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华：怀念我的四叔

怀念我的四叔

文/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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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天生有智障，生活不能自理，爷爷奶奶在世的年月里，四叔依然是他们离不开的影子。

爷爷奶奶家有二大爷（伯伯）、父亲时常送的好吃的东西，再加上四叔从小就喜欢我们这些小孩子，因此，懵懂无知、垂涎三尺的我，不断的往爷爷奶奶家里窜。那时候，爷爷奶奶的年龄已经很大了，除了照顾自己，还得照顾四叔，毕竟是自己的亲身骨肉。

爷爷奶奶家有一只肥胖的花狸猫，奶奶为了这只大花猫出入方便，在窗户上留了一道口子，俗称猫道，大花猫自由的从猫道窜进窜出，成了爷爷奶奶家的一员，四叔特别喜爱它，每当吃饭的时候，总是先给它的食盆里夹一些饭菜，像疼爱孩子一样，常常抚摸它，逗它玩。大花猫总是喜欢懒洋洋的卧在四叔身边打呼噜，晚上钻进四叔的被窝里陪四叔作伴，久而久之，四叔和大花猫产生了浓厚的感情。

爷爷是个心地善良脾气却很暴躁的人，对一些看不惯的事情往往会咬牙切齿、做出过激举动。有一次，奶奶做好了午饭，把饭菜摆到炕上，边上的大花猫早已垂涎欲滴，盯着饭菜不停的咪咪着，坐在一旁的爷爷，火冒三丈，抓起掸子狠狠的朝大花猫打去，大花猫咤的一声从猫道飞速窜了出去，逃之夭夭。晚上，四叔在地上转来转去焦急得等待着大花猫，嘴里嘟嘟囔囔不停地埋怨着爷爷，一向不喜欢婆婆妈妈的爷爷哪里想听这些鸡毛蒜皮的瞎唠叨，顿时火气上身，咯咯得咬着牙，训斥起四叔来，智障的四叔火气也不小，爷俩几乎要干仗了，最后在奶奶的劝阻下，才平息了下来。

爷爷可能下手太重或者是火气太大的缘故，深深伤害了大花猫的心，打那以后，大花猫再也没有回来。失去了大花猫，如同失去了心爱的人一般，四叔的神情有些抑郁，寡言少语，时不时的看看那个猫道，期冀着大花猫的归期，每到吃饭的时候，依然如故的给大花猫的食盆里放些饭菜。

大约半个多月的时间，邻居三姑姑在她院子一个墙根的柴火堆里发现了大花猫的尸体，三姑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四叔，四叔立马领着我来到三姑姑院里。看到大花猫躺在那里冰冷的尸体，四叔呆呆的杵在那里，悲痛欲绝，难过的眼泪啪啪的掉了下来。

四叔抱起大花猫的尸体，我跟在后面，来到了村子东面的土梗下面。四叔挖了一个小坑，放了一些干柴火，把大花猫的尸体轻轻地放到上面，然后堆上土，好让大花猫静静地安息，四叔注目着土堆，嘴里念念叨叨的说了一通祷告的话语，便领着我依依不舍的离开土堆，回家的路上，四叔还时不时的回过头来向大花猫的土堆凝望一会儿，在不健全的四叔心里，“人之初性本善”的原始善良，一点都不比正常人少。

几年以后，八十多岁的爷爷，由于病魔缠身离开了人世。就在爷爷出殡下葬那天，四叔悲恸至极，趴在棺材上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惹得一向对四叔并不太在意的围观人群，赞叹不已。

大花猫的离去、爷爷的下世，仿佛或多或少的唤醒了智障的四叔，四叔好像有了正常人的行为意识。

奶奶也是高龄人了，体力不支，打水做饭有些吃力，那时候大伯、二伯都在外地工作，不便于照顾奶奶，只有附近工作的父亲方便照料奶奶。当父亲没空过来的情况下，四叔可是不可或缺的人手，弄柴火，从井里面打水，帮奶奶拉风箱。冥冥之中，四叔或许懂得了奶奶的身体不是那么利索了，也会做起饭来。记得有一次早饭，就是四叔做的，他往锅里倒了半桶水，放了好几碗米，盖上锅盖，呼呼的拉起风箱来。这时候，奶奶还没有醒来，我便来到了奶奶家玩。

