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晔：我们不是小白菜

我们不是小白菜

文/陈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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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三岁两岁没了娘呀……"

在我的童年，正如歌谣里唱的，我也是一棵小白菜，没有娘的小白菜。

那个冬天，真冷！风吹得窗户纸忽踏忽踏地响，寒风从门缝窗户眼里钻进来，连棉门帘也挡不住。母亲走了，我一直怀疑是那场寒冷的风把她叫走的。八岁，刚上学，我家西屋本来就缺少阳光，母亲的这道爱的阳光一走，家里更加少了温暖。地里的白菜收起了，藏进白菜窖里，或者山药窖里，也有的放到屋里几棵。那一段岁月，也正是白菜最流行的年代，没有其它任何的菜，就是白菜萝卜。而有的人家连白菜萝卜也没有。

我喜欢盯着屋里地上的几棵白菜。看着绿的那层剥去，露出白色的层。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没有水果，连肚子也吃不饱。白菜芯是甜的。白菜芯给孩子们留着，算是贫寒岁月的一点儿温暖。有的连白菜根也要吃的，因为饥饿，凡是吃的都要留着，总比饿肚子强。小时候长天花脸上落下疤的疤奶奶告诉我白菜疙瘩也能吃。白菜疙瘩就是白菜根。我们没有吃过，白菜疙瘩削去根须和土，剁碎了，喂了猪。但我记住这句话，如果再有饿肚子没有粮食的时候，白菜疙瘩也能吃。

我总觉没娘的小白菜应该是女的，我是男孩，我不能成为小白菜。可是，偏偏我就成了小白菜。没娘的童年那种凄荒是我们这种经历的人才感觉到的。说心的荒漠一点儿不假，在一个穿戴全是要手缝的年代，没有娘你可能连衣服也穿不上，衣服破了，没人缝，没人给你做鞋；织毛衣那是后来才有的，在当时爷爷穿的袜子都是手缝的。母亲走后，缝缝补补其实就把一家人推到了生活的悬崖上。没有吃，没有穿，不可怕。小白菜们最怕的是找后娘，我一天盯着爷爷奶奶的话，一旦耳朵里听进去谁要介绍哪哪儿有一个女人，我就紧张。不管是不是，这是一个话题是我的“近忧”。那一两年，突然多了和我一样的“小白菜们”，都是失去了娘的孩子。那个年代缺医少药，本来不要命的病因为不能医治就耽误了。多少个母亲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就这么走了，留下一些小白菜们!

小白菜们的日子凄荒！有的在生母去世一两年，就又有人接替了生母的位置。看着他们和她们的不快乐和脸上的伤，听着来自那些院子里的叫骂，心里一阵阵揪着，很怕哪一天会落到自己的身上！缺油少盐的白水炖白菜的日子在我的童年里走着，还得小心翼翼地防备着有哪一个好事的人来引进一个人来。物质上贫困不可怕，精神上的折磨受不了。在后娘的“三座大山”压迫下，我们的童年会更加缺少阳光。那个满脸胡子的师范毕业生凶巴巴的，他是恢复高考后的师范生，他当了老师，但也是一棵小白菜。他爹很坚决，没给他说后娘。尽管我不喜欢他满脸的胡子和他上课时的腔调，但希望能像他一样有一天能考出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那一天还是来了！

一位在北京上班的奶奶领来了一位北京女人。我在紧盯着奶奶的话音里捕捉到了信息。隐隐约约听到父亲的名字。果然是！而且，有一天在吃着炖白菜的时候，竟然明目张胆地给我说，我端起碗出了门，到了外边的栅栏边，眼泪啪啪地落到碗里的炖白菜上。泪水是咸的，少油的熬白菜里加了泪水的咸。消息确实。我一刻在家里待不下去，上课也总是走神。好不容易等到中午下课，我憋不住到白羊沟门的核桃树下嚎啕大哭，哭得地动山摇。我父亲没有接受，也许是因为我的哭，也许是因为那个人根本配不上我父亲。在我母亲去世十年后，我感觉到了父亲既当爹又当娘的艰辛，家里确实该有一个人该和他分担。我亲口对父亲说，“你找一个吧！”

我还是小白菜，我管进我家门的那个女人叫娘。她给我织了毛衣，这是我第一次穿毛衣。我们冬天吃的还是白菜，但白菜和白菜不一样了……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

深秋，我回家去接父亲。门前的白菜地里用绳子包起来的白菜们亭亭玉立！站在白菜地边，浮想联翩。小白菜们已经长大了，给我讲白菜疙瘩能吃的疤奶奶已经去世多年了。给我织毛衣那个人也走了，岁月里的白菜和人生的小白菜已经是乡愁和不堪回首的回忆。生活好了，人们的脸上红润没有了菜色。一位族兄带着花枝招展的长发女人在乡土上走。别人告诉我，这是第三个了！他不在乎家里的孩子们是否做小白菜，有钱了，烧包了，不吃白菜了，外面精彩的世界精彩得心也变了。离婚的多，更多的孩子们成了没娘的“小白菜”。

我轻轻哼着那首小白菜，“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三岁两岁没了娘呀……"

我唱给我的那位族兄听，也唱给人生路上的小白菜们，温暖的家永远是我们的梦，千万别碎了它，当小白菜的日子不好过，是一生的痛，一生的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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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陈晔，作家，诗人。笔名阿晔、草莓树。长期从事新闻、文秘工作。少年时代开始文学创作，作品以小说、散文、诗歌、文学评论为主，出版个人作品集四部。散文作品在《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国青年》等各级报刊发表。连续三届获得省散文名作奖，获两届市文艺繁荣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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