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林：惊魂一日

惊魂一日

文/刘国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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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的一个冬天，我参加了生产队组织的狩猎队。那时我年轻气盛，觉得狩猎受刺激，好玩，—天还能赚到十分工。而在生产队刨粪一天只能赚到八分工。那时一分工到的年底就值一元伍角钱，一天就能差三元钱，而三元钱正好能买三斤猪肉呢，这个账谁都会算，我何乐而不为呢?

风餐露宿半个月后，狩猎队猎到了野猪、狍子、山鸡、黑熊等山货，可最想捕猎的野鹿一直没有猎到。腊八那天；我们意外地发现了一汪不冻泉，汨汨流淌。这在冰天雪地的山林里是野兽难寻的饮水好去处。不冻泉周围的雪地上密布着各种野兽的蹄印，经过仔细分辨，也有野鹿的蹄印。我们兴奋不已，立刻把留下的脚印用树枝扫掉，便撤到了五百米之外的一个雪坝后面挖了雪洞，伪装得天衣无缝，野兽们绝对发现不了。而它们  一来喝水就会成为我们的猎物。耐心地等到中午时分，只见一头母野鹿和一头瘦小的仔鹿缓缓走来。母野鹿十分警觉，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生怕遭遇不测。它们的生存环境十分恶劣，经常受到人类的捕杀，野狼也把它们作为主要食物。为了躲避敌害，它们不得不栖息在最严酷的林海雪原里；啃着干粗的树皮维系生存。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水，它们每天必须找到冻泉眼喝水。

这个不冻泉大概是方圆百里唯一的水源，两头野鹿也实在渴坏了，加快脚步直奔过来，没发现现有什么异常。到了泉水边它俩便抓紧时间痛快地喝起来。突然，一团灰影变戏法般地从雪窝里弹起来，直奔母野鹿扑去!啊，那分明是一只狼!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眼间，不冻泉附近又跳起十几只灰狼，一起向两头野鹿冲去。原来它们竟然是在雪窝中埋伏着的，而表面不留任何痕迹。因为野鹿非常警觉，为了捕杀它们野狼真是费尽了心机，其狡诈程度真让人叹为观止。我们一直在这里，竟也没发觉，估计它们是在夜里悄悄埋伏下的。母野鹿立即带着仔鹿转身而逃，只见那母野鹿大长腿撒开，犹如一股旋风。仔鹿身子轻盈，冲刺速度也不慢，但很快就因为体力不支和过份恐惧落在了后面，成为狼群首当其冲的目标。

本来可以逃生的母野鹿突然掉转头迎着狼群冲去，狼群见它怒不可遏，来势甚猛，只得放过仔鹿准备跟它大战一场。但母野鹿却来个九十度的急转弯，向左侧跑去。狼群正在发愣，母野鹿却不知何故一下子栽倒在地；大概是腿抽筋了，一时竟爬不起来。群狼见状大喜过望，立即放弃仔鹿一起向母野鹿涌去。它们瘦得皮包骨,肯定饥肠辘辘，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就在恶狼扑到地一刹那，母野鹿却奇迹般地弹起，接着奔跑，只是跑得不快。群狼欲罢不能，只得龇牙咧嘴地尾随追击。看来母野鹿刚才是故意倒下的，以吸引狼群不得已而为之的。

仔鹿却舍不得离开母野鹿，没趁机逃脱，。竟也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在这广漠的雪原里它很少见过同伴，妈妈是它唯一的依靠，它怎能忍心离开呢?几只狼见状又去追仔鹿。为了保护仔鹿，母野鹿把步伐放得更慢，好几次甚至陷入狼群的合围之中，眼瞅着要命丧狼口。我们都吓得惊叫起来，但它依仗超强的弹跳力一纵几米远，越过狼群头顶化险为夷，令我们目瞪口呆。它是在用生命与凶恶的狼群共舞，多么残酷而美丽的舞蹈!

仔鹿接到母野鹿连续发出的信号，终于忍痛离去了，渐渐消失在雪原深处。母野鹿没有了后顾之忧加速奔跑，想摆脱狼群。但此时它已经力不从心，猛冲了一阵便慢下来。它的伤口一直在流血，而且没喝足水能量已经枯竭。生怕贪婪饥饿已极的群狼对血与肉的渴望此刻却达到极点，围住母野鹿发起了丧心病狂的猛攻i一只狼倏地跃起来张开大嘴咬向母野鹿的喉咙，母野鹿灵巧地一闪，突然张开嘴，把胃里粘稠腥臭的食物残渣连同胃液喷射出来，全喷到了那只狼的嘴里和头上。那只狼被熏得差点儿背过气去，呜呜地怪叫着退了回去。野鹿是反刍动物，‘且由于食物过于粗糙便常会积存一些消化不了的残渣，

到了关键时刻便用它当武器，往往能出’奇制胜。母野鹿连用此招向四周喷射一阵，击退了几只即将扑上来的狼，狼群被弄懵了，一时不敢向前，等母野鹿再也喷射不出来什么时，按奈不住的群狼才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两只狼咬住母野鹿的后腿，却被踢出几米远，但腿上也被撕下了两片皮肉。与此同时，’几只狼死死咬住了它的肚皮和前腿，母野鹿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奔跃着，踢打着，不肯屈服狼群的淫威。