奶奶醒来了，闻着一股糊味，问四叔干啥呢，四叔嘿嘿一笑，生怕奶奶训斥，主动的说了一番讨好的话。儿不嫌母丑，母亲当然更不会嫌弃自己的儿子，再怎么着，那也是亲身骨肉，奶奶很清楚四叔的想法和做法。

四叔端着尿盆走出了屋子，奶奶起了床，揭开锅盖，看到一大锅发糊的米饭，欣慰的笑容绽放在奶奶布满皱褶的脸上。

四叔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呆傻之人，按家乡的通俗说法，四叔就是半个人，粗糙的体力活还是能干的，善良的四叔一般情况下不会拒绝别人提出帮忙的请求，甚至会主动帮别人干活，除非对他不友好的人，才会不情愿，但最终还是答应，尤其村里一些孤寡老人，四叔经常帮他们干活。因此，村里大多数人，甚至邻村的人，都挺喜欢四叔的。

村里有一位外乡人，名叫喇汉，是以前村里寺庙的和尚，由于文革时期破四风运动，寺庙被拆除了，打那以后，喇汉就一直寄住在我们村里。

喇汉的房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佛像和香炉钵子，炕上摆放着一个很古典的木制茶桌子，单身的喇汉特别喜欢有人到他的寒舍里做客，再加上喇汉喋喋不休的能说会道，因此，包括四叔在内的一些人，时常把喇汉的家当成了休闲扇谱子的好去处。

四叔几乎天天泡在喇汉那里，随意进进出出，四叔把喇汉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看到瓮里缺水了，就主动打水，有时也会带点奶奶做的馒头、饼子给喇汉，在喇汉寂寞时，东家长西家短的陪着胡聊一通，四叔午休也在喇汉那里，喇汉也喜欢四叔，从不谩骂四叔，任凭四叔在家里乱折腾，久而久之，二人产生了真挚的感情。

有一次，喇汉一个小佛像找不到了，常来常往的人被喇汉问了个遍，最后，问到四叔，四叔一口否认不是自己干的，嘟嘟囔囔的骂着偷东西的人，但喇汉还是对四叔有些怀疑，老是盘问，四叔平时是喜欢一些小玩艺，但不会偷偷摸摸随便拿别人的东西，顶多是张嘴直接要，对喇汉无休止的盘问，四叔产生了逆反心理，伤了自尊心的四叔打那以后，再也不去喇汉那里了。

过了一阵子，事情总算水落石出了，原来是村里来了一个收古物的外地人，趁喇汉不在家里，顺手拿走了小佛像，结果这几天在邻村被熟悉的人发现了，收古物的人被盘问了一通，终于交代了事情真像，老老实实的还给了喇汉。

喇汉好说歹说的跟四叔解释了一番，四叔不再计较，俩人又恢复了难割难舍的友情。

那个年代，附近一个村子驻着一个连的部队，这个部队的任务就是种水稻，有两千亩田地，稻田的田埂上种着大黄豆。

记得有一年秋天，金灿灿的稻田里尽是割稻谷的兵。这天，四叔来到了稻田边上的草滩里拾粪。当四叔走到了稻田里，看见那些熟透了的大黄豆，有些嘴馋，就蹲下来，拔了一堆，怎么拿走，万一被当兵的发现了可就麻烦了，于是，四叔想出来一个鬼点子，把黄豆秧子打成捆，拴在脚上，让黄豆秧子擦着地皮跟着四叔移动，四叔拎着粪叉子往前走，装作一副拾粪的样子，这样也就不会被那些当兵的轻易发现，最后，四叔成功的蒙混过关了，把一捆大黄豆带回了奶奶家，四叔偷部队大黄豆的故事在村里流传了很长时间。

小时候的二渠，一到秋季就停水清淤。有一个秋日，天气大好，小孩子们、个别大人们，纷纷来到二渠捞鱼，当然少不了四叔，四叔拿了一个大盆子、塑料袋子兴冲冲地来到了二渠。

二渠里的水很少了，到处是浑浊的水坑，各种鱼儿就在水坑里，各个水坑里都有人捉鱼。四叔兴奋地连裤腿脚都没有挽起就直接走进水坑里捉起鱼来。

太阳已经到头顶上了，捉鱼的人们开始收兵，准备回家。大家边走边互相攀比，看看谁捉的鱼多，比来比去，最后目光都落在了四叔这里，四叔手里端着满是鱼的盆子，背上还背着一袋子鱼，把大家羡慕得一个劲儿的啧啧称赞，满身泥巴的四叔，此时的心情无比愉快。

