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福臣：乌衣巷深深几许

乌衣巷深深几许

文/彭福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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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在读到唐代大诗人刘禹锡《金陵五题》怀古诗中的名句“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外夕阳斜（斜在中国古代时期的读音为[ xiá ]。“斜”字作韵脚，在韵律的要求下读为[xiá ]；如果“斜”虽在古诗中，但不作韵脚，则读[ xié ]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时，默诵、欣赏、玩味該诗之余，总是被诗中隐含的历史典故所吸引，又为诗人的感叹而浮想联翩。于是，心中便油然生出去乌衣巷追史揽胜一睹芳颜的强烈愿望。

岁月不居。虽然在匆匆流逝的时光里，也曾有过机会，但由于各种原因，与乌衣巷擦肩而过，未能了却多年的心愿。近日，有幸随旅游团到南京游玩。一众“驴友”，刚刚踏上南京夫子庙的街角，便纷纷涌向热闹的街区、美景。而我，由于怀着思古探幽的情怀，便独自一人，开始去寻访乌衣巷。

乌衣巷，位于今天的江苏省南京市秦淮区,在著名盛景夫子庙西南数十米。西起秦淮河上的文德桥，东至平江府路，全长仅仅350米。是一条幽静狭小的巷子。对于乌衣巷的名称由何而来，一种说法是，三国东吴时的禁军曾驻于此地。由于当时禁军身着黑色军服，故此地被称为乌衣巷。另一种说法是，东晋豪门王导、谢安两大家族，都曾居住在乌衣巷。因为这两大家族子弟都喜欢穿乌衣以彰显身份尊贵，所以得名乌衣巷。这种说法在南京民间广为流传。当然，还有其他一些说法。究竟哪种说法最为可信，至今也鲜有定论。但是，王谢两大家族曾居住于此，当无可置疑。因这是有据可察、有物可证的。唐代，乌衣巷由豪族显贵的象征之地，沦为了普通百姓的住地。所以，刘禹锡在慨叹世事沧桑时易世变中，吟咏出了“乌衣巷口夕阳斜，朱雀桥旁野草花。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样流传千古的瑰丽诗篇。从此乌衣巷便名播中外，游人不绝。

诗中的朱雀桥即朱雀桁（heng,檩条），历史上又称大航、大桁、朱雀航，为东晋时建在内秦淮河上的一座浮桥。时为交通要道，是六朝时期分布在石头城至清溪之间秦淮河上24座浮桥中最大、最重要的一座浮桥。其遗址在清代就已难寻觅。如今在南京老城南中华门城内的武定桥和镇淮桥间新设朱雀桥，但不在其原址，不过尚不失当年风范。朱雀桥横跨南京秦淮河，是由市中心通往乌衣巷的必经之路。我沿着事先预习好的路线，向着目的地走去。经过朱雀桥时，由于此行的最终目的是去乌衣巷，因此在桥上不过停留了几分钟，而且也就稍微四处张望了一下，留下了几张照片，便离桥疾步向前走去。

离开朱雀桥不多远，就见到迎面朝南的一座巷口。由方位和提前了解到的资料得知，这个巷口便是乌衣巷的西门。走到巷口前我停下脚步，凝神打量起巷口及其周边的景物。巷口两侧的墙都是白色的。巷口门的上沿是一处长方形匾额，上面很显眼地刻着“乌衣巷”三个大字。字体好像是行书，不是特别遒劲有力，而是比较圆润潇洒。字下面没有题字署名——我查了好多资料也没有查到——如果有谁知道，还请不吝赐教哟！巷口的左侧，有一个牌楼，牌楼里是一块黑色大理石。石上，赫然出现了伟人毛泽东同志的手书。因先前在多个地方见过毛泽东的题字和他的手书，所以一眼就认出了这块大理石上的上的字是毛泽东同志写的。毛主席的字龙飞凤舞，大气磅礴，自成一体——“毛体”。只是我在书法造诣上基本是个门外汉，因此对于草书、篆书很少能看明白，有时就是蒙一下、猜一下。毛主席的字应该归类于“狂草”，也是很不好认的。我驻足在牌楼前，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半天才识得后两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而前两句则是按照后两句揣摩出来的。看明白毛主席的手书后，我禁不住就想“毛主席虽然喜好古诗词，也喜欢写古诗，但手书古诗，还是非常少非常少的。为什么独对刘禹锡的这首诗情有独钟？”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道理来。回家后，认真查阅了一些资料，方才得知，毛主席是很喜欢刘禹锡的诗的。除却刘诗的格调、风采、意境、韵味，特别在某些地方，他和刘禹锡是心意相通的。因此，他不仅手书了《乌衣巷》，还有《始闻秋风》、《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元和十一年自朗州招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和令狐相公别牡丹》、《西塞山怀古》等五首。而今天，把毛主席手书《乌衣巷》刻在巷口的牌楼大理石上，更突显了乌衣巷的历史和文化意义。

