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山的新闻和作品太多,但这部诚意之作不应该被湮没
“在一个人人靠吃土豆果腹的贫困地方,有人天天收看新闻联播,会为领导人的举动流下泪水,这是今日中国政治宣导的成功。教育的欠缺与政治宣导的成功无疑成了中国的特色道路:教育为政治服务。恰巧中国的执政党正处于一个重要的转折期,在大凉山的贫困与社会主义自欺欺人的狂欢中,我们冷静地去窥视这其中带给我们的空洞凄凉,一个政权华丽外表下已经坏死的内在。
当权者对于少数民族的同化政策是昭然若世的,在纪录片中苏甘以布这样的个体就是教育资源不对等的例子。政府极力的去同化这个民族,导致政府宣导的与个体所接触到的存在极大的差异,使得个体迷失。这样的个体迷失,不仅存在于少数民族的同化中,也是中国社会这一代青年所普遍的。”
导演所阐述的纪录片《飞地》获得第12届北京独立影像展独立精神奖。伴随影片参加多个影展,被更多观众看到,94年出生的青年导演李维第一次讲述拍摄该片的始末与艰辛。
开始,到现在:从《飞地》预谋说起
作者:李维 来源:点五步
2014年《飞地》筹备时就想着会写一些拍摄手记,正当拍摄时,每晚钻进帐篷,也不知是因为极度寒冷的原因电脑和硬盘运转速度都特别慢,总是导素材到凌晨。所以也就放弃了再晚上写手记的计划。
高中退学是我很重要的一个决定,以至于往后的大学再次退学变得很自然,没有太多的顾虑。2012年整个就是处于慌张的状态,外公的去世让我变得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当然最后没能想出所以然来,我却知道当前的高中是我必须赶紧逃离的地方,这样的日常已经在我的人生中浪费了很多时间,没必要继续下去。
《飞地》拍摄前的几个月住在小西天,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每天错开高峰期倒两趟公交去并不远的一处央视栏目组办公点,没用多长时间就知道这肯定不是我想要的。当我站在凉山的地界,十分强烈的想去拍摄时,我才明确。
初到村子,满目的荒凉,山上的植被也不是很多样,全是一种颜色。人也不多,偶尔能碰到,大家都以为我是新来的支教老师,可看着我手里的摄像机又都不大确定。凉山的贫穷是直观能感受的,可外界盛传的毒品、艾滋我只能偶尔从他们口中听到,也就没有去深究。更多的了解是片子做完后看台湾中央研究院刘绍华老师所写《我的凉山兄弟》一书,才具体的知道其中的缘由与过程。到台北拜访刘绍华老师时曾跟她说要是我拍之前看过这本书,成片可能又是另外一副景象。
第一次从凉山回到重庆就开始准备,先把学费从学校扣款用的银行卡里转出来,免得不知觉的钱就没了。然后就是试图忽悠两个要好的同学一起跟我去凉山,前一次去的经历让我对那个地方产生一定的恐惧感,语言、风俗、社会关系都有巨大的差距,让我不免担心一个人去那个地方长期生存的安全性。
▲佟显亮、李维、王文建在瓦普村
摄像机是从学校借的,这其中的曲折就不必多说。本来我一人去就不会涉及到请假的问题,向来不去上课的我,已经毫不在意长时间不在校这个问题,但是两位同学同去的话就必然需要请假。这个过程中真是遭遇了各种不信任与看不上的白眼。前段时间我将当年的愤怒一并的跟学院的书记诉出,我并不是针对的某个人,而是大部分老师都是不学无术垃圾。
第一次拍摄,花了三天才到达瓦普村。我、王文建和佟显亮三人,十分狼狈的拿着一堆行李从重庆途径成都、西昌、美姑到了这个没有手机信号的地方。我们面临的是一周的假期,能拍到什么未知的东西呢?当时三人有商议不管学校的规定,在这个地方一直待下去,最后我还是考虑到他们两人可能会因此事受处分更会影响他们毕业,遂作罢。
苏甘以布挖了三天萝卜,我们三人苍蝇一样的跟着他一通拍,毫无头绪且焦躁起来,不出意外的我和他们两人爆发了冲突,在一些观点上,开始冷战。直到离开瓦普村前一天,我和佟显亮大吵一架,至此开始到后期剪辑的最后阶段,我和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回重庆的时间到了,收拾东西离开。我已经记不得当时的感受,但是清楚记得的是每次去凉山之前我特别的抵触,实在不想回到那个没有吃还特别寒冷的地方。在村里的时候,特别愿意时间跳过饭点,不用吃饭多好。我算是比较挑食的人,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每顿饭我都吃得很难受。有一次几位学校的老师打牌,赢钱了之后买来一只很瘦的鸡,佟显亮倒腾了一晚上,出锅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大一点了。当时的那种味道,我觉得我体会到了吃的快乐,从未有过。大多时候是中午跟老师们一起草草的吃几口米饭,晚上回到帐篷里,从苏甘以布家弄来点开水,自己泡方便面。
