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国：生活微痕

生活微痕

文/张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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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屋、灯瓜瓜、土巴碗，这是与我童年时期最为贴近的住所与熟悉的生活用品，并与我结下了不解之缘，每当我想起生我养我的那个小村庄和温暖的家庭时，在我的心田里，便会浮想出它们的印记来。

说起故乡人住的黄土屋，我不知道是不是跟故乡的地缘有关系，还是当时穷家累户的没钱的来源，家家户户别说是住砖瓦房，就连被城里人认为的那最廉价的土坯房也很少有人家住。这么说吧，故乡人住的屋子四面的墙壁，不是砖的，也不是用土坯垒的，而是用黄土打成的。用黄土打成住房，这不仅是一种高超的技术，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惊人的艺术！打这种房故乡人有自己的本事，先是将黄土湮湿、调匀，然后把土夹在两片厚厚的木板中，用石杵一遍遍地砸实；砸完一板再一板，一板板地接上去，一节节地高起来，渐渐地就形成一堵墙了。打墙时要留出门和窗子的口来，等房的四壁与中间的隔墙打好后，再安好门窗搭上顶子，便形成一个地地道道的黄土屋可以住人了。黄土屋的屋顶是平的，是便于秋后地里的庄稼收上来后，用来晒粮食的。最适用的是，到了夏季的七八月份，冀中平原的气温高，屋子里像个蒸笼，闷热逼得人难以入睡，平的房顶便成了人们在夜间纳凉或睡觉的好地方。

这种用黄土打起来的墙盖成的房，有很多好处，它不仅由于墙厚而冬暖夏凉，而且由于墙很坚硬，能达到百年之内不会倒坍。用黄土打成的墙有这样坚固？有！反正我打小住过，并知道，打得质量好的土墙，在墙干以后，要往墙上锲个钉子，比往木头上锲钉子花费的力气要大得多。因此，在故乡有这样一种世代相传的说法：“庄稼地里三大累：扒老房，拉大锯，抱着孩子看野戏！”这就足见墙块土的坚硬了！

故乡的住房是有讲究的，无论盖的是什么方位的房，房屋的中间是做饭的灶间，两端隔墙处垒砌锅灶，隔墙的厢房里间里，靠着窗台盘了一条土炕。这土炕是睡人的地方。灶膛的烟道与厢房的土炕相通，做饭时，柴烟顺道而入土炕，再由烟囱而出，这样一来，土炕不但热了，整个屋内也随之而暖烘烘的。当然，这种烧灶暖炕的事情，只有冬天才做的。在灶间与两间厢房的隔墙间，有个长方形的小空洞，名叫“灯窑儿”。

“灯窑儿”是放灯的地方。一年四季，一种被故乡人称为“灯瓜瓜”的油灯像个守神一样，始终不会离开这个地方，每到夜晚，一盏亮着的“灯瓜瓜”就可以把里间屋和外间屋同时照亮。打从我记事起，用来驱赶黑暗的，便是这“灯瓜瓜”。“灯瓜瓜”是一种用瓷土烧制的釉质瓷器，形似一个底朝上的空心馒头，正中间有一个小指甲盖大小的洞，用来灌油，靠边是火柴梗粗细的小眼儿，中间穿入一根棉花捻儿，灌入煤油，点燃后，就能冒出一个豆一样的灯苗，这就是故乡特有的“台灯”。小时候，家里穷，姥姥怕费油，灯苗总是小得不能再小了。虽然说“灯瓜瓜”点灯的亮光，能照亮半个老土炕有点艺术夸张。但是每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们姐弟几个总是恳求姥姥把灯苗挑大一些，姥姥总是说：“吃饭还点亮灯干啥，不点灯也吃不到鼻子里。”在姥姥看来，吃饭点灯已是一种浪费了。