小时候的我挺喜欢快要出窝的麻雀，奶奶的院子东边有一间放杂物的耳房，我和小朋友们在春末夏初的季节里，跑进这间房子里，打算掏小麻雀，可是我们这些孩子，生怕鸟窝里有蛇，迟迟不敢把手伸进去，就在我们焦急之时，四叔从外面回来了，他走进耳房，明白了我们的意图后，马上搬来一架梯子，径直爬了上去，四叔毫不犹豫的把手伸了进去，不一会儿，五只羽翼未丰的小麻雀儿，被四叔掏了出来，四叔把小麻雀儿分给了我们，四叔又一次博得了孩子们的敬慕。

小学时期，学校搞忆苦思甜实践教育活动，要求每人上交五筐粪，这个任务对我来说不轻，我只好求助于四叔了，四叔二话没说，就两天的时间，拾回六筐，我高高兴兴的上交了学校规定的五筐粪，这次多亏四叔了，心里不由得对四叔充满了敬意。

小学毕业了，我顺利考上了一所国办重点初中。就在我刚刚上学没几天，父亲把我叫了回去，说奶奶去世了，我参与了奶奶的丧事。

前几年失去了爷爷，这次又失去了奶奶，四叔成了没有父母的孤家寡人了，可想而知，他的心情有多么的悲痛，自打奶奶去世后，四叔郁郁寡欢。奶奶的去世，又一次唤醒了四叔，懵懵懂懂的四叔开始琢磨自己的人生了，认为自己就要走上独立的人生之路了，这次，四叔好像一下子变得成熟了。

奶奶去世的第八天，也就是家乡所谓的第二期头一天，四叔从院子里摘了几个西红柿、几条黄瓜边走边叨叨着，来到了爷爷奶奶的坟前。“你们吃吧，吃得饱饱的……你们也不管我了……”四叔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摆弄着西红柿和黄瓜。“老四别哭了，快回家吧!”附近干活的人劝着四叔，“我想俺爹俺娘了……呜呜……”此刻的四叔，看上去特别可怜。

奶奶去世后，经过二伯、父亲、大娘的协商，四叔暂时住在奶奶院子里的一间房屋里，吃饭穿衣等生活问题轮流负责，每家一年负责四个月，就这样，四叔过起来“寄人篱下”的生活。不过，四叔的三位哥哥都是大好人，无论去到谁家，四叔都不会受委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四叔在三个哥哥家里反复轮流着，不管去了谁家，都主动打水，干农活儿，以前靠父母，现在靠哥哥们，他心里也下意识知道这些粗浅的道理，再怎么亲近，毕竟是“寄人篱下”，干什么都得看嫂子们的眼色。话又说回来，哥哥们说四叔几句不客气的话，他并不在意，时间一久，嫂子们难免会对四叔发牢骚，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长，四叔好像有了心思，从他的表情里可以看出来，他，比以前更加成熟，感觉不是半个人了，而是几近80％的人了，四叔懂事了。

记得有一年，四叔几乎整天跟我父母亲叨叨着要娶媳妇，要有自己的家，弄得父母亲哭笑不得。父母是大好人，着实理解四叔的心情，所以不责怪他，不骂他，随四叔怎么磨叽，都不会当回事。事情也巧，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个精神失常的傻女人，街上的人，无聊的逗四叔，“老四，把这个女人领回家当媳妇吧”有几个人跟四叔开着玩笑，结果四叔当真了，来了劲头了，“嘿嘿，不赖不赖，我给她盖个大瓦房，买个大电视，话匣子（收音机），让她生个胖娃娃……”一向喜欢电视和话匣子的四叔，激动不已，勾画着美好的未来，说着说着就马不停蹄地往我父母家里走，“三德（三哥，四叔发音不准）三嫂子，街上有个女人，我娶她当媳妇呀…”四叔嘟嘟囔囔的叫嚷着，“老四，你别瞎乱弄了，你这样子，连自己都料理不起，还娶媳妇，再话说，那个女人还不如你，啥也不会，老老实实在几个哥哥家里呆着吧，别添乱了”母亲不耐烦的数落了四叔一通，父亲在书柜上正写东西，理也没理四叔。“我都是为你们好，让你们少操点我的心……”四叔并没有埋怨母亲，而是磨叽出一番感人的话来，怜悯之心顿时涌上母亲的心里，打开话茬儿，“老四，别磨叽了，赶快打几桶水去。”四叔停下话语，便提着水桶去了井口那边。大家都明白，现在的四叔，不是以前半个人的那个四叔了，他不想给哥哥嫂嫂们添麻烦，四叔再一次长大了，他懂得了一些常人的道理。

