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丽君：那些母亲们

那些母亲们

文/孙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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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的姥姥太爽利了，常常自己一大家子的生计早早料理利索不说，还能出去帮工，粗活累活针线活，无所不能。可惜她只是身教，不懂言传，不传就没人学，所以她的几个闺女都比较笨。比如我妈，年青时最愿意干的活就是跟着姥姥去田里地里劳功，地里没活了就抱着一本不知啥书，爬在炕上看个没完，饭也顾不上用心做，更不用说养小鸡这种高难度的事了。

但我的奶奶是山里生山里长的婆婆，一双手几乎能变出生活的一应用品，她认为只要自己手工能制作出来，是决没必要花钱去买的。所以我家的扫帚、笤帚、鸡毛掸子、草墩子、箅子等等，都是奶奶编制好了让叔叔送来的。因为目地是自家使用，所以每个物件都结实耐用，扫帚是用专门制扫帚的高梁杆做的，又长又白的那种，一把能使好几年，鸡毛掸子也是捡选上好的公鸡羽毛，又红又亮，粗而蓬的那种，使起来服手又不掉毛，一只草墎子也是又厚又瓷实，面上坐得又光又滑都磨薄了也不撒花，而那些高梁杆缝制的箅子更是方的、圆的、长的、大的、小的，盖菜缸、水缸、放饺子、晒杏干，随心使用，没等头年的用坏，第二年奶奶又差叔叔送来了。人们说靠近的，爱远的，奶奶的一颗心一年四季都像是挂在她唯一的儿媳妇家一样，一到时间，应季的吃的，用的就送来了。那些年，一直觉得家里有个奶奶，就什么都会有的。可能是白得的东西不值钱的缘故，我妈年青时不太在乎这些，奶奶送来的东西使用时不懂得珍惜保护不说，还往往丢三落四，坏就坏了，给就给了，那些邻居们看了都眼热的物件，她一点儿也不上心。

只到有一天，叔叔给我们送来了十二只小鸡。是十二只羽翼已经丰满，再养些时日就能产蛋的那种正宗的小柴鸡。也许是奶奶见我吃炒鸡蛋的样子像狼见了肉一样，也许是知道妈妈肯定不会养了母鸡再孵小鸡，所以送来了这现成的下蛋鸡给我们养。这次，它们得到了我和妈妈同时的喜爱和珍视。

以前一般农村的妈妈婆婆们，每年的二三月份，总能从家里的一群鸡中发现谈恋爱的那一只，它下了蛋就卧在上面不肯起来，精神萎靡，食水不进，咕咕的叫声也与众不同起来。这时，主人就知道它可以当妈妈了，于是拿了自家新鲜的鸡蛋走东家窜西家，换回十几只公鸡采过的蛋，放在一只铺好柴草的扁圆的柳条筐中，再把那只已经害了趴窝的母鸡放进去，耐心观察。若是愿意安心做妈妈的母鸡便会伸开翅膀，把一堆鸡蛋温柔地揽在怀里，嘴里咕咕咯咯地呻吟着。从此，它会更少出来喝水吃饭，不到万不得已一般是不会离开它的宝宝的，并且懂得到了一定时间就站起来翻动那些宝宝鸡蛋，以求每一个蛋宝宝都能均匀得到她爱的温度，长成一个完整的生命。鉴于它的辛苦，这些日子主人也对它格外垂爱，专门给它准备了玉米粒，干净的水，放在它的产房附近，以方便它及时享用。        

不过，有时也会碰到那种弄虚作假骗人的母鸡，看着也是无精打采地害了相思病一般，蛋也不下了，茶饭也不思了，嘴里整日有了心病似的不知咕咕些什么。但当主人兴师动众给它准备好一切，把它放进孵蛋箩筐时，它却焦躁不安，咕咯乱叫，直挺挺地立着乱转悠，怎么也不肯卧在蛋上，并一瞅着机会就想跑出来。主人折腾了半天，对它非常失望甚至觉得丢脸，看着白白浪费的十几只鸡蛋，恨恨地说：“这怂原来是个假趴窝。”从此，它像是不能生孩子的媳妇儿，在主人心中便是一只不吃香的鸡了。

母鸡孵蛋七天之后，不光母鸡，连那些婆婆妈妈们也神秘起来，她们邀了三五个来到孵鸡的那家，把母鸡孵在肚子底下的蛋取一只只取出来，来到堂屋黑咕隆咚的门倒后头，把蛋放在门缝射进的那道细光线中使劲照，一个人把鸡蛋放在皱巴巴的眼晴上看过之后，再递给下一个人：“有了。二婶子，你再看看。”这几个女人，几乎用了一下午时间，一颗一颗地把母鸡肚下的蛋拿出来照过，全不顾母鸡那担心的不间断的抗议声。等全部分辨过后，会把某个没有宝宝的“坏蛋”拿出来，那些有宝宝的鸡蛋们，继续放在鸡妈妈安全温暖的肚子下面，十几天后，一只只的新生命将会破壳而出，到时又是一番激动的，振奋人心的景象。       由一只恋爱的母鸡去完成一项由姑娘转变成妈妈的伟大过程。这每一个环节都非常神秘和微妙，往往得请三五个有经验的妇女一起讨论，研究，观察上好几天，特别是她们在门缝照蛋时，对我有极大的诱惑力，特别想看看那些蛋里有什么，可人家一定不让，怕小孩子拿不住，摔碎了。