很快最惨烈最震撼人心的一幕上演了，大约有十几只狼扑到母野鹿的身上，死死地咬住它的皮肉，任凭母野鹿拼命挣扎也无法摆脱。母野鹿仰天发出凄厉悲壮的狂啸，竭尽全力奋蹄奔逃，却已是身不由已了。终于，又有两只狼扑上去，咬住了它的后脚踝，母野鹿如同小山一样倒下了……“狗日的狼，太凶残啦，看我的!”说着，张大愣的枪响了，一只狼被打个前滚翻，倒下不动了。  “砰，砰，砰!”五只猎枪齐射，又有五只狼倒在血泊里。余下的狼见同伙倒在枪口下有些惊惶，但并不逃走，依旧拼命撕掉已没有反抗能力的母野鹿。赵大伯是老猎手，打狼有经验，边打边往母野鹿的跟前冲，我们也跟着冲了上去，又有三只狼被打倒了，那群狼大概曾经领教过猎人的厉害，终于叼扯着几大块肉撤走了，只是不时回头冲我们怒目而视。我们来到母野鹿身边时，它已经奄奄一息了。我们的眼睛都湿润了，它虽然不是人，却是我们见到的最勇敢最伟大的母亲。母野鹿知觉尚存，惊讶地望着我们，知道是我们救了它，发散的瞳孔中流露出谢意。在临死之前，它仍不愿闭上那湿漉漉的眼睛，那是放心不下它那孤苦伶仃的孩子啊!

我们七手八脚地把打死的狼连同那只母野鹿一起运回宿营窝棚，草草地吃过午饭，狩猎队长带领大家去围猎在树洞里越冬的一只黑熊去了。在回宿营窝棚的路上，赵大伯发现一株老柞树的树洞口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霜，便断定必有越冬的黑熊，于是，留下我一人看猎物，大家都去猎熊去了。

那天夜里，我一直没敢睡，黑茫茫的雪原上不时传来几声怪叫，那是猫头鹰的叫声，叫得我心里发毛，更不敢入睡了。我把猎来的野物一个个地扛到天棚上，以防狼群夜袭。这是赵大伯临走时嘱咐我这样做的。他告诉我，狼群中最有号召力的不是公狼，而是母狼。母狼可以在倾刻之间召集狼群，在紧张危急的时刻指挥狼群夜袭的。今天咱打死这么多狼，说不定母狼会指挥狼群来报复的。我刚搬运完猎物，就发现茫茫的雪原中有一个黑影在闪动，闪出两颗绿莹莹阴森恐怖的眼睛，我顿时意识到是只狼!

狼渐渐地近了，开始绕着窝棚边嗅边兜圈子。转悠了几圈后，便把嘴往雪窝里一插，竟如同孩啼般地叫起来。声音凄厉、悲切，在冬夜里传得很远。看来它是在呼叫同伴儿，这是一只母狼。果然，不一会儿，许多狼仿佛是从雪里冒出来似的，窝棚立刻被狼群包围了，轮番地扑上来抓门。一只狼忽地蹿上嘹望孔，被我狠命地用枪托砸在脑袋上，嗥叫着跌了下去。窝棚里用柞木棵子搭建的，草草地糊上些泥土以御风寒。狼群在四面乱抓乱咬，弄得窝棚嘎吱作响，摇摇晃晃，但狼毕竟是兽类，只知道四面进攻，而彼此抵消了力量，如果是以同一方向进攻，可能早就把窝棚攻破了。

正当我在讥笑着狼的愚蠢时，不知不觉出现了死一样的沉寂。我向嘹望孔望去，看见那只母狼先绕着窝棚跑了一圈儿，然后对着已掉泥的屋角咬一口即退到远处。这是窝棚御狼最薄弱的地方，泥巴已脱落干净，裸露出柞木棵子的枝梢，只要狼群轮番地撕掉，用不了多久就会掏出一个洞的。这时，屋角被狼咔嚓咔嚓地乱咬起来，我立刻意识到那只母狼原来在组织进攻，我想，狼最怕火光，但我却没有带手电和火柴，急中生智，便掏出两颗子弹，把弹头插在木板缝里，摇晃几下拔出弹头，又脱下帽子，把一颗子弹的火药倒入帽。内，然后对着帽子的火药开了枪，帽子被打着了。我把大帽子伸出窝棚晃动着，对围着的狼群大吼大叫。狼群被吓住了，远远地望着火光。然而火越来越小，眼看就要烧到我的手了，于是我脱掉棉大衣，通过嘹望孔伸出去，把着出的帽耳朵扔上去，顿时把棉大衣烧着了，风助火势，越烧越旺，‘狼群不停地向后退着。一会儿，地上的雪被烧化了，发出吱吱的声音，火越来越小，终于熄灭了。狼群又扑了上来，继续猛咬屋角，屋角很快咬了一个洞。就在这时，我忙把扎枪操起，猛地向外刺去，只听见一声惨叫，一只狼被刺中了，其余的狼被吓得退了回去。短暂的沉寂之后，狼群又撕咬起屋角来，我又用扎枪猛刺，但几次都没刺中。原来这些狼十分机灵，一只狼被刺之后，咬屋角的狼就不再正面进攻了，而是侧着身子一左一右地轮番撕咬，每只狼咬一下便迅速地跑开了．。我发现这个情况后也来个随机应变，用扎枪向左右斜刺，于是又有两只狼被我刺中大声嗥叫，哀痛的嗥叫声此起彼伏，在苍茫的夜空中回荡。