一个夏天，四叔轮流到了城里二伯家，我也在这个城里住着，两家相距不是太远，四叔也常来我家里转悠，毕竟从小，在他的几个侄子、侄女中，四叔和我最熟悉，他见了我不拘束。这个夏天，我的孩子刚刚几个月，趁天热常常抱到院子里。有一天，四叔来到了我家，他是头一次看到了我的孩子，高兴得抱起孩子就哄，“嘿嘿，大胖小子，大胖小子……”没有孩子的四叔，见了他的侄孙子，爱惜的不得了，站在边上的我，看着此时高兴的四叔，由衷的升起一股敬意，心里想：如果四叔是个正常的人，他的孩子几乎跟我差不多大小，此时，四叔手里抱的可能就是自己的亲孙子了。

很快一年又过去了，第二年的冬季，四叔轮流来到了二伯家。这天我有点事情，开车回了村里父母家，返回时，顺便拉上了四叔。看到四叔坐在车上左顾右盼欣赏着窗外的风景那喜悦的样子，我也暗自替四叔高兴。

“你看到咱四叔没有？他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是堂弟的声音，“啥？”我挂断电话，立刻启动了车子，飞速开到了二伯家，“你四叔一下午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此时已近是晚上八点钟了，“据邻居们回想，好像看到你四叔朝西郊那边去了，你们出去找找”二大娘焦急万分，事不宜迟，我打着火，拉着堂弟直奔西郊而去。

这个冬天异常的冷，我和堂弟拿着手电筒按着邻居们提供的一些线索，只要有可疑的地方，就不放过，仔细查找，一直找遍了两条公路及路边的地方，直到晚上12:00钟都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只好返回去了。

到底去哪里了，这么冷的天，可别冻坏了，大家伙研究来研究去，最后决定，等天一亮，让二伯、我父亲、还有其它的家里人都过来，分头去找四叔，同时张贴寻人启事。

这个晚上，大家难以入睡，迫不及待的等着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外边工作的二伯、父亲还有其它家里人纷纷赶了过来，大家布置完任务，迅速奔赴各自的区域寻找四叔。

就这样，一连好几天过去了，依然不见四叔的踪影，就连一丝线索也没有，这么冰冷的天气，大家伙担心四叔会不会冻死，家里人进行着各种各样的分析，悬着的心始终放不下来，这已经是第七天了，大家只好无奈的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就在这天的中午，一个羊倌突然按寻人启事上的电话号码打过电话来，说是在西面一个镇上附近的沟里发现一具尸体，相貌基本符合寻人启事上说的，大家伙一听，估计应该是四叔，于是，我和堂弟、一个叔伯哥哥、一个妹夫开着车直奔那条沟里。

看到了，是四叔，已经冻僵在那里，僵硬的手里攥着一个自行车轮毂，面无血色……我们的眼泪唰唰得落了下来，看到四叔那冰冷的尸体，真是痛彻心扉。

我们四个人抬起四叔的尸体，念叨着“四叔，咱们回家吧!这里冷，家里暖和!走吧!四叔”。

按家乡的习俗，光棍一般情况不能埋在祖坟上，一般情况下光棍的丧事也很简单，但是，二伯、父亲、大娘决定按正常人的丧事办理，一样都不能少。

下葬完毕，我特意杵在那里，望着随风飘动的花圈、纸幡，思绪万千，四叔活着时的一幕幕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酸楚的眼泪浸泡着悲痛的心，“四叔好好安息吧!”之后便随着大家一同离开了坟堆。

“就在老四出走的那天晚上，梦见了咱爹，咱爹爬在沟沿上对老四说，跟爹走吧，爹想你了。”二伯边走边跟我父亲嘀咕着……

光阴飞逝，转眼间，四叔离开我们有十几年了，今天看到一篇关于追忆长辈的文章，不由得思念起已故的四叔，特此一文，以表对四叔的缅怀。

愿那边的四叔，夙愿以偿，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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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董华，网名安然自若，爱好文学，本科学历，现供职县煤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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