“灯瓜瓜点灯半炕炕明，烧酒盅盅挖米不嫌哥哥穷。”这是故乡不知传唱了多少辈、多少年的民谣。如今故乡人在建造新房时，忘不了老传统这个情，照样会按照旧时的习惯，在灶间与两间厢房的隔墙间留有“灯窑儿”。每每回到故乡去，住在乡下的亲戚家，我总是把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灯窑儿”上。这个地方，如今那个叫“灯瓜瓜”的油灯已然失了业，所放之物被其它东西所代替，但是，小小的“灯窑儿”，还是会勾动着我的心，感觉许多尘封的往事在实物的“灯窑儿”里不断出现，一下子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我记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乡村无电，小小的“灯窑儿”里，孤零地散发出“灯瓜瓜”昏黄的光晕，照亮了家徒四壁的家。煤油的清香味，随着灯焰的跳动，充满了略显昏暗的小屋。就是这暗淡微弱的灯光，伴着我度过了童年时代许多时光，也照亮了故乡人们心中不灭的梦想。那微弱的灯光从纸糊的窗户透射出来，散落在院落中，从远处看，有如点点星火在远空的海洋中荡漾。同时，给朦胧的村落涂上了昏黄神秘的颜色，也给我的童年升起了一道生命的霞光。说心里话，我真忘不了母亲在“灯瓜瓜”下给我缝补破洞的衣服，忘不了儿时过年提着自制的煤油灯笼满村子和小伙伴们一起追着喧闹的情景。小小的“灯瓜瓜”，伴我走过了寂寞而又美丽的童年，见证了我求知的渴望。小小的火苗，依旧固执地温暖着我的记忆，无论是欢乐还是痛苦总是在灯光中呈现，如同星星般的灯火，点亮了我的人生。

说起小时候用过的那土巴碗，其实就是一种没有上釉而且粗糙的土陶碗，碗的内外也不是很光滑，只要用上一些时间，碗的边沿便有了黑色的印迹，那是因为嘴唇与碗长期摩擦的结果。因而，端上这种碗就会让人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我记得，有一次父亲从矿山上回家探亲，带回三只白色的质地非常细腻的瓷碗，吃饭时，我和两个弟弟都争着端新碗。结果，我和弟弟在父亲和母亲的偏袒下了了心愿，姐姐则因被母亲责怪不要跟弟弟争而感到委屈，嘴噘得很高。虽然碗中之物一样，但对当时的我和弟弟来说，那心情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因此吃饭时如果端不到新碗，大哭大闹不肯吃饭也是常事。在这件事上，姐姐永远是让着我们的。现在想来，当时的情景看似可笑，但觉得妙趣横生，倍感亲切。

土巴碗，确实是土里叭叽的，但在那缺吃少穿，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故乡人们最看重的还是那土巴碗，只要每顿碗里有一点可供人喝的东西，人们都会心满愿足，但很多时候，土巴碗里装的东西是可以照出人影的。即便如此，土巴碗还是故乡人们生存的功臣。

生活微痕。如今，在我的眼里，那个曾经以黄土屋、灯瓜瓜、土巴碗为伴的生活虽然非常清贫，但我收获更多的是单纯、质朴和快乐。那段生活，虽然已过去了很多年了，但它已成为我心中不可抹去的一段记忆，一次又一次感动我。我忘不了在那个黄土打成的老屋里，在跳跃的灯火里，我品尝到的是亲情和温暖。是啊，小时候夜读诗书，书上映着“灯瓜瓜”发黄的光影，母亲担心我一个人害怕，就拿着一只鞋底来纳，陪我一起坐到深夜。每每灯火不怎么明亮时，母亲就用针把灯蕊挑出来一截，火焰顿时旺盛起来，红红的光亮把母亲的脸映得红红的，那幅温馨的画面很多年后还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那橘黄的灯光里充满幸福和温馨。还有，灯是我们姐弟四个儿时的欢乐之源。每到上灯后，总是聚在“灯瓜瓜”周围挑灯花玩儿，常常是在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中，不小心把灯吹灭，又常常招来姥姥的嗔怪。黄土屋、灯瓜瓜、土巴碗，该我回忆起多少场景、多少事啊！因为这净是些实在事儿，而且又都是我经历过的，每每想起来，都使我的胸中产生出一团暖到心窝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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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立国，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冶金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理事，张家口市作家协会会员、理事、张家口市文学院、《长城文艺》签约作家、张家口市诗词协会理事。八十年代开始发表作品，后来停笔二十余年，2005年重拾笔砚，迄今在《鸭绿江》、《读者·乡土人文版》、《焦点》、《雪莲》、《山花》、《中国冶金文学》、《山东文学》、《延河》、《西部散文家》、《文苑·西部散文选刊》、《读者》、《辽河》、《岁月》、《散文百家》、《北方文学》、《河北作家》、《散文风》、《都市文萃》、《晚报文萃》、《意林》、《文学与人生》、《当代文苑》、《新一代》、《当代人》、《躬耕》、《北极光》、《北方作家》、《江门文艺》、《河北日报》、《现代物流报》、《新民晚报》、《中国冶金报》等数十家报刊发表小说、散文作品百余篇，一百余万字。著有个人散文集《故乡的情韵》。2013年完成四十二万字三十一集电视连续剧《在那高高的山岗上》剧本的创作，并获北京市文联首届剧本推介会优秀剧本奖。小说、散文作品曾多次获国家、省市级各种奖项及多次被各家文摘刊物转载和收录各种文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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