进得巷来，迤逦前行。可能是平常时日，看不见多少行人和游客，更显小巷的幽深与静秘。走不多远，就到了小巷西侧的王导谢安纪念馆。在门口向里看，纪念馆门里正对着门口，是一块方方正正的屏风，上面用四种字体（行草隶篆）书写了刘禹锡的《乌衣巷》诗。读之，更加深了对王谢曾居于此的印象。绕过屏风，便进入了纪念馆。纪念馆里有很多历史遗存，比如乌衣巷井，还有曲水流觞渠，都是东晋三国时期留存下来的。从复制的房间、用具、摆设，我们也依稀可以想像到那时的豪门贵族、达官贵人奢侈生活的点滴。由于平时对历史和历史人物有些研究，因此格外关注纪念馆陈列的王谢两大家族世系图表和杰出人物简介。其中最有名的，王家有王导（以他为代表的王氏家族是东晋最大的世族）、王敦、王羲之、王献之；谢家是以谢安、谢玄、谢道韫和谢灵运为代表。王导、王敦都当过东晋王朝的丞相；“二王父子”则是享誉中外的大书法家，著名的《兰亭集序》贴则是出自王羲之之手。而谢安谢玄叔侄，则是著名的军事家、政治家。当年指挥以少胜多的淝水之战，演绎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典故，大败前秦苻坚的就是谢安谢玄叔侄。谢道韫是谢家的女才子，能诗善文，为东晋有名的文学家。南朝著名诗人谢灵运也是谢家后代，其诗以山水景物为美，开创山水诗新的领域，被后人称为“山水诗的鼻祖”。阅毕王谢两大家族世系表，领略其中杰出人物的才能与成就，就觉得在那样一个门阀世族的社会，一个大家族的兴衰，除去祖上荫德，往往和家族是否后继有人——有无叱咤风云、顶天立地的人有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绝不是笑谈；“一人败家，全族遭殃”，更非空穴来风。而历史就是这样写就的。如果说观史让人感慨，那么，王谢两大家族所创造的艺术瑰宝，则是我们为之侧目、世代敬仰的大纛。纪念馆里所陈列的字帖、雕塑、绘画，美妙绝伦，艺术成就可以说达到了极致。在字画前细心审看，往往令人摒心静气，驻足不前，久久不愿离去。即使我这个艺术盲，在看到那些个名人字画后，也不得从内心里连连称赏这些字画这些人冠盖古今的造诣。

原本以为乌衣巷因王谢而闻名，参观完了王谢纪念馆，也就没什么可看的了。于是，出得门来，顺着小路慢慢地向乌衣巷的东门走去。走着看着，也确实再没发现路的两侧还有什么历史遗存和人文景观，有的只是商铺和饭店。在了无生趣的走了一段路，眼见前边就是巷口东门后，偶然间，眼睛扫向一处门脸。那个地方远看好像一处人家的门口。走到近前，才看清门楣上写着李香君故居陈列馆。陈列馆门楣下朝里一点，墙上挂着两块长条牌板。左侧牌板写着秦淮八艳史料陈列馆，右侧牌板写着李香君故居。看到这些，我立马来了精神——没想到这条小巷还深藏着这么香艳但又有人生大义的地方，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