那只母狼似乎被激怒了，它开始下令让狼群同时从四个屋角进攻。这回真的很奏效，窝棚在猛烈在撕咬中哗哗作响。窝棚的四角已被咬开了洞，狡猾的狼仍不断地狡猾轮咬，尽管我东刺西刺却没刺中一只狼。洞口越来越大，一只狼把头伸了进来，用前爪冷不防地向我身上抓来，顿时把棉裤抓破。我连忙对准狼头开了一枪，正好死狼趴着堵住了洞口，可以阻挡狼群的进攻了。然而，旁边有个洞被迅速地歧开了，我还想用先前的方法，等狼钻进半个身子再开枪，用死狼堵住洞口。谁知我把狼打死后，还没来得及抓住狼腿，那只死狼就被外面的狼群拖了出去。我看到，这一行动是那只母狼指挥的。于是，我立即在母狼身上打主意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打退狼群就得先从那只母狼身上开刀!

我机警地利用晾望孔寻找那只母狼，它就在离窝棚不远地地方蹲坐着。我把枪悄悄地瞄准它，还没等开枪只听身后有响动，：—回头，从身后洞口钻进来的狼头又缩了回去，待我转回身的同时，手中的枪响了。可能是由于紧张，这枪竟没有打准，母狼马上卧了下来，大概是它的前腿被我打伤了。突然，我觉得肩头一阵阵刺痛，原来一只狼乘我不防时钻进洞来，在我的肩头狠狼地咬了一口，顿时连棉花带血撕下一大块。我顾不得疼痛，回头就是一枪，子弹正中狼的前胸，瘫死在洞口，这时，我觉得左肩钻心的疼痛却顾不得了，连忙踩住死狼，防止它被拖走，于是这个洞又被堵住了。

我立即寻找那只母狼，可是已不见它的踪影。我猛地向外探头，正好发现那只母狼在我背对的屋角用舌头舔它的前腿呢，而这里正是我射击的死角。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感叹这兽类的聪明。我把枪从嘹望孔伸出来，却无法瞄准，大估景地开了一枪。枪声刚过，几只狼同时涌上来，拼命地抓我的手，差点儿把枪抓走。我机智地把枪拖了回来，便手臂已鲜血淋淋，几乎端不起枪了。这时，疯狂的母狼再一次组织新的进攻，洞口越咬越大，门被抓扯得好像要倒下，我只好咬着牙拼命用身体顶着。两个堵洞的狼这时已被拖走，洞口越来越大，两个洞口已有狼爪伸进，我已腹背受敌，危机四伏了。

突然，狼群安静下来，我莫明其妙，预感到那只母狼又施什么诡计，或者杀身之祸顷刻之间就要来临了。这时，远处的两束灯光时明时暗地扫过来，随后那隐隐的马达声也传来了，而且越来越近。狼群开始骚动，我连忙把最后的一颗子弹上膛，猛地把门踢开，对着还未作出反应的狼群射击，又一只狼应声嗥叫着倒在血泊里。雪亮的车灯越来越近，拖拉机轰鸣的马达声促使狼群向远处逃蹿，我却迎着灯光倒下了……

后来，听狩猎队的赵大伯说，他们在窝棚的西北角发现一只又老又瘦的母狼，它的前腿和腹部各中了一枪。它本来是可以逃走的，却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瞪着眼等着被人打死。我参加狩猎队以来头一次碰见这桩古怪稀奇的事，难道是那只母狼为它的子孙的惨遭杀戮而殉死吗?以此来承担对死去同类的罪责吗?我百思不得其解，但那惊魂的人狼遭遇战我一辈子也难以忘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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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国林，1950年生，中国作家协会黑龙江分会会员。1975年以来，创作地域散文1000多篇，先后在《人民日报》《青年文学》《散文》等全国报刊发表散文作品近600篇。其中《草塘风情画》1984年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中国地理学会、中国少儿出版社联合举办的《我爱祖国山河美》散文征文中获一等奖，并被人民教育出版社编入小学课本至今，题目改为《可爱的草塘》。2013年聘为《中国散文网》专栏作家、《草根文学网》驻站作家、《优酷网》作家刘国林作文大课堂主讲。2016年被聘为《上海文艺网》签约作家、中国老年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会员。2017年被世界汉语文学出版社与杂志社聘为副总编辑，世界汉语文学作家协会中国东北分会主席，《作家刘国林作文大课堂》被聘为世界汉语文学作家协会理事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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