往后的数次拍摄,也因为这次观点的冲突,更因为钱实在紧张我只能一个人前往瓦普村。每次从成都到美姑县城十几小时的大巴上,看遍沿途的秋季和冬季。大多时候到临时停靠休息点我都不会下车,记得唯一一次中途下车是因为深夜大巴车在自然保护区的山顶,那是个大上坡,处在风口上,特别冷,路面已经完全冻住车爬不上去,一车男人都下来推车。
其中数次没钱,买好车票之后再到处借钱才得以到达凉山和回到重庆,这里要感谢多次借钱给我的文建和小龙,还有其他朋友。一万来块钱根本不够支撑拍摄加后期剪辑这一年期间的所有开支,我只能经常跟朋友们借钱,直到第二年的学费拿到之后才还清。
▲石古老师和学生们
十一月的拍摄因为我连续几天没有吃太多东西,在高海拔地区的活动消耗了大量的体力,感冒引起高原反应。坚持在村里拍完彝族新年之后我实在支撑不了,撤到了美姑县城。记得刚回到县城那天,到旅馆放好行李,去到马路对面一家破破的小餐馆点了三菜一汤,肯定是没有吃完,但是当时确实很满足。回旅馆吃点药就睡了,准备第二天去汽车站买回成都的车票。哪知因为彝族新年,车站都放假,大巴车也停了,我被困在美姑县城。那几天我的高反似乎没有缓和的迹象,每天出门吃饭都感觉是飘在美姑的街头。
年底去的时候并没有打算是最后一次,但那种恐惧感侵袭我时,我着实抵抗不住。开机拍摄之前,有次严明来重庆我们一起吃饭,他之前去过很多次凉山拍摄照片,告诉我到那边需谨慎注意。我到之后虽然经历过在县城的旅馆睡到半夜被人破门而入的事情,但没有什么大碍,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极度的恐惧感来自我在凉山最信任的人,苏甘以布。
那晚去石古老师家吃饭,之前在路上苏甘以布已经喝了一些白酒,到石古老师家必然就喝高了。回他家还要走上一个多小时,在路上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开始辱骂我,我和他僵持在路边,相隔十多米的距离。此时我没法求助任何人,苏甘以布又睡倒在路边不动,我只能独自先回村子在想办法。好不容易到了苏甘以布家,他妈妈却让我不用担心,他在那睡一晚就好了。
当时外面下着大雪,苏甘以布又摔到河里全身湿透,听他母亲的话我也只能去睡觉,实在没法。跟我预想的一样,苏甘以布半夜回家到我帐蓬前,拉开我的帐篷拉链,让我马上离开这个地方,并扬言要杀了我。其实这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但这次我心里真的怕了,「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三个终极问题一下解开,当苏甘以布真的动手的话,往后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到了哪里去。
▲苏甘以布
那晚苏甘以布被我劝走一次,又回来一次,反反复复。一晚上的时间真的好漫长。环境的寒冰并不能冻僵恐惧,挨到天亮拍了剩下的空镜头,立马收拾东西离开瓦普村。苏甘以布好似所有的事情都不存在。至此离开凉山,再没有踏入四川省半步。
剪辑从2015年元旦开始到七月初才结束,一次次的推倒前面的剪辑,到最后在吃掉无数的外卖之后脑子昏沉的剪出了120分钟让我并不满意的版本。还是需要谢谢学院机房的老师让我在那里呆半年时间,虽然之后因为一些事情出现过巨大的争执。
没有想到的是,《飞地》在2016年能有这么多的机会放映,认识了很多朋友,学习了很多。如果《飞地》没有得到这么多师友的肯定,我不知道会不会继续拍第二部片子,我是经常会自我怀疑的人,当初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算是误打误撞的进了这条路吧。谢谢当初信任我,与我一同去凉山的佟显亮和王文建。感谢父母,拿给我学费,却被我用来做了他们并不是认为是正事的事。感谢李一凡老师给我的帮助,还有其他各位帮助过我的人。
丁酉年正月初二
—— End ——
凹凸镜DOC
(ID:pjw-document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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