白。母亲、舅舅、姨姨谁都没有远离，忘了一件不太重要的事情。她们都不是他的亲生血脉，外婆是带着３个过膝的儿女改嫁给他的。
以前我总把手心摊开在他面前，带走故事饼干和糖果。送他的时候，我把手掌旋转了１８０度，变成抚摩的姿势：外公，我来记住你的面容，你来记住我掌心的温度，来世我们点头含笑，称谓不改。
清明节补记
老家杏花开了，满世界粉艳。荒山上一簇簇，没有绿色过度，繁华与荒凉的突兀结合。
前几天，陪父亲上坟。清明时节无雨，倒是春寒料峭。在老家荒草丛生处和高土临城处，分别埋着爷爷，外公婆及壮年早逝的舅舅。在杏花吐蕊的春天，那坟那土，都更显寂寥。烧尽的冥纸像黑色的蝴蝶翩翩，随风飞舞，不解悲伤。草快绿了，树也发芽了，逝去的生命与春天迫不及待的绿共存一个画面时，静的更静，活的更活。我和父亲面色平静但内心起伏。四个亲人以不同的方式离开我们已数年。他们的欢笑与痛苦曾那么真实的存在于这个世界，而现在，他们换了一种方式相互守候彼此陪伴。曾存在于他们之间的爱恨就这样被时间定格，各自安静。
年少时不懂长辈的惦念，认为那是随口而出的言语。长大后才明白，每次叮嘱都精心挑拣，深怕累赘又深怕不周。记得第一次去秦读书，大舅由北京送我，在火车窗口说：到了打电话或写信报平安。我随口应和，但心无记挂。到了新鲜环境早已眼心皆乱，只顾和同舍姐妹玩笑打闹。很久以后，大舅如大树倾覆般瞬间病倒，看望他时，他无意中说：你走后我们一直等你电话呢。刹时才觉，有些话听者随意，说者，是把字句都用心泡过，发了芽，成了苗，等待开花结果。
对于外婆及爷爷没有太多的记忆。他们走时年纪尚幼，不懂死亡意味着什么。只当是铺天盖地的白色•悲怆及吹打都只是一种仪式----相对于过年红红火火的另一种仪式。现在想来，穿着白衣，脚步不稳的我，躲过了成人感受的巨大伤痛。
在离人群喧嚣远处，在曾经鲜活的亲人坟前，才能想起生命终会休止的残酷。而为名利或口角所累的我们，是否只有在这个时刻才会变得豁达与完全善良？
作者简介：
仲燕涛：女，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出生在蔚县北水泉镇。从小酷爱唱歌、跳舞，尤其喜欢文字，总是会把感受和记忆写成文字，珍藏岁月。现为蔚县广播电视台编辑、主持人。在蔚县广播电台播讲过王文孝的长篇小说《不屈的山魂》。现主持的电视栏目有：《民生视野》、《荧屏文艺》、《广角镜》等。还经常把文字在“喜马拉雅”上变成声音，与喜欢文学和生活的人广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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