虽然因为我家不会孵小鸡这件事我已苦恼许久，但终于这天，我家也有小鸡了。尽管它们已不是那种跟在妈妈后面毛绒绒的小可爱，但毕竟比没有强，何况妈妈说它们很快就会下蛋，到时就能每天吃上香喷喷的炒鸡蛋了。我一有空就观察它们有几只黑的，几只白的，有只花的，可这些鸡是山里来的，没见过多大世面，老是怕我。它们还有一个毛病特别让妈妈生气，它们老是从西墙飞出去，飞到西墙外的小树林里闲逛，这一定是从小在山里生活养成的坏习惯，自由散漫地游荡惯了。它们并不知道这大地方的危险，更不知这种恶习会带来致命的伤害。于是，经常每到傍晚鸡们入窝子时，妈妈就不得不出去寻那几只走失的鸡，一边寻一边数落它们，虽说鸡宿眼时有懂得自己回家的习性，但镇上与山上不同，一般能寻回来的机会是很少的。不是跑丢了，就是跑别人院让人圈起来了，妈妈又不愿进人家院去搜察，更不会和人吵架。每丢一只鸡就生气难过好几天。等到它们会下蛋时，鸡却只剩下六只了。

鸡下了蛋得及时去取，但妈妈却不及时让我吃，因为常常她要把鸡蛋攒起来，换些零钱使用，这于我实在是极大的不情愿。只是冬天吃鸡蛋的时候会多一些，因为妈妈常常会把取鸡蛋的事忘记，等她想起去拿时，鸡蛋竟然冻破了。于是她会把冻鸡蛋做给我吃，就是那种煮破了的鸡蛋，熟时蛋清会溢出来，全是眼眼，蛋黄也不是那种面面的感觉了。这种经历让我一直很讨厌吃鸡蛋。

但就是这个样子，我家的鸡也是越来越少，只到第二年，叔叔又送来十几只半大的鸡，我又重新高兴起来，鸡又从西墙或门缝跑出去，妈妈又就重复寻鸡，骂鸡，生气。到了冬天，我又不得不常常吃冻破了的煮鸡蛋。后来，奶奶不再送活的鸡给我们了，大概是觉得丢得太可惜，妈妈也终说，院子太小，养鸡太麻烦。

我后来自己成了家，也曾买回过几只鸡养，喂米，喂水，精心照料，但不超过五天就死光了。来年再试一次，还是没超过一个礼拜，就死光了，后来就打消了养鸡的念头。可奇怪的是，在奶奶和姥姥都去世十几年后，妈妈却学会了好多以前没有的本事，包括养鸡。难道是因为她也当上了奶奶的缘故吗?妈妈这几年的鸡养的一只只的又肥又大，过年杀了几家子都吃不完。于是，我又买来的小鸭，送去让妈妈养，也养得特别好，没一只半路夭折的。也许是妈妈也换了大院子的缘故吧，鸡呀鸭呀都不乱跑了，并且现在间人们并不贪恋别人跑进自家院里的鸡，往往会把它赶出去，只因现在的人和鸡都不像以前那么不分彼此了。

记得有一年我都结婚了，一天看到村里一户人家有两只大白鹅，那时村里养鹅的很少，并不能常常见到，于是又欢喜的不得了。就鼓气勇气巴巴地对人家主人说：“大舅母，让你家的鹅也给我孵只小鹅，我给你的钱喏！”

“哈哈哈，鹅哪会孵小鹅！都是鸡孵出来的，想要小鹅，得照蛋，还得有正趴窝的草鸡才行呢！”主人和一伙人都笑起来。

在疑似“看这个偢货！”的笑声中，我失望到不行，拥有一只鹅又是多么难的事！我又想起了几个妈妈们钻在门后头对着门缝隙射进来的光线，翻转着眼睛前面的蛋，窃喜而又神秘地说“有了！”。这个事情我妈年轻时都不会，更别说我了，肯定是万万不能做到的。

只是在乡间女人心里，这一只鸡一只鹅都是了不得的大事，让人牵肠挂肚好几年，苦闷之余，常常嗟叹这人生的许多事，竟常是极想爱时，终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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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孙丽君，蔚县人，农民的女儿。人生信条：米粒之珠，犹有牵挂。始终在感恩中寻找，在感恩中等待，愿与你一起唤醒的灵魂，找到快乐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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