我喜读中国文学史，上学时这门课考过高分。而我对李香君这个历史人物的认识，始自于《桃花扇》这个剧本。《桃花扇》是中国清代著名的传奇剧本，也是一部表现亡国之痛的历史剧。作者孔尚任，清代著名文学家。他经历十余年三易其稿而完成剧本的写作。剧本将明末复社文人侯方域与秦淮艳姬李香君的悲欢离合同南明弘光朝的兴亡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塑造了一系列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悲剧的结局突破了才子佳人大团圆的传统模式，男女之情与兴亡之感都得到哲理性的升华。即作者自己所说: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实事实人。通过侯方域和李香君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叙说南明覆亡的历史，并总结明朝300年亡国的历史经验，表现了丰富复杂的社会历史内容。当年在了解了孔尚任、《桃花扇》之后，极为感兴趣的是剧中的主人公侯方域和李香君。而秦淮河上的“八艳”及其身后的故事，也让我唏嘘连连，大有心向往之，先睹为快之感。

李香君故居陈列馆是江苏省省级文保单位，馆内“媚香楼”及其河厅、水门，是十里秦淮河两岸唯一保存的明、清时期古建筑。尤其是水门，很特别的。门在楼中，顺门拾级而下，就到了秦淮河上。可以想象，当年“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上，一些王孙贵胄、才子佳人，在尽情嬉戏游玩之后，又通过水门，进入“媚香楼”。应当说，水门的设立，方便了到此猎艳的人，特别是不希望暴露行踪而又急迫与自己心上人幽会的所谓“君子”。

至于秦淮河“八艳”，说的是明末清初秦淮河上八名才色俱佳的青楼名妓。她们每个人身后都留下了凄美哀艳令人叹惋的故事或传说。其中比较有名的如：柳如是，如果单论文学艺术才华，她被称为“八艳之首”；董小宛，传说顺治皇帝爱她爱的疯狂；陈圆圆，红颜倾国，是吴三桂的爱妾；而顾横波、卞玉京、寇白门、马香兰四人也有着才子佳人似的爱情经历，但是相比前三人，名气就稍逊了些。最为让人击赏，名气也最大的当属李香君。这不仅因为在“八艳”之中，她的才气容貌冠压群芳，更重要的是她的民族气节和做人大义，颇有巾帼豪杰之风采。“花容兼玉质，侠骨共冰心”，这幅对联，应该是对李香君最好的解读。而她与复社名士侯方域悲欢离合、家国情怀的故事，经过孔尚任《桃花扇》剧作的渲染，更是名扬当世，且流传至今。在媚香楼里，我们可以了解到李香君与侯方域相遇、相识、相爱、破裂、复合的全过程；还可以从复制的陈设里，看到当年李香君在此生活的点点滴滴。看完李香君的事迹，我不禁一时驻足，想起唐代文学家杜牧。他如果活在李香君生活的年代，知道李香君的凛然正气和大义之举，就一定不会再写《泊秦淮》里“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那样的诗句了！李香君完完全全颠覆了世人对商女的观念——尽管是个例——但绝对是有说服力的个例！

走出乌衣巷，我的思绪好像还没有从乌衣巷中走出来。一个小小的乌衣巷，历经繁华与沉沦，见证了封建王朝的兴衰更替，留下了让人感叹与击赏的英雄伟绩、不朽画墨以及才子佳人悲欢离合的历史大剧。古往今来，刘禹锡的诗，毛泽东的手书，尽显诗人的感时伤世情怀，尽显伟人抚今追昔的博大胸襟。应该说他们不是对这条小巷情有独钟，而是他们从这条小巷的古今殊遇中，认识到了历史兴衰的伟大规律。而孔尚任的《桃花扇》，则将李香君从一个脂粉气的秦淮名妓，升华成了具有民族气节和凛然正气的秦淮“女侠”。正是他（她）们给了这条小巷以生命，而小巷也记录下了他（们）的历史足迹。

小巷深深几许？或许，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隐藏在乌衣巷？或许还将有震人心弦的故事在这条小巷里发生？一切都未可知，一切都有可能！

“快走吧，到点了！”不远处在巷外游玩的一个“驴友”见我从小巷中出来，还低头想事，便给我打了一个招呼。我听到呼唤，猛一愣怔，才定了定神，想起集合的时间快到了。于是，迈开大步去找伙伴们了。

2017年3月18日作于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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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彭福臣，退休干部及教师，自幼喜爱文学，平日喜读书写作，退休后尤甚。只是文笔较拙，难有雅致和厚重之作。因而，切盼能得遇名师挚友，以